《漱玉集》中咏物词有十余首,以咏梅、咏桂为多,菊花、荷花、牡丹、银杏也 是她讴歌的对象。故这些词作,可迳称为咏花词。前人谓咏物,词难于诗。“唐五代 北宋词人不甚咏物,南宋诸公有之,皆有寄托”(清蒋敦复《芬陀利室词话》卷三)。 李清照在流传不多的词作中,约有五分之一是咏花,她曾感慨:“绿肥红瘦”,“风 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好事近》),足见词人惜花爱美,情有独钟。值得注意 的是,其咏花之作并不拘滞于形迹,而重在借花寓感寄意。例如《渔家傲》咏梅花的 旖旎超群: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瑞雪中寒梅琼枝作花,带来阳春讯息,半开的嫩蕊娇妍妩媚,仿佛浴罢新妆的美人出 现在庭院之中。天公着意安排皎洁月色普洒四宇,让人深酌绿蚁美酒与花同醉。词中 以美人比拟,以明月衬映,以醉酒盛赏,突现了梅花的超群出众。《多丽》赞菊花的 清芬逸韵,也颇具风情: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 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 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釄。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 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 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上阕写白菊的形神。由寒夜清寂、风雨交加起笔。接着用杨贵妃醉脸、孙寿 (东汉梁 冀妻) 愁眉、韩寿偷香、徐娘傅粉进行反衬,末以屈原、陶潜风韵相拟,称扬其“清 芬酝藉”风神。下阕写白菊的境遇。先言其秋深气寒,向人依依。次以仙女解佩赠别, 班婕妤题诗纨扇,隐喻其分离苦、失落恨。再叹其芳姿憔悴,逸韵难留。在作者笔下, 白菊不同于那些追欢陪笑、巧饰媚俗的庸俗之辈,而有古代诗哲的品第仪范。唯其如 此,她备遭摧折和冷遇。“人情”险恶,“芳姿”憔悴,令人忧愤和痛惜。这体现了 词人对庸俗世风的厌憎,对高逸纯雅、冰清玉洁的品操标格的向往和追求。这白菊也 许正是作者的化身。 咏花词体现了李清照的审美好尚。她在《玉楼春》一词中赞梅:“红酥肯放琼苞 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她强调梅花的“无限意”, 称赏梅花的“韵”和“情”。《满庭芳》(小阁藏春)写残梅,其下片云: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 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梅花风韵独绝,即便经风受雨,香消雪减,而情韵尚存,风流如旧。《鹧鸪天》词写 桂花,赞其体性: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谓只要体性柔美,播散馨香,无须计议其表面色彩。《庆清朝慢》写牡丹,亦取其雅 淡绰约的风姿。其上片有句云: 禁幄低张,形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待得群花过后, 一番风露晓妆新。 花是人间美的一种象征,各种花卉美在何处,各人有各自的鉴赏视觉。李清照特别看 重花的神韵美、内质美、品第美,而盛赞其“酝藉”、“温柔”、“绰约”、“天真” 等资质,由此可窥知词人轻外表、重内质,反张扬、重含蓄,厌庸俗、倡天真的审美 意向。 咏花词不仅寄寓了作者的审美理想,还融入了词人浓重的伤乱之感和身世之愁: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 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清平乐》 词当为晚岁漂流江南所作。或插梅醉酒,或挼梅洒泪。往年雪中赏梅情景,衬跌 出今年“难看梅花”之处境,忆旧,悼亡,感叹年迈漂流,焦念国势危殆,诸多愁绪 云集纷呈。“晚来风势”云云,意存言外,尤耐人寻绎。 清代词家曾云:“咏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 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沈祥龙《论词随笔》)南宋词家多借咏 物浑化性灵,感伤时事。应该说李清照于此已肇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