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一个妗子。妗子今年91岁，正月初三是她老人家的生日。这天，我和母亲
去给她过生日。我已经是四整年没有见她了。父亲在世时走亲戚的事不用我们操心，
父亲去世后由我们兄弟四人轮流走亲戚，每人负责一年，今年又轮到我了。
我和母亲进了妗子的家，就听到有人大声喊：“俺姑来了！”听的出这个人就是
我表姐。妗子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门口迎接我们。见到妗子我很惊讶，看上去绝不象90
多岁的老人，比我四年前见她时身子骨还要硬朗，高高的个头腰板挺直，乌黑的头发
没有一根银丝，略显红润的脸庞皱纹很少，两眼冉冉有神不花，耳朵不聋，口齿伶俐
说话清晰，两只小裹脚走路稳健。妗子攥住我的手说：“外甥来了，好几年没见你了。”
我说：“妗子，你好吗？你越活越年轻啦。”妗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俺外甥
真会说话。”看到妗子这么好的身体和这么好的精神状态，我打心眼里高兴。
妗子这辈子非常坎坷，她出生在中华民国成立的第二年，经历了八国联军侵略中
国、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等战乱年代，经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社会主义革命
和建设、改革开放等历史阶段，亲眼目睹和见证了近一个世纪中国的发展变化。妗子
生来就是一个下力的命，解放后舅舅到天津工作，一个七八口人的大家庭全由妗子一
个人撑着，，操持家务，缝补浆洗，里里外外，起早摸黑，非常辛苦，很不容易。特
别是舅舅回家后的那段时间里，寝食不宁，承受着别人难以承受的思想压力，硬是挺
了过来。妗子一直没有离开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块黄土地，直到现在也没有享过一天清
福，仍然为儿孙忙碌，她是一个苦命人啊。
听母亲说妗子比她大20岁，在她出嫁前妗子对她非常好，在母亲小时候还不懂事
的时候姥姥就去世了，是妗子把她拉扯大的，她常对我说：“老嫂比母，到什么时候
也不能忘了你妗子，我是这样，您也得这样做。”这话我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我记事时妗子已到中年，那时我经常跟着母亲到妗子家去，有时一住就是好几天，
有时只待一两天，当天回来的情况很少。一说到妗子家我总是抢着去，目的是吃顿好
饭。因为妗子家是大平原，都是水浇地，一年种两季庄稼，一季麦子一季玉米，又靠
煤矿，生活条件好，而我家是山区，年年种地瓜，加上人口多，很穷。每次去都是吃
过早饭后，母亲拿着一个包袱，里面包的是我和母亲的换洗衣服，我们沿着一条土路
走，要过好几个村庄、一条河、一条铁路才能到，觉的很远。去的时候很高兴，但到
了妗子家情况就变了，就不自由了，老爷脾气很大，还有个后老娘，整天呆在屋里不
出来，我很少见到老爷和后老娘，他们在我的印象中很模糊，但老爷的声音我记的很
清楚。我生来好动，记得妗子家有辆木制的独轮车，我每次去了就想推着满院子转，
一推就“吱呀吱呀”地响，老爷听见就大发脾气，在屋里嚎天呼地的喊：“谁在外面
胡闹腾啊，我乱的上，烦的上，给我滚出去。”当妗子说这是咱外甥时，他更火了：
“赶紧撵他走，别叫我再看到他。”每逢此时我就会嚎啕大哭，总感到很委屈，这种
情况我遇到过好几次，每次总是妗子过来哄我，把我拉到一边，给我拿点吃的。妗子
对我很好，我很感激妗子。我懂事后也就不调皮了，到了妗子那里再也不惹老爷生气
了，我想人上了年纪可能都是这个样子。看得出，除了妗子外，其他人对我们一家人
都很冷淡，有时母亲和父亲谈论这个问题时我就听到过：“他老娘家嫌咱穷，人家看
不起咱。”我暗暗地下决心要努力奋斗，要长志气，要干出个样来让他们看看，不能
让他们瞧不起，后来愿望终于实现了，也算给我的父母亲争了口气，他们总算在我的
老娘门上抬起头来了，这是后话。自此我去妗子那里的次数逐渐的少了，有时一年去
一趟，有时两年去一趟，有一个时期好几年没有去，妗子多次捎信我也没有去，当然
还有其他原因，现在想想我做的也不对，特别是妗子对我这么好，我不应该不去看她
老人家，我真有点后悔。
我和母亲该回去了，妗子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能松开，我看到她眼里浸着泪花对我
说：“外甥，你这就走啊，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说的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我
的眼睛也湿润了。我知道这是一种企盼，她自觉已是90多岁高龄的人了，还能活多久
啊，她是对生活和亲人的一种留恋和牵挂，这也许就是所有老人的一个共同特点。我
对妗子说：“过一段时间我带着你外甥媳妇和孩子专门来看你，你要保重身体，好好
活着，等到你百岁生日时，我在城里最豪华的酒店里给你过生日，把所有的亲戚都请
来，你高兴吗？”她听后会心地笑了，笑的是那样甜美，她说：“好外甥，我盼着这
一天呢。”她倚在门框上目送我们，等我们走得看不见了我想她一定还在门框上倚着、
念着……
离开妗子的家，我仿佛又听到了那首《常回家看看》的歌曲。的确，老人不图儿
女们给多少钱给多少东西，只图常回去看看他们就很知足了。我打算在春暖花开的时
候一定回去看望妗子，以兑现我的诺言。
2005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