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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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年,舅舅已经离开我们29年了。我写这篇文章并不是因为舅舅是什么大人物,
有什么奇特之处,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是因为那个年代的种种原因,我对舅舅
的看法有些偏见和误解,不想去,也不想见他,有意识地躲避和疏远他。这些年来我
是总觉得很惭愧,很内疚,很对不起舅舅,想借文抒情,以慰籍舅舅的在天之灵,也
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舅舅的家和我的家一样都在农村,两村相隔10来里地。舅舅的一生非常坎坷。听
母亲说老娘就生育了她姊妹两个,在母亲还不懂事的时候老娘就去世了,老爷又娶了
一个后的(我见过),整个家庭全由舅舅一人支撑着。舅舅年轻时英俊潇洒,聪慧过
人,称得上是一表人才。为了养家糊口,舅舅背井离乡,一个人来到天津闯荡,经过
几年的艰苦努力,终于在天津有了立足之地,成了一名国家干部,担任一家大型国营
工厂的主管会计。舅舅在天津的那些年里,不兴带家眷,在家种地的妗子和表姐、表
哥谁都没有去过,因此谁也不知道舅舅工作的那个厂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子。
“文革”开始后,舅舅看到城里乱糟遭的,造反派当家,打砸抢成风,武斗不断,
在城里待不下去了,再加上对家人的牵挂,决定辞职回家。回来的这一天舅舅很风光,
出出进进趾高气扬,来送他的有三辆货车,拉回来不少家具和吃的用的,样样俱全,
村里人连见也没见过这些东西,全家人喜上眉梢,连同家户和邻居都来帮忙一趟一趟
地往家搬运东西,着实忙活了好一阵子。村里的很多人都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
的水泄不通,大人们看着眼谗,不住地咂吧嘴,这个说你看人家在外面混的多好啊?
那个说怎么拉来了这么多东西啊,咱还是头一回见呢,还有的说光东西就带回来这么
些,还不知道带了多少钱回来呢,往后他家还不得富的淌油啊!反正说什么的也有。
按照村里不成体统的规矩,在外工作的人逢年过节回家来都要登门拜访大队干部,都
要表示表示,而舅舅生来脾气倔强,血气方刚,不买大队干部的帐,既不登门拜访,
也不“进供”,大队干部更是看的眼红,认为舅舅财大气粗,目中无人,恨的咬牙切
齿,但又说不出口,只能是憋在心里生闷气,这为舅舅以后遭遇不策埋下了祸根。
舅舅回来不长时间,“文革”的风暴就刮到了农村,大队干部不抓生产,而是一
门心思的闹革命,天天深挖细找地(地主)富(富农)反(反革命)坏(坏分子)右
(右派)黑五类分子。舅舅所在的那个村也是如此,大队干部为了解气报复,先拿舅
舅开了刀,被无缘无故地扣上了“坏分子”的帽子,年近60岁的舅舅日日夜夜接受造
反派的管制,从小没有干过重活的舅舅吃尽了苦头,早起晚睡,扫街、拉垃圾、挖厕
所、扶犁耕地、赶车等,经常遭受游街、下跪、挨打等批斗,还要早请示晚汇报,稍
有不慎就要挨打受骂,不仅肉体受到严重摧残,而且精神受到严重刺激,思想高度紧
张,压力巨大,整天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恍恍惚惚,终于积劳成疾,多病缠身,治
疗无效,于1976年含恨而死。
我与舅舅相处的机会和时间都很少,他回来的那几年我正在上初中和高中,又是
在“文革”中,父亲管的很严,哪儿也不让我去。舅舅被打成“坏分子”后,要划清
界限,就更见不上面了。说实在的,我们确实受到舅舅的“牵连”,父亲要求入党,
我要求入团,几次写申请都未如愿,都是因为舅舅的“问题”。对我打击最大的一件
事就是当兵,记得那是1974年(高中已毕业)秋后,征兵开始,我到大队里报了名,
目测和初验都合格,到了县里体检也顺利通过,接下来就是政审,到了舅舅的那个村
一调查,政审不合格,说是舅舅家的成份太高(中农),更重要的是舅舅那顶“坏分
子”的帽子。当大队书记正式通知我时,我好象挨了当头一棍,几乎晕了过去,难过
的我一连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在掉泪。说实话,我从小就想当一名人民解放
军,连做梦都想,长大后看到路上走的军人就很眼热很羡慕,这次眼看着我的愿望就
快实现了,却又因舅舅的“问题”化作泡影,能不难过和伤心吗?我自问,我走的路
为什么这么坎坷,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父亲劝我说:“孩子,千万不要消沉,要
振作精神继续努力,灰窝里埋不住夜明珠,总有一天会发光的,你一定会成功的。”
父亲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时刻激励着我向前,我终于成功了。但我对舅舅却产生
了极大的反感和怨恨,我总认为是舅舅断送了我的前途,坚决与他划清界限,断绝关
系,从那时起到舅舅去世,我再也没有踏进舅舅家的门,再也没有见到舅舅。
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舅舅是在我上高中时一个秋后的星期天,那天母亲让我跟她
一块去舅舅家,我们快走到村边时,我一眼就看到舅舅正在地里扶着犁耕地,我大喊
了声舅舅,舅舅听到后放下犁就跑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说:“外甥来了。”我看到舅
舅浑身是土,头发蓬乱,腰背稍驼,面颊消瘦,面色乌黑,双眼凹陷,泪花滚动,我
的眼里含着泪珠,心里难过极了,母亲也是一样。舅舅说:“你娘俩先回家,我这就
收工回家。”我们到家不一回儿舅舅就回来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可是没说了几句话
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说是让他马上去开会,舅舅不敢怠慢,说声“我走啦”
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妗子说:“哪是去开会啊,是挨斗去,你舅受尽了苦啦。”
这时我又是一阵难过,眼泪随之流了出来。没想到这次见面竟然成了与舅舅永别。
“文革”结束后,舅舅得以平反昭雪。与此同时,我入了团,考上了大学,我激
动万分,可是舅舅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我彻底明白了,那个年代不是舅舅的错,是
运动的错,是大队干部的错,象舅舅这样的冤假错案全国要有千千万万,整死了多少
好人呐,罪过!罪过啊!!无论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我要告慰舅舅的在天之灵,请原谅你外甥的单纯和不孝,我要永远把你记在心里。
舅舅,安息吧!
2005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