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乐之先生传 张余九
余在龀①即耳稔②先生名，及就傅，睹先生手泽，无任钦佩。盖以累叶通家，先生行状
早已得其大凡。先生讳乐之，字粹诣，号怡菴。选拔冠山公之嗣也。自公先世占藉吾莱，
悉以耒③经垂裕。公未成童，头角崭然，已有秀擢贾颖之目。无何太公即世，先生以茕
茕弱植虔襄。继太孺人柎④，殓含必诚必信，哀毁欲绝者屡矣。时为太孺人进一搤⑤米，
得终制如礼。太孺人吕，非先生所自出，而懿范峻整。先生视慈帷埒⑥严座，庋⑦膎⑧
储旨，进退慎斋。日用所需緍镮⑨必上，寸铢⑩无私，太孺人甚钟爱之。先生髫年倜傥
轻财，弗营家计。太孺人亦罔贻琐屑累，惟时和熊丸以助勤，故自获隽黉序，学使者案
临，辄苕颖偶曹，旋即食饩，视一第若承蜩耳。而青云数奇，辄以闱荐遭黜，先生不以
为念，研精殚思，故以理学躁于时。学者辐辏，各亦得一班以鸣于邑，其礛蠩后进也如
此。先生壮年尤严家训，诸孙方五六龄，赴太孺人前问焉，辄教之自呼名，弗尔呵谴辄
加，如太孺人赐诸孙饵，先生辄令给父母，教之孝。诸孙初咿哑学语，即内之入塾。口
为讲，手为画，恳恳乎不惮烦。每一出入，令徐行，必后长者。先生胸泯城府，慷慨豪
迈，甚得僚执欢。至于持已垂教，则复崖岸峻截，不借毛屑，虽傺不能自已，然遇大事，
辄慷慨独任，不稍依违。缙绅、先生往往智出其下。先生生平惟敦实行初，不以文章才
识衒，每谓我辈涉猎，不识得忠孝字，咿喃毕如小儿学语，皆腐儒也，岂立脚名教所为
乎！邑诸名士，意不可一世，往往艳先生而称之曰：藜火苦辛，孰与更生，箕裘典籍、
孰与原父，洒血泉台，孰与彦中，戒利远名，孰与大夏，具此数者，先生其庶几乎！迤
乎晚节，隶明经籍，行愈力，蹈愈笃，立品尤卓卓可传。时县令陶公莅吾莱，宽仁爱人，
惟慨慕先生品，诣时与通款曲交莫逆。曰：信如，先生诚一乡之师表，多士之仪型也。
恒比以郭林宗云。
【注释】
①龀（chèn） ：指七八岁年令。②稔（rěi）：熟悉。③耒（lěi）：古代农具。指
农事。④柎（pián fū）：棺中垫尸体的木板。⑤搤：同扼，握，把。⑥埒（liè）：
相等。⑦庋（gǔi）：放置保存。⑧膎（xié）：熟食的通称。⑨镮（huán）：铜钱。
⑩铢（zhú）：古代的重量单位。黉（hóng）：古代的学校。蜩（tiáo）：古书上指
蝉。 礛蠩（jian zhū）：攻玉之石。傺：（ｃｈà ｃｈì）：失意。衒（xuàn）即
炫，炫耀，自誇。郭林宗：郭泰（128~169）字林宗，东汉太原介休人，为太学生首领，
不就官府征召，后归乡里。闭门教授，生徒数千人。
吕清临封翁传潘绍烈
莲塘公君子也。没后其令嗣商所以寿贞珉者，余谓公厚德当如韩昌黎所云：得朴而不华
者传之。余知公，恐不能传公也。谨按公姓吕氏，始祖信复，于前明洪武间自登州徙于
莱芜芹村，后渐繁昌，多显宦通儒。至十三世士节为公祖父，有子二人，宾欧，宾扬。
宾扬无子，以兄次子嗣，即公。公生有至性，诚一无伪，慈惠爱人，抗爽不拘小节，意
豁如也。幼读书，以家贫不能卒业，稍经纪作苦为养亲计。然好周急，见人贫无赀不能
作活，必如其材安顿之，使有所业。其困顿流离必图维之，使得所倚。以故戚里中少壮
无废业，老无失养。或以非罪陷于患害，必百方营救之，使脱于厄。见义举以身先，怨
劳皆自任，即折赔无所计。在城创修汶源书院，谋修脯，置膏火，诸生至今赖之。计公
生平利人利物事，非可屈指计，然皆出于性情所嗜好，无因而力，不感而劝，好德不自
德，不唯不声于口，色于颜面，抑且几微不以留于心。于人坦坦无城府，口与心一。所
订交笃，天伦有无，患难必共。又情真，每面折朋友过失，当时若逆耳，及身受其益，
未尝不衔恩心折。见笃行纯学，爱敬之若性命。年幼嬉戏，或言动不以礼节，无戚疎必
加谴呵。故里中从无饮博失业者，公之训也。公天姿英敏，又习于艰辛，虽未肆力诗书，
而是非得失利害，世途之险易，人情之变幻，洞若观火。故事值疑难当者，如束湿薪，
询之众论，噤口不能出声，就谋于公，如日破黑，汤沃雪，情融理惬①，安妥周详。故
乡里有争讼，得公片言立释。或畏公知即自解，其为人所钦重如此。性至孝，在外营谋，
极迟暮，即恶风雨必归，以慰悬望。常戏为歌舞博老人欢。待兄弟友爱甚，至义方之训
以严为慈。视犹子如己出，故子侄皆成立。晚年家颇饶，群知公不吝于财，每贷赀操奇
赢或私橐②自肥，谩以耗折，公廉知之，乃折券弃债，戒子辈勿究诘。谓：财物小，廉
耻重，勿以细故败人行检。其存心之厚，皆此类也。及疾笃，属子辈：某事宜作，某人
能读书，宜为谋，某人贫，宜周济，皆公願行未逮者。于道光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卒，
年六十六岁。没时，远近咸出涕举音。呜呼，难哉！其入人深矣。以孙贵诰封奉政大夫。
娶孙氏，子四人，孙九人，曾孙十六人。太宜人姓孙氏，邑增生若霖公之女。性温婉，
幼娴礼教。十七岁于归莲塘公，恪谨能执妇道，事孀姑善得其欢心，理家政井井有条，
公以是无内顾忧。生丈夫子四，有善教，待妇女慈爱，未尝闻诟谇③声，然皆循循束修
内则。又识大义，诸子辈尝创修本县试院，费钜万④度支不敷，忧形于色。太宜人询知
之曰：“儿何忧？收拾铺中余资，可得数千，了此事矣。幸不至贫，即贫，公事也，何
害！”又三子传诰，考试以保廪，为童生所挂误。学使少年喜钩棘，年余不能结。太宜
人廉知之，坦坦施施无戚容，曰：吾儿以全人功名故罹于讼，若不克自全非天意也。后
果无害，此其性情慷慨，识见超旷，远过伟男子矣。后子孙皆荣贵，犹终日操作纺具不
脱手，子孙辈劝以少逸。则曰：吾幼习此，不足言劳。呜呼！今之敬姜也，可以传矣。
至体恤奴婢，怜孤恤寡，厚德有口碑在，不具书，书其大者。以咸丰七年九月初五日卒，
寿七十九岁。
旧史氏曰：夫子作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欧阳公以为非圣人之书，乃今观莲塘
公所以居于心，见诸躬行，而遗诸子孙者，而知夫子之言信也。何疑哉！何疑哉！公以
寒素无所凭藉，惟诚一无伪，以利人利物为心，何尝计及家之庆哉！然而子孙之兴也勃
焉。余与公为通家，见其子若孙，父诏其子，兄勉其弟，犹惕惕然，以不克负荷为忧，
知其家之不可量，而公之德泽未有艾也。呜呼！可以风矣。
【注释】
①惬（qiè） ：畅快。②橐（túo）：一种口袋。③诟谇（gòu suì）：侮辱责骂。
④钜万（jù wàn）：财产价值很大。
吕传訢封翁行述亓因培
外王考府君，以光绪二年五月二十八日逝世。倏①历二十七年，舅父恐懿德纯行湮没，
无以示子孙，谋所以载诸家乘者而属于培。窃观府君威仪言论，实有雄伟非常之慨，终
老名场，未得一发其志气，乃尽其所学，以教其子侄辈。掇科甲，树政绩，而身享其荣，
是志气卒得伸也。府君讳传訢，字萱雨。父讳清临，性豁达，常慕古任侠之风，而慷慨
好义。生四子，府君其季也。魁梧尊严，嶽嶽可畏而温良博爱，复蔼然可亲。有筋干武，
力扛鼎挟輈②，众所推服。受学于三外伯祖星使公。颖悟不及人，而勤苦远过于人，尝
谓：“骐骥③一躍不过数武④，款段十驾，功不在舍。芒刺之利, 不如缓绠⑤之可以锲
⑥金石也”。于是，挟其勇迈不回之气，佐以坚深刻苦之功，盛暑通宵，隆冬达曙，而
兴致弥复勃勃。同学嫡长胞侄，字杏岩，才思敏赡，稍有不逮，益自愧奋古人。枝梧锥
握，引咎自责，皆身历之。或劝以勿太自苦弗恤也。今之所谓积苦力学之士，罕有其匹
矣。经史百家而外兼习举业，鄙时艺为不足学。古大家若金陈辈，始取而读之，作文不
屑为媚状取巧投时，浸浸而及于古。故先辈评府君文为老成遒劲，魄力直追前明诸老，
非时贤所能道其只字。然而屡试不售，实职此之故。三外伯祖为吾乡老名宿，义足以兴
俗，学足以式靡。论者谓：“吾莱纯朴之风、诗书之泽，至今未湮者，渊源一本先生”。
而一庭授受则府君之力尤劬，盖自以不得显达有所施设，得佳子弟发愤而教督之，亦可
藉以行其志。教法一秉兄旨，门下咸循循雅饬，有不及程度，严绳之不稍宽假。每自谓
费数百金延师课读，难得如吾之尽心也。人见其一门科第联翩，宦游者政声卓著，知其
家学渊源有自来矣。以廪贡生署历城县训导，期满归里，乃曰：“人生同此七尺躯，独
以微官末吏效奔走于显者之门，吾不乐为也”。府君兄弟气象英伟，孝友发于天性，百
口共一庖。兄弟会食，杯酒谈宴，声若洪钟。子孙屏息，阶下聆听其言论风采，转相告
语以为乐。尝以论古不合，辨义锋起。有倾，哗然哄堂一笑而释。怡怡谔谔⑦，必有天
真者，乃有天趣也。培幼岁时往省府君，至必教之读。彼时犹日手一编，每日必成诗文
杂著一首，临颜鲁公帖数百字，苍老雄秀。生平好学，白首弥勤。以三外伯祖病卒于湖
北，旅次哀痛失节致疾。一日，静坐忽呼曰：“三哥来矣！”起而出，众随之至村外西
望，灵輀⑧果不远矣。此后恍惚若有所失，如是者二年亦卒。
【注释】
①倏（shū）：迅疾。②輈（zhōu）：居中的独木车辕。③骐骥（qì jì）：青色的
马。泛指骏马。④武：古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⑤绠（gěng）：汲水器具上的绳子。
⑥锲（qiè）：用刀刻。⑦谔（è）：直言争辨。⑧輀（ér）：丧车。
吕传儒先生传略吕遵善
先生讳传儒字雅堂，清赠文林郎廷临公之仲子也。自幼勤敏好学，稍长，即以能文著。
年甫十八补博士弟子员，文名藉甚。时值咸、同之交，吾族人才辈出，科第蝉联。先生
博学能文，不愧后起之秀，诸前辈交口誉之曰：此子他日成名，当较吾辈更出一头地。
顾屡试秋闱辄不利，加以家素清寒，须藉砚田笔耕以自给。年愈中旬，科岁试两次冠军，
始食一饩。盖先生文运之艰，至此已见其端矣！同治庚午，先生胞弟仙洲举于乡，而先
生于是科则荐而不售。亲友皆曰：君虽暂屈一时，未能如轼辙同升，郊祈并举，而龙头
终属老成，飞腾之期当不远矣！胡为乎运方通而复塞，仅越四载，而仙洲公以英年捐馆。
先生大痛曰：家运之厄若此，少者已先逝，而老者更何望焉！遂绝意进取，专以授徒为
业。暇则作为诗歌以见意，诗格取法香山，言浅而意远，得小雅风人之旨，或有不惬意
者，则焚去之。因名其集曰：《焚余诗草》，盖亦无聊之极思也。
光绪十三年，芝岩先师任许州直隶州牧，素重先生品学，延入州署课其子侄，功课余闲，
与先生诗酒唱和，相得甚欢。在署五年，先生自揆衰老，遂倦游而归，旋里后仍设馆于
家。四方之士，以文字就正于先生者甚众。遵亦问业门下，受益良多。若先生者，可谓
博学能文，终身于教育界，而衍旧学之传者也。自先生殁，而吾族之足为继起者，罕见
其人矣！
吕宪瑞先生传密昌墀①
公讳宪瑞，字辑堂，号芝岩，山东莱芜人。以进士起家州县。始官鄂，终于豫之许州牧。
性伉爽质直，视瞡瞡②瞿瞿者则陋之。官汉阳时，雅奇余文。县试日，立考生于堂上，
手试卷，竽吹之。劣者辄笔抹口訾③，声震厉，若霆摧然。甚则且訾且目之，至欲加夏
楚，睨④颡⑤⑥簌簌⑦下乃已。已复出余五场卷，庄诵至终篇，声琅琅震屋瓦，堂上下
皆耸听以为奇。且曰：密某得天厚，吾旧所未睹。令渠介而驰，若曹累十万骑不能追也。
时余未弱冠，闻者惭且怒，余坐是颇为众所嫉，然卒以薄劣，有声江汉间，公提倡力也。
公为政孤行己意，不肯以媕娿⑧戈名誉，干略尤绝人。初署黄陂，以孤城支强寇。继权
东湖，以秘计擒剧盗，皆不动声色，立令欹者正，棼⑨者理。比补授江陵，公智略益发
舒。其大者修复龙山数十年久圯⑩之书院，创筑沿江数十里障水之隄防，皆身肩其难，
无丝毫委卸。尝获教匪数人，搜得盟册，累数千名口。时教禁严，破获者辄超迁，至是
众诧为奇功，争怂恿上之。公惨然曰：此特愚民挂误者耳，按籍逮治恐冤滥，且天道神
明，吾不忍以屠伯邀功。立索册火之，毙所获数人者而止。嗣调署汉阳、蕲州、黄冈三
县，所至皆有声。汉故附郭邑，华夷虱处，素为奸猾所窟，善持吏短长，难治最诸邑。
邑令黠者率阉媚势豪，婪衿以自固。公誓拔大薤，锄强梗，一无所假贷。又重以绳余故
虎，而冠者益不平，卒龃龉去。其去也，揭责八千金，历蕲、黄两县，乃稍稍抵偿之，
盖累公未有若吾邑者。然其后由河南登封擢授礼部精膳司主事，则亦以宦鄂声绩。故公
之宰登封也，时又大饥，又因历任侵蚀公私，扫地赤立，公罄所有，办赈务。凡抚流亡，
给牛种，劝农桑，编保甲，建书院。诸要政于巨祲后，咸次第修举，比内迁大史，资以
三千金。始成行，父老攀留不能得，则亦争醵金钱赆之，拒之不可，乃乘夜遁去。厥后
以京察记名，仍分发河南，旋题补许州直隶州。岁癸巳，余亦即用分发山西道许州，问
公治行甚悉。日将哺，憩树下，有拾粪翁儿黠甚，睨余而笑曰：“若进士官耶，此去至
山西，幸无若吾州牧，但饮馄饨汤也。”余愕然曰：“吾闻若牧，曾汰漕宴，立文社，
有诸乎？”曰：“然。”“曾拯襄城雹，雹不灾，捕颍郾城蝗，蝗绝迹，皆捐廉且为属
县倡，有诸乎？”曰：“然”。“曾立某坛某庙，凡有所兴，举悉为民请命，有诸乎？”
曰“然。”“此外曾骫法婪若赃乎？”曰：“否。”“将酷刑血若肤乎？”曰：“否。”
“抑饮博不事事，圯若政乎？”曰：“否。”“比数者既无，而彼数者又有，然则子之
牧亦贤矣！所谓馄饨者安在哉？”曰：“为其催科急而听讼缓耳。”余曰：“嘻，其止
此二言者，得失半。坐吾语若，若云催科急也，若不见壁间，某方伯檄乎！库帑空，宪
札严，为地方官安得已。且见值若境内禾美甚，岁且大稔。若为州父老，当以大义，为
乡愚倡少，佐国家急而反是云云，奚可哉？至于听讼缓说近是。若牧吾师也，明当入白
之。虽然吾闻若州素健讼，每月数百起，少不称意，辄上控，历任官皆患之，果尔？则
若曹，负若牧，与吾汉阳等，不得专为若牧咎。言未既，众粲然。其人色挠，起谢曰：
“小人聊以戏官耳！”逡巡遂去。问之，则故抗粮而健讼者。明日入以告公，冁然曰：
“子可谓善于尊师者，然以循吏法绳之，又安往而不馄饨哉！此药石言，願与子共勉之。”
其谦冲如此。乙未，以库款绌，部议减各州县平余，半助国用半予民。公议曰：“凡地
方缺，须今微有余，否则，贤者无以为治，而不肖反有藉口，以朘民为吏治患甚钜，且
裁归民，经胥吏手，徒名耳，无益。不如令各属将此款量力报效，无扰于民，而少可裕
于国，官亦不至重困，庶一举而三善备”。大吏韪其意奏行之，其持大体多此类。生平
力所未逮，必斋宿祈祷，祷辄应。宰登封时，以旱故步祷九龙潭，赤足躞蹀，山石荦确
间血殷地不少休，见者为流涕。及在许亦如之。卒以感酷暑病，吐泄，越明年遂卒。比
讣至徐沟时，余方以祷雨不效，舁城隍曝日中，约三日不雨，则火之。感公事，始大惭
悔！亦会是夜雨，乃止。
曲突子曰：先生一卧具，垂四十五年不易。视晏子狐裘，温公布衾，殆过之，可谓啬矣！
至义所当为，则挥斥千金不顾。闻在许时，累前后廉俸为宗尚阝起义塾，所规费且以万
计，又何其伟也。进世士大夫微时，诵范希文《义田记》，未尝不慕之。比得志，则宫
室车马，妻妾衣服日益都丽。而素所亲厚，欲与最下门客厮役等不可得。嗟呼！是伙颐
沈沈者，祗以怒闾左酖众嗣耳。闻先生之风，亦可以少媿夫！
【注释】
①墀（chí）：殿前台阶上的空地。②瞡瞡（guī guī）：见识浅陋。③訾（zǐ）：
说人坏话。 诋毁。④睨（nì）：斜着眼看。⑤颡（sǎng）：脑门子。⑥（cǐ）：流
汗。⑦簌簌（sù sù）：纷纷坠落。⑧媕娿（ān ē）：随合他人。⑨棼：（fén）：
纷乱。⑩圮（pǐ）：坍塌。蕲（qí）：蕲州，地名，在今湖北蕲春县。薤（xiè）：
草本植物， 地下有鳞，可食。龃龉（jǔ yǔ）：牙龃龉不齐，上下不合。比喻抵触不
合。祲（jìn）：妖气。古代所谓阴阳相侵所形成的不祥之云。醵（jù）：凑钱饮酒。
赆（jìn）：临行时赠送的财物。黠（xiá）：机灵狡猾。骫（wěi）：泛指弯曲。枉
法。 稔：（rén）：谷物成熟。粲（cǎn）：露齿微笑。冁（chǎn）：笑的样子。朘
（juǎn）：搜刮。躞蹀（xiè dié）：小步行走。荦确（luō quò）：山石大而多。
舁（yú）：抬东西。尚阝（cháng）：地名。媿（kuì）：惭愧，羞愧。
吕宪珂先生传张梅亭
公讳宪轲，字玉堂，号蕙岩。封翁蕉雨公之次子，芝岩公之弟也。幼承庭训，弱冠入邑
庠。芝岩公以进士起家，筮①仕湖北，封公始以名孝廉司铎济宁。公侍养承欢膝下，愉
愉如也。归田后，芝岩公自江陵迎养，公又侍左右、甫至署，封公病殁，继丁母艰。服
阕，场屋不利，援例就县丞职，非所好也。性宽大，胸无城府，体貌丰蔚，声音洪畅。
识者钦为长厚君子也。善谈论，气概高亮，游历越数千里。浮江汉，登大别，踰汴洛，
探嵩少诸奇，流连名胜，凭吊古人遗迹，慨然与之为徒，其胸次固已恢乎有余矣。每于
广众中商搉②古今，品题人士，激浊扬清，滔滔然如河流东注，有一曲千里之势。至义
愤所激，往往大声疾呼，手足为之舞蹈。乡里每有争讼，他人所难了者，必相告曰：非
蕙岩不能解此钜纷。公以片言，扼要绳引，而根批之。则又势如破竹，迎刃而解数节，
后无复著手处矣！好施与，族近贫乏者，以时分润之，曰：承先志也。每逢义举必捐巨
赀以为众倡。族议重修村圩，公捐金四百，或谓芝岩公为此捐金两千，功卒不就，君勿
蹈此覆辙。公慨然曰：“万一有成，合族蒙其福，诸君好自为之，吾非爱此区区者。”
有伟男子踵门求见，公赠以巨金，衣履遣之，人皆疑公滥施。公曰：“剧盗也，急而投
入，拂其意，后且不测，岂有他哉！”公之行事类如此。晓医术，尤精外科。凡阴疽疔
毒等症，群医束手者，服公剂立痊，故求医者麕集于庭。施药饵于贫者为尤挚，远近颂
其德惠。同堂百余口，至于福履康强，夫妇齐眉，始终无一憾者，公一人而已。以侄相
曾贵，貤③封朝议大夫。卒于民国五年七月，享年七十六岁。
【注释】
①筮（shì）：古代用蓍草占卜。②搉（qué）：商讨。③貤（yí）：延伸，转移。
吕绍曾先生传吕阶升
公讳绍曾，字述斋。生而醰粹①，通识懿文，每听讲解，辄发新意，不为苟同。弱冠补
博学士弟子员，食廪饩。侍先大夫梅岩学博于滋阳学舍。学博公以振兴文教为己任，远
近过从者极一时选②。公与之朝夕切③，以证所学，故德业进修，秩秩见于面目。登光
绪乙酉拔萃科。是年学博公卒，哀毁骨立几灭性。直刺芝岩公，从父也，素器公，曰：
视子文学掇巍科，取青紫不难。既而两试京兆不第，因家贫亲老援例就职直隶州州判④。
分发山西，历署代州、解州等州州判。以办永宁、临县、宁乡三州县赈务。蒙抚宪西林
岑公奏保，加同知衔，以知县在任候补。清正有守，遇事祥审。有造伪契讼于庭者，公
质之曰：“若藏何处？”曰：“匣中。”曰：“匣中得无他物，何无折叠痕耶？”其人
慑服。时教民横甚，一有交涉，官吏曲加袒护。公因事囚执之，道宪惧滋事，命释之。
公不应，道宪乃阳提审而阴纵之。公面质曰：“公法在，大人何故放之？非卑职所敢出
也。”其明识守正类如此。历城孙观察纪云，笃厚君子也。同乡官之在省会者，岁晚必
有分润，器公长者，邮寄数百金，俾司其事。公汇集同人，称孙君之惠而周给之，而己
无私焉。佐贰某，诡奇士也，挥金如土，凡借贷从无璧还日，人感恶而拒之，公独倾囊
慨助。众尤公曰：“子金大不易，何故填无底壑！”公笑曰：“非诸君所知也，必不负
我。”后果如数以偿，其为人所信服也，又如此。是时，朝庭力行新法，削方就园者捷
足先得。公独毅然不屑，濡滞十余载，以考课最，补絳州直隶州州判。甫一年，盱衡⑤
时事，进退维谷，竟悒悒以成疾。俄，太恭人病，问至益增剧，几不能起。迁延数月，
赖从弟滑县令辅臣赆以钜金，始力疾旋里，太恭人已停柩在堂矣！遂以毁卒。时宣统三
年八月二十七日也。公身长鹄立，望之凛然。工篆刻，晓医术，外科尤精。笼中药物，
随手济人，贫困者尤蒙其惠。笃信因果，与同志结社皈依道法。又自号慕缘子，享年五
十九岁。论曰：“为贫而仕，乃仕而益贫，岂公真不能救贫哉”！钜野刘君彤光称公云：
“述斋正如岭上孤松，挺然特秀，不因四时为转移”。又云：“与诸子游，譬如味列八
珍，浓厚者非不适口？至于清芬淡远，耐人寻味者，莫如青笋。吾与述斋得其似焉”，
谅哉斯言。观公生平，疏食菜羹，淡泊自如。不逢嘉宾良辰，几于终年茹素。且夜不解
衣者二十余年，枯寂如僧，太常斋应不过此。然则公之品节，当于古人中求之。贫！亦
何损于公耶？
【注释】
①醰粹（tán cùi） ：酒味纯美。②选（xuàn）：量才授官。③（mó）：切削。④
州判：官名。清代为地方佐官。⑤盱衡（xū hēng）：张大眼睛向上看。
魏淑汶先生行述张式儒
府君姓魏氏，讳淑汶，字原山，世居官水河庄。生平酷爱书画，闻有名作，觅得片纸只
字，宝若珍璧，或制成屏幅高悬书斋。斋外名花异草罗列满庭除。又手植橘、柚、柑、
橙之属数十本，勤劳灌溉，乐而忘倦。每至秋高，果实累累如黄金铸成，点缀风景，气
味绝佳。案头置有家乘一册，夜间有人窃去，既而深自愧悔，取怀而予，府君笑而受之，
并不问此书之去来也。比邻架屋越界，侵占墙基，府君不与校。家有什物，任人借用，
无吝色，其德量宽宏类如是。配孺人姓李氏，淑德懿行，不胜枚举。兹举其大者：是年
天降大雪，邨南偏五圣堂中有寄寓乞丐三人，忍饥愈日，谋欲杀其养犬食之，因无处觅
薪不果。犬得间奔至孺人门前，立雪待之。适孺人督工扫雪至门首，见犬昂首摇尾作乞
怜状，孺人曰：是有异。命工迹犬之所至，见庙中人饥饿几不能起矣。返以告孺人，孺
人命为粥而食之。翌日雪霁，三人登门叩谢去，其犬依依独留。越月余，忽逸去不知所
往。村西滨河，一日河水暴发，漂来一柜。将近岸，观者利之，勾引上岸，牵连一女尸，
众迟疑不欲捞救。孺人闻之，至岸上曰：见溺不援可乎？命众急拯之。见女煦煦然尚有
生气，舁至家善养之，遂苏而甦，顿时能言。自道：年十几岁，于某时遭水患，自分必
死，所不忍者，柜也。孺人曰：无须忧，柜尚在，可启视之。越日，其父寻尸至，遂遣
之归，并柜运去。口镇韩姓妇某氏，归宁日久娠忽动，其兄舆送之归，至邨右河西岸，
妇曰：不能行矣！其兄倉皇无措，素知孺人能急人之难，奔至其家告以故。孺人即携席
二领，裤二条，涉河至妇所，用席遮掩，须臾，呱呱堕地。收生讫，以一裤裹赤儿，以
一裤袭血衣，扶之上舆，安然归去，母子俱无恙。有刘姓妇者，滕县人也，生活计窘，
自鬻身以给人。莱邑有魏四者，贩以至莱。道遇孺人门首，刘适病垂危，孺人怜而购养
之。后病愈，事孺人如母，孺人亦视之如女，家中人即以刘大姐呼之。越十余年，始知
其家尚有子也。邻人有赴滕县者，托以访其子，果得之。孺人劝刘归，不肯去。后唤其
子来迎归，刘始感泣而别。嵬石庄某氏有幼女，童养于某姓家，女不忍虐待，潜逃至村
南河岸上。孺人适见之，引至家询悉其情，慰留数日无来寻者，孺人为之更衣服，亲往
送之母家，其母尚不知其何因也。孺人备述其状，言毕而返。是岁大饥，邻人有不能举
火者，往贷以粟。有就碾来脱粟者，潜益以米。孺人之好行其善，施不望报，至今犹籍
籍人口也。府君、孺人，儒之外祖父母也。其谊行有目见者，有口授者，曩时未经笔录，
今尚记忆，谨书之如右。
周之瀚先生传许子翼
先生姓周氏，讳之瀚，字少海。原名隆兴，后改今名。莱芜城东南乡吴家岭庄人。为人
状貌魁梧，重交友，趋公益。先生生时，其先大人年已四十余，钟爱之。然稍长，即为
延师课之读《弟子行》不少恕。先生亦自青年刻苦立志，思为先人争光宠，奈屯蹇否塞，
而立后始博得一青衿。其先大人犹及扶杖，拥孙亲见，芹藻生香，亦天伦中一大乐事也。
迨清季民初，庶政丕①变，先生识卓，诞膺时务，首在村内与同志办一国民学校，以为
倡始。筹款舍，订规程，几经挫折，终底于成，至今利赖，以宏一方学子之造就焉。其
视学汶区，也即本办学之识验，宣导催督，组设学校达数十处，课绩为全县教育界最，
此先生表见②于文事者一。国家为维持人民治安计，地方设分巡警局，置区保卫团。先
生应警董，充团总，训丁练警，诘③奸除暴，人获安宁，此先生表见于武备者二。农会
讨论农务，为中华以农立国要政，先生被选为汶南区农会会长并县农会评议员，均连举
连任。倡林业、兴水利、备旱潦、防灾蝗，保禾护稼，靡不实事求是，人蒙其惠。此先
生表见于振整实业者三。乡自治会成立后，区内应兴应革，议会决议，乡董执行。迨自
治会消灭，区长职务应时而出，总持一切。先生初任乡董，继为区长，可否从公，行止
同众，兼筹并顾，百废俱兴，此先生表见于康济庶事者四。夫世之握权持衡，操纵世局，
虽移山填海，亦易为功。宜其决大计，振长策，福国利民，勳业彪炳，洋溢乎史册。而
顾营营逐逐，曾不絲毫意计苍生，一任天下颠连呼号，不能动转其大欲所为，而为国人
措一图安去危之设施。先生乃一介草莽下士，竟能兴学劝农，戢盗安良，移易民俗，整
饬纪纲，建树昭昭，裨补里乡，其为贤不肖何如耶！况乎世风不古，居恒握手言欢，辄
指天画日，出肝胆以相誓，一若生死患难，百变不渝其初及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
比绝避如恐不及，甚或下井投石焉！矧④告以救灾拯患，为友朋应尽之分事乎！先生之
于友某，负屈不得伸，挺身出争，并自鬻⑤田产以助之，俾是非大白而后己，又非所谓
今之古人者欤！语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善人者何？利益他人而不自私之谓也”。
迹先生行为之一生，所谓善人者，非耶胡为乎！中华民国十五年九月二十日，先生环顾
匪炽，焚掠惊人，急与主寨诸君筹划防卫。而吴家岭寨竟于是夜突被匪破，先生遂同众
殉。天之报施善人，类如是乎？
【注释】
①丕（pī）：大。②见（xiàn）：显现，出现。③诘（jié）：问，追问。④矧（sh
ěn）：况且。⑤鬻（yù）：卖。
陈宪冬传张梅亭
陈孝子名宪冬，莱芜人，世业农。孝子生有至性，幼时在父母侧即知依恋爱慕。冬则为
亲燃薪暖被，夏则扇枕驱蚊蚋①。父母每操作必奔走助之，不待使令。家綦②贫，日饭
粗粝③。孝子先择其尤粗者食之，稍精者则留以奉亲。及长，为人力佣，得直辄买甘旨
归奉其父母以为常。母病累年，长卧床褥，转侧需人。孝子日夜侍奉，不离母侧。医药
必亲尝，饮食必选择而后进。母不能自饮食，则以匙箸纳母口中。便溺必扶掖，翼护帷
勤。母睡，则屏息坐守，戒家人毋高声，善视小儿，毋令啼。食少顷，必絮絮问：得毋
饥乎？得毋渴乎？母偶加餐则喜，而缅述于人；食稍减则忧形于色，而益致甘脆陈母前，
呼阿母，劝食不已。母自病后，喜食瓜果，病益则所嗜者更易不常，或己买至，更思食
他物。孝子即复奔驰营致之，一日而之市者数四，得则疾归，不得则更之他处，必得而
后已。一日，母思食葡萄，时五月中，葡萄才结子，不可食。孝子意：养葡萄家必有收
藏之者。夤④夜冒雨走南山求，皆无有。或告之曰：某家有四季葡萄，不知熟未。孝子
亟趋某家，则紫实累累。孝子喜出过望，出钱购之。某家义其孝不受。遂获数穗以归，
比至家，天已向曙，盖往返已六十里矣。母病多恚⑤怒，舍后有园半亩，种菜甲甚盛。
病少间，孝子则负母至园中藉草坐以适其心，或负至门外，与邻母坐语。怒，辄解其曲
意，爱亲如此。侍母疾经年，人未见其有倦容，有怨色。母尝语人曰：“人言‘百日床
前无孝子’，此儿侍吾病，虽数百日如一日也。吾呼人，此儿未尝不在。吾有所苦，此
儿未尝不知，微吾儿吾之死已久矣”！及母殁，孝子哀号如不欲生。母葬之后，每食必
祭，每祭必泣，一如新丧母之时也。服既除，里人李某邀孝子佣工于博山。孝子至博，
则思其父不止，每日工毕，辄语李某曰：“吾父在家不知此时已晚餐否？”又曰：“吾
不在家，吾父必劳，七十余岁老人，岂堪劳苦也？”因泪不止，作工十余日即归，不复
出。孝子娶妻生一子死，遂不再娶，时年才三十余。孝子为人朴诚，寡言笑，或终日不
发一语，语必不妄。与之久处者，亦未见其有妄语云。
论曰：孝子与予同里，又尝佣于予家，故知其孝行甚悉。孝子事亲，非有割股刲肝之奇
行，不过循乎子职之常而已，然其爱慕之忱，发于至诚。视彼特绝之行，尤为难能也。
昔有胡孝子，其爱者生不识诗书，力佣奉母。母遘⑥罢癃⑦之疾，孝子左右之无违，卧
起，饮食，溲便，孝子躬自持抱，一身百役靡不为，母病前后三十年，奉之如一日，其
孝行笃至，虽圣贤无以加。兹陈孝子之事亲，堪与之伯仲矣，然皆不识字之农人也，异
哉！
【注释】
①蚋（ruì）：蚊子。②綦（jì）：通“极”。③粝（lì）：粗糙的米。④夤（yín）：
深。 ⑤恚（huì）：发怒，怒恨。⑥遘（gòu）：逢，遇。⑦罢癃（pí lóng）：驼
背。
吕母魏氏贞节文于道行
夫人之所以立身于天地间者，惟其节焉，耳矣！大哉！节乎！天之道也，地之理也，人
得之以检制其行者也。士君子百行一亏，其节尚不得为完德。妇人从一而终，必贞于其
节，然后可以语贤妇矣！是节也者，士君子之所难，而妇人尤为不易者。兹有吕母魏氏
贞于其节焉，不亦难得也哉。母东厢保耆老魏昭女也，适吕凡七年。夫时景亡，遗二子，
长三岁，次甫五月。母慷慨自缢以殉，会同室者觉而救解之，且劝曰：汝死诚是矣，奈
二子何？相将以成人不犹愈于死乎！氏仰天自誓，命其长子曰尚操，次子曰尚志，所以
坚其节也。自后，家无厚产，凶荒荐至，食不充口，体无完衣。尚操早殇，尚志十余岁
时，或行佣供母，母志操愈坚。贤士大夫过其门者，莫不叹服，虽走卒里妇亦知慕其行
谊。呜呼！母不轻于一死而竟成尚志行佣之孝，非天之所以厚报母乎？夫不幸早亡，有
妻以完节，成立其子，终契阔于壤泉，夫虽死犹生也。七年刑于之化，又有以锡其夫之
光，母诚贤乎哉！母，女流也，未尝学问，天植其性，自及笄①以至垂白，孝舅姑②，
睦妯娌，顺夫教子，植立纲常，扶持世教，与今古之忠臣义士，孝子顺孙，辉映于宇宙
间焉？猗③与休哉！是故乡里敬之，官府奖之，余亦备述之，以为异日作史者之实录云。
【注释】
①笄（jì） ：古代盘头发用的簪子。女子到十五岁，古称及笄之年。②舅姑：古时对
公婆称谓。③猗（yī）：叹词，表示赞美。
苏韩氏节孝碑文庹①可权
昔人咏嫠②妇诗云：“白发贞心在，青灯泪眼枯”。其形容刻绘可谓至矣。然或一线堪
传，情恋穉③子。十顷负郭，念切华膴④。而且高堂可依，伯仲相扶，虽柏舟矢志，操
管者钦其节，亦未尝不幸其遇也。余少年读书即留心名教，凡彤管所编，玉台所纪，靡
不阐幽发微，以为人心风俗之劝。岁乙亥，循例谒选得令莱邑。下车后，访民疾苦外，
即谆谕保地，果有奇节异行堪为表式者，务循名核实以报。乡耆姜文灿齿宿而隐于歧黄
⑤者，一日同数老民以旧寨保⑥故民苏思贤妻韩氏节孝来告，且求表墓。
按韩氏事迹系垂阳保廪生韩宁之女，虽出旧族，实一贫家妇耳！非有宫师氏之训也。当
夫雒阳⑦年少玉陨⑧长沙，顾瞻膝前，止一茕茕弱女，环胫⑨无人，梦兰空泣。此时为
韩氏计者，果能冰霜自持之死，以矢靡他，亦可云不负所天矣！即不然终军已逝，偷生
奚益？或明水一盂，或素絲片练，相从地下，作连理之鸳塚，此亦性情激烈者之所时有。
而乃念及于姑氏早亡，翁抱沉疴⑩，风烛之光景无多，杖履之扶持莫贷，亟谋式谷更誓
同穴，以柔脆香闺，直担千古名义之重。且家无宿储，一瓮一飱，皆费经营。盘中片肉，
恤纬之泪已干；身上支丝，机杼之血或碧。寒暄数易，荼蓼备尝，直至乃翁盖棺，丧葬
成礼而后方已。咄咄韩氏，乃能有此夫人之生也，何尝之有，朝谢琴瑟，暮过别船者无
论矣。幸而霜闺自守，自谓可以步伯姬之后尘，而窥其身则锦绣绮罗也，视其食则珍羞
肥甘也。鸳雏戏彩，椿萱訾厉，而缙绅长者一时不察，或比之松筠，拟诸珉石，咏歌嗟
叹，累幅不休。呜呼！滥矣！若韩氏者乃真节也！乃真孝也！真可以辉彤管而表玉台者
也。余肃然起敬，方拟列之荐章，以邀圣朝之宠锡。奈因抱病，恐不能始终其事，谨撰
碑文，并给匾额，俾其永勒诸石。非曰此即足为氏之引重也，亦聊不负吾扶持名教之意，
云尔。
【注释】
①庹（tǔo）：姓。②嫠（lí）：寡妇。③穉同稚。幼小。④膴（hū）：古代祭祀用
的大块鱼肉或无骨干肉。⑤歧黄：指歧伯和黄帝，相传是古代精医术的人，后泛指通医
道的人。⑥旧寨保：指今寨里镇。⑦雒阳（luò yáng）：地名，在陕西省，现为洛南
县。 “洛阳”，古也作雒阳。⑧陨（yǔn）：古通殒，死。⑨胫（jìng）小腿。⑩疴
（ké） ：病。飱（sūn）：简单的饭食。荼蓼（tú ｌｉǎｏ）：荼，苦菜，蓼，植
物，饥荒时充饥野菜。伯姬。彤管：红管的笔，女史官记事用。玉台：1、神仙住所。2、
镜台。文中指节孝女子。
马孺人事略潘绍烈
余昔在内戚韩氏家，见孺人粗重质直，无威仪，诸妇女皆轻易之。余询诸内人韩氏，道
孺人事甚悉，余矍①然曰：“伟人也”！当敬事之无慢也，自是妇女，始加敬礼焉。余
欲于村刻石以记其事，因道远不果。惧其久而轶也，敬书其事以俟采风者。
孺人姓马氏，十九岁适韩，无舅姑②，家甚贫。其夫出辽阳生理，妇在家佣于人以食。
数年，得其夫死耗。母以其贫无依也，劝之再适，孺人不可夺。数怂恿之，曰：“得夫
骸骨归，当再图也”。因请父同行，父难之，请之坚，许之。无赀，乞食以往，行五千
余里，得夫死所，装负之以归。每日行一二十里，至暮，有哀之者，则止一宿。或以所
负者凶也，则不舍之，止败堵中或旷野。忽及隆冬，塞外荒寒，北风猎猎，雪大如手，
深没马鼻。行人披重裘僵于道者相枕藉也。孺人衣无完幅，腹无宿食，咸谓万无生理者。
然而乞且行，竟忘其寒与苦者。呜呼！异哉！岂其夫之灵有以相之欤？然生不能庇其身，
死焉能庇其妻也，是必鬼神之默佑之也。然孺人精诚之气，足以函天地，贯日月，岂尨
③凉冬杀之所敢犯欤，而何必鬼神之佑之耶？而况乎其无不佑之者耶！呜呼，夫妇之愚
不肖及其至，虽圣人，不知不能惟其诚耳，岂不信哉！年余始抵家，葬其夫，尽哀。其
父以前言不与谋，而聘于某。及娶，妇始知。坚不可夺，执刀以自卫，其人皆骇窜，自
是无敢问名者。孺人立志之坚，历始终而不变如此。故继近族子为嗣，年七十余有孙矣，
尚强健云：其父某，亦义士也。
旧史氏曰：呜呼！余每谈马节妇事，未尝不欷歔而流涕也。夫矢从一之义，足以磨世励
俗者，亦不乏人。至于匍匐行乞寻夫骨于万里之外，处万死一生之地，而卒以成其志焉，
则千古之所无。而孺人之所独也。至于毅然却聘，而以死自矢，何其壮哉！盖诚则明，
明则决，而死生利害所弗计也。此几于志士仁人之所为。可以愧临大节而不坚者矣！与
日月争光可也。余乡有客死辽阳，有丈夫子数人不之问，余尝言此事以动之，而漠然也。
呜呼！独非人耶？而况其男子也，可愧哉！可愧哉！！
【注释】
①矍（jué）：惊惶急视。②舅姑：古指公婆。③尨（māng）：长毛狗，即狮子狗。
韩母李太孺人节孝叙何凌汉
忆自少时，留心名教，见所示寡女弹丝，望夫化石，世遂为所感，而或泣或歌，以为可
劝。余意不然，夫女子从一而终者也，即使有时失梁案，赋姜舟，分在则宜，岂即为奇
行之足震。乃自今阅世渐深，始知名节克完，罔非制过人之情性。此盛世特有旌节之恩，
必先问诸采风之史也。道光壬午秋，恭膺简命，吁俊①山东。甫入境，览山川之灵秀，
民物之朴醇，窃谓必有孝子顺孙，义夫节妇，树坊表于近圣之居者。既抵省，扃②闱试
士所得人，有韩生淑晋，宿学也。榜后来谒，始悉其先世亦代有甲科者。余益私幸赏识
之不诬，遂留谈终日，语次及于读书用世，必相砺以忠孝节廉，有关风化乃不负朝庭求
人之至计。生曰：唯！唯！已乃手出苦节状，即求余叙。盖生大母李孺人之实录也。且
谓业蒙学使辛云谷先生给予匾额，“彤管③流芬”。今将并此文勒诸家乘，以示不朽。
余谓宜达礼臣，请勅旌建坊里门为是。生曰：“将俟诸异日，意盖有无财不可为悦者”。
余韪之，惜之，愈不得以不文辞。然犹未暇叙也。未几，余叠蒙圣眷，复得于山左视学
观风。因披阅从前所报节孝册至生大母一卷，遂不禁喟④然曰：嗟乎！节岂易言，苦节
又岂易言者。夫玉含于璞，非遭刖⑤则不光。松本有心，必经霜而始验。彼世有雅喜，
鼓瑟旋伤，破镜对青灯而饮泣，託黄鹄以写哀之死靡他，有生同慨，亦足激厉乎人心。
然究其遇，则高堂犹无恙也，稚子犹堪怜也，昆仲犹能相扶持也，仆婢犹足供使令也。
珍错罗纨，便于口体，簪缨阀阅，系以声华。虽五夜悲鸟啼，感离凫之寡耦，及千秋得
凤诰，胜画雉于褕⑥衣。此数者茹苦得甘，亦似难犹易尔。向使际以舂无余粟，盘中粒
粒皆辛。纬恤中宵，机上丝丝作苦，固宜血溅娥箦⑦，泪滴鲛珠矣！而况视其亲，若当
风暮树，靡有常宁。视其后，且式谷无人难云，似续此而欲心清于水，节立如山，仰表
里于桓嫠⑧，希筑台于巴妇，不其苦哉，不其难哉。信如生之大母也，以岁余之少妇，
竟天丧其佳夫。日落风凄，神飞色槁，呜呼！足悲矣！乃特以老人之岁月已残，不堪再
痛，长逝者劬劳未报，尤赖三从，于是誓同穴以守贞，髠两髦以为特，遂使闺型无忝女
史生辉，此其力岂无大过人者。其状曰：一氏孀居，年十九，姑吕氏、六旬且多病。氏
事之终身不倦，卒葬亦无失礼。一氏夫亡，姑病不能与于敛⑨，氏为营葬事，附身附棺，
必诚信，勿之而有悔；一氏无子，惧失宗祧⑩，急谋过从子，抚如己出，教以诗书；一
氏逢祀典，羹馔菜蔬，必手自烹饪，克诚克敬，事死如生；一氏家贫，田数亩，井臼亲
操，毫无声色，织纺每至于中夜；一氏素识礼法，举族间公务事体，有未谙练者，无尊
卑悉咨之氏，皆有以处置之；一氏夫姊妹六，与氏同年孀者一，姑没后，往来过从，语
必砺之以节，亦终成其志；一氏性温慈，视下人如骨肉，体恤之恩，其后人语之犹泣下。
嗟乎！嗟乎！节如斯！尚复何憾哉！芳烈既腾于里巷之谈，新箴复表于缙绅之手，即异
日辉扬彤管，名纪玉台，当亦为太史者之所必录也。一家一族，云乎哉！余以读文，公
送何坚。叙曰：何与韩同姓为近，虽渊源之有，自要非以私情相誇耀也。特以余职备学
臣有事策轩之採，主持风教，宜贲德之光。况韩生实出余门，义尤难以不文谢者，故虽
无当于华袞之荣，亦欲略存夫荐章之稿，是即余维名教之意云。
【注释】
①吁俊：招呼贤人，喻求贤。②扃（jióng）：从外面关门的门闩。③彤管：红管的笔，
据传女史官记事用。④喟（kuì）：叹气。⑤刖（yuè）：古代砍去双脚或脚趾的酷刑。
全句似以“卞和因献玉而断足”的故事为由。⑥褕（yú）：美衣。⑦箦（zé）：竹席。
⑧嫠（lí） ：寡妇。⑨敛（liǎn）：收起，收住，不出头露面。⑩祧（tiāo）：承
继为后嗣。贲（bēn）：装饰的很美。
续修莱芜县志卷三十四终
续修莱芜县志卷之三十五
艺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