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的思想内容可归纳为两大主题,一是揭露贪官污吏的种种罪行,抨击封 建吏治的黑暗与腐朽,反映黎民百姓的困苦灾难,讴歌人民群众的反抗精神。二是热 情关注百姓黎民的日常生活,以救世婆心宣扬伦理道德,惩恶扬善,鞭笞嘲讽社会丑 恶现象,赞美劳动人民的优秀品德。 首先,俚曲全面而深刻地揭露了封建官僚专制的罪行,透彻地剖析了其黑暗腐朽 的本质。在《磨难曲》中,作者通过书生张鸿渐因替屈死的范生鸣冤而遭迫害,流浪 在外历经磨难,后又甲科高中锦归故里的故事,用大量血淋淋的罪证,揭露了衙役如 虎、县官似狼、军门枉法、司院贪脏,以及整个封建官僚集团的凶残、贪婪、黑暗、 腐朽。这个卢龙县令“有十万枉法脏,况且是库里又欠三万帐;加二加三收大粮,拿 短少的票子几千张”,在颗粒无收的旱蝗灾年,他不许百姓报灾,并趁机敲诈灾民, 追逼钱粮。他滥施刑罚,颇感得意:“这班生意真真好,板上皆生银子钱”,“听说 有赦着重打,打死了欠户四百名!”在如此暴虐贪酷之下,百姓们被逼得纷纷逃灾避 祸,“逃在他乡就饿死,俺善人埋在乱三冈,胜如打死公堂上!”这真是贪官暴虐之 祸,胜过旱蝗之灾!需要注意的是,这里已不是个别县官的贪脏枉法,而是从上到下, 整个封建专制官僚机器已经腐烂透顶。众人告状到军门,这个二品官收了一万两银子, 登时将黑白翻了过来,贪官安然无恙,告状的百姓反被打嘴、绞首、充军。不但卢龙 县令放纵爪牙横行乡里,那都督杨蕃也“纵着家丁害人家。官兵合贼无两样,强劫奸 淫乱如麻。”那朝廷权奸严世蕃也要二十万白银才肯收个“孙子”。难怪众百姓悲愤 地喊道:“哎呀,苍天呀!……怎么就大小官员,都没有摊着一个爱民的?” 《寒森曲》通过商氏兄妹为父报仇的故事,叙写了他们斗恶霸上衙门,闯地狱傲 闫罗的经过。对贪官蠹役、土豪肆虐乡里的暴行,作了深刻的揭露,使人们看清了贪 官是恶豪的庇护神,恶豪是贪官的阶级基础,从而揭示出封建官府的阶级本质。那阎 王也受贿万银不讲公道,蒲松龄借二郎神之口痛斥道:“权印官狠似狼,刻剥皮揎麦 穰……阴间自从你掌教,地狱竟有善人藏,恶人反在金榜上。把一个花花世界直弄得 日月无光!“这一阴一阳对比写来,使作品的内涵更为深刻,明骂的是阎王,暗指的 却是人间帝王。更为可贵的是,蒲松龄认识并揭示了这罪恶的根源:“斧打凿凿又入 木,遂叫那百姓遭殃”这层层剥削层层压迫,都来自那封建专制官僚机构的最高层! 《增补幸云曲》通过描写正德皇帝宿妓嫖娼的风流韵事,揭露了最高统治者荒淫 无耻、不问国事、挥霍无度、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封建帝王把国家的土地钱粮,都 看作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任意挥霍:“我的庄子十三处”,“平生赌博不疼钱”, “就嫖上一年半载,能使我几布政司银?”百姓们怒斥道:“这个朝廷精混帐,只管 他闲游闲耍,那知道百姓遭殃!”作者以调侃的笔墨端出了他的老底,原来这个“昏 君”是个“觜火猴来临凡”,这又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君权神授”的观念。 对于科举制度的黑暗,蒲松龄有自己的亲身感受,他用打油诗倾诉了一个老童生 的辛酸:“从那来了个春风鼓,童生考到六十五,没钱奉上大宗师,熬成天下童生祖。” 惹得众人嘻笑。这个典型告诉人们:只因无钱行贿,才落了个终老为童生的悲惨下场; 只因试官认钱不认才,才使许多读书人耗尽了一生精力,成了科举制度的牺牲品。蒲 松龄抨击封建科举制度的意义,不仅是他借此道出了自己的愤懑,而是从社会制度的 一个方面,揭露了封建制度的腐朽与黑暗。 俚曲在反映下层人民的困苦生活方面,也取得了重要成就。《磨难曲》开篇就把 故事值于旱蝗大灾之年,再加上官府大板逼粮,直闹得“庄庄疃疃出新丧”,百姓们 只好离乡背井去逃亡。灾民们哭天嚎地:“俭了年已难禁,又给个官索杀人……老天 爷你几时睁眼,看看你受苦的黎民”。这种悲剧不只是天灾,更是由人祸造成的。蒲 松龄深切地关注着人民的命运,他以贫苦农民的身份,代他们发出愤怒的呼号,替他 们“诉诉穷人肚里愁”。《穷汉词》中唱道:“俺也曾血汗暴流,扭筋拔力”“把叉 了一年来,弄的净打光的”,“少油没盐,少柴无米,少裆无系,少吃无烧”,真是 难以度日的生活!这“祖祖辈辈”穷困的根源在哪里?在于官府盘剥、地主掠夺:“狗 腿常来逼命”,“还要给截官儿见”,以及高利贷剥削:“当铺里强人,倒好似剥皮 厅的鬼判!”。作品不仅描述了穷苦农民真实而可怕的生活状况,并且揭示了造成人 民苦难的根源。由于蒲松龄长期和人民生活在一起,对被压迫被剥削者的生活有着深 刻的了解,所以他能够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反映人民的苦难,说出人民心里要说 的话,这便是俚曲作品人民性的内容及实质。 俚曲在揭露封建统治者残暴腐败的同时,还塑造了一批不屈不挠敢于反抗的英雄 人物形象,并通过他们,颂扬了劳动人民群众的优秀品质。《寒森曲》中的商礼、商 三官,是两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个人反抗的典型,他们已认清了贪官污吏的真面目,抛 弃了一切幻想,且有着“撞倒九重天”、“踢倒森罗宝殿”的气概,视死如归,智勇 双全,给人们树立了榜样,是作者对人民群众斗争精神的悲壮的颂歌。《翻魇殃》中 的仇大娘是女中豪杰,她不为世俗观念所约束,不甘受欺压,不怕坏人的威胁奸诈, 机智老练,顶起了危难中的大梁,给人以鼓舞和力量。 《磨难曲》中的三山大王聚众造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选择,是官逼民反的结 果。“只因路见不平,杀了恶人遭大虫,逃在山中,招集天下豪杰,如今有精兵一万, 不怕那总、付、参、游。”他嫉恶如仇,爱憎分明,见了那流徙的秀才,立刻开了枷 锁赠路费相送,却将那作恶的解差砍头。北直军门枉法受贿,用十万白银买通朝廷逃 避死罪,不料在流放途中被大王逮住。大王怒斥其罪行后,用钝刀杀之。“他又义他 又仁,只杀奸贼爱好人,不伤天理人心顺。他有万夫不当勇,胸中兵法又如神,对大 敌也敢冲前阵”被百姓称为“救命活菩萨”。农民起义领袖任义是群体反抗的代表, 是蒲松龄思想认识上的一次新飞跃。 宣扬伦理道德,惩恶扬善,是俚曲的又一重要主题。《墙头记》、《姑妇曲》是 以“孝”为中心的重点篇目。在这里,作者塑造了几个典型,其中珊瑚是个孝的典型, 她又孝顺又知礼,又勤快又贤惠;臧姑好吃懒做,骂婆婆骂汉子,是个不孝的典型。 张大、张二也是不孝的典型,作者对他们见钱眼开的心理和丑态,作了深刻的揭露, 对他们虚伪奸诈、丧尽天良的阶级本质,给予无情的鞭笞和嘲弄。《寒森曲》中的商 氏兄妹是受玉帝加封的大孝子,他们有勇有谋,为父报仇不顾生死。商三官被封为 “孝义夫人”,商礼官升二品成了正神,封银十万。孝的应该颂扬,大孝得到大回报, 不孝的,天理也不容。 《慈悲曲》是一首“仁义”的赞歌。一对异母兄弟以诚相待,相互救助,“有仁 有义”,真情感人。《磨难曲》中的任义是又一个“义”的典型。他行侠仗义,爱憎 分明,寻杀贪官毫不手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取名任义,实是“仁义”的谐音同 义语。《快曲》借三国故事谴责了曹操不仁不义的奸诈罪行,对他“要把朝来篡”的 野心尤为愤慨;俚曲在赞扬关羽“为人义气”的同时,也批评了他“合那曹操讲义气” 的错误。 俚曲以乐载道,宣扬教化,迁善去恶,反映了蒲松龄的道德观,表现了他关心社 会文明,关心百姓的社会责任心,寄托着作者的一片良苦用意! 俚曲在表现作者的理想方面,有时直言陈述,有时借机发挥。首先,通过对正面 人物的描写来表现对生活、对人世、对爱情的态度与追求。狐仙施舜华救人于危难之 时,她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充满正义感,充满对受迫害者的同情心;她有着超自然 的神力,能够帮人摆脱困境;在处理两房问题上,她通情达理,不求占有,但求情义 难忘,是作者理想中的知心朋友的化身。通过对二郎神的描写,表现了作者对清官的 希望和幻想。通过对高蕃、张鸿渐等跻身仕途的描写,也表现了蒲松龄对猎取功名富 贵的迷恋与向往。对于贪官污吏的憎恨,以及对于穷苦百姓的同情,更是字字血声声 泪。他借三山大王之口表达了要把“奸臣杀尽”的决心和让“天下人民才有个太平望” 的愿望。在《蓬莱宴》中,作者描绘了一个志愿高大的吕祖形象,并借他的仙酒表达 了“要人人都把神仙做”的救世婆心,“着天下人都活到九十九”的宽广胸怀。 聊斋俚曲也有着浓重的封建宗法观念,以传统礼教规范妇女的行为,以顺从夫权、 忍受恶姑的凌辱为美德。其中,还有浓重的宿命思想。《翻魇殃》开篇就说:“这人 生祸福,俱是老天作主,在不的人作弄”,要人们相信命运:“万事不由人计较,一 生都是命安排”。《增补幸云曲》则把正德皇帝描绘成“七窍现龙蛇”的“贵命真天 子”,所到之处神祗保佑。《禳妒咒》是个前世冤仇今世报的例子。在这种天命观及 因果报应思想的支配下,俚曲中的许多篇目都充满着宿命论的观点。蒲松龄将它作为 惩恶劝善的思想武器,要人们安分守己听命于天,自然也就贬低甚至否定了人的主观 能动性,无法认识运用人们自身力量来改变现实、改变命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