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中华民国时期影响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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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民国初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的30余年间,关于诸葛亮的研究、评价受到
学术界的关注。 其间,全面介绍诸葛亮生平、思想、功业等的著作共8部,都是以颂
扬为主,目的是让人们以诸葛亮为榜样,关心国事,建功立业。如1917年古史编辑社
出版的署名 寿凌虚所著《诸葛武侯秘史》,湘南逸民在其序中指出:信仰心是陶冶
社会的基础,信仰心的培养要靠宣传为大多数人所崇拜的人物,而这关乎“一国一族
之盛衰”。诸葛亮是全社会都认可的,所以凌虚创作了此书。凌虚题其书曰《诸葛武
侯秘史》,既为招徕读者,又是在宣传作者所理解的所谓诸葛亮的“火攻器具”。上
卷六编,前五编论诸葛亮修己、任人、大计、政治、军事,依据史实;第六编《发明》
则是杂采野史和伪书如《火龙经》 等的内容, 强调诸葛亮“火攻器具”的威力,使
“读者见吾先民遗迹,其亦知自惕励否耶”。徐楚樵著《诸葛亮》(1937年出版),是
《非常时期之模范人物丛书》中的一种;朱杰勤著《诸葛亮》(1941年出版)一书,则
属《精神教育丛书》之一种,时当抗日战争,宣传诸葛亮是为抗日战争服务的。从论
文方面看,“征南中”是学界关注的问题。有考证,如束世澂《蜀汉开辟南蛮考》、
赵大煊《诸葛武侯南征故道考》、卫聚贤《“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考》等;有评论,
如王绍曾《诸葛武侯南征始末》、程兆熊《诸葛武侯在云南》等。
1945年春,学术界就诸葛亮的思想、用人、功业诸问题引发了一场较大的争鸣。
2月8日-10日, 王芸生在《大公报》上连载了一篇题为《论诸葛亮》的长文,共分七
个部分。第一部分说明写作此文的动机:“诸葛亮受国人崇拜,历久不衰,实在有他
不朽的事迹与人格,几乎到了‘褒之不足加荣’的程度。近来似乎武侯更为走运,褒
扬他的新书一本接着一本的出来。恭维诸葛亮的话都被人说尽了。但诸葛亮是否也有
一些短处呢?是否他的一些短处也可供现代政治家的参考呢?这两个问号一直荡漾在我
的脑中,大有此文不写不得宁静之概……我写此文,并不是作历史翻案文章……我只
是就历史所载的事迹指出他的一些缺点,以为补充之论。因为愈是历史有名的人愈容
易被人仿效,我们应效贤者之长,若竟误效贤者之短,那实在是读史与论史者所应负
的一份罪辜。”第二部分论诸葛亮的“学养”是“法道合抱”,“而与儒却不甚相干”。
“诸葛亮的学养之得力于法家,是大家所公认的。至于我说他也得力于道家,也有史
证。诸葛亮教子有‘淡泊足以明志,宁静足以致远’的话,这两句话就是老子‘致虚
守静,知白守黑’的意思。”由此,王芸生推断:“一个人若并治道法两家而成为道
法合抱的学养,这个人必然是深有机心而又甚务实际的人,诸葛亮就是一个有机心务
实际的典型人物。”列举其有机心的表现:“例如裁抑魏延,荣宠李严,都是深疑其
人,而故为之阴抑或阳宠……尤其他临终时的遗令,使魏延与杨仪相水火,使之一死
一黜,而使蒋琬安然继其任,最是运用机心的高峰作品。”重实际的表现,则举娶黄
承彦丑女为妻之例。王芸生指出:“一个深具机心而重实际的政治家,在野时旷达洒
脱,及至身任国家之重,自必励精图治;但在用人上,每每不敢信任人,不敢假手于
人,最后弄到察察为明,事必躬亲,把自己累坏,而大功无成。诸葛亮就是这样的一
个典型。”关于为什么后人将诸葛亮拉入儒家行列,王芸生认为是《后出师表》中有
“鞠躬尽力,死而后已”等语的缘故,故他专门列出四条根据以证《后出师表》系伪
作。第三部分论诸葛亮的“军略”是“实在大有问题”。“当时兴复汉室之计,非打
倒挟天子令诸侯的曹操不可。要打曹操,是由荆襄去打近呢,还是由成都出汉中爬秦
岭出祁山遥远的去打甘肃而大兜圈子好呢? 轻重本末的形势,一言而决,诸葛亮偏偏
在这地方轻重倒置了。”王芸生认为诸葛亮应把军事政治的中心“置于重庆”,“其
军略应该是沿江东下,以接荆襄,而北向宛许;由成都汉中北伐,只能作为辅助的行
军。”第四部分论述诸葛亮“养才与用才皆嫌不足”的观点。王芸生认为诸葛亮之后
的蒋琬、 费祎“实只守成之才, 而姜维不过第三流人才”。所以出现如此局面,是
“诸葛用人,一多猜防,二有机心,三在端严精密”。称“彭羕本是人才,因诸葛亮
的猜防,以致失意骂主,并教唆马超造反,以致被杀头”;“马超本是大将才,但在
归顺蜀之后,因系杂牌军,而常怀危惧……刘备、诸葛若善用人,不应把马超拘羁如
辕下驹,应该把他放到甘肃、西凉去创局面。”又举廖立、黄元、李严诸人例,至谓
“街亭之役,真是诸葛亮用人失败的大暴露”。对于魏延,王芸生称其“是个角色”,
赵云卒后,“魏延实为第一流的大将,而诸葛亮对延猜防,遇事裁抑”,结果被马岱
所杀,杨仪回成都后“下狱自杀”。由此,王芸生说:“诸葛亮用人,一猜二察三不
信任,有才且不能尽其用,而况于养? 所以最后真个弄成‘蜀无人’。”第五部分批
评诸葛亮“琐细明察”,举例后称:“因为他察察为明的作风不改,就不能放心用人;
越不放心,就越把自己钻入细碎的事务之中,于是乎劳矣,而事无成。”第六部分评
论诸葛亮与刘禅的关系。王氏认为,阿斗当皇帝而“不能问政”,诸葛亮也“把阿斗
作为顽钝的小孩子看待”,所以“这样的皇帝,也实在当得无聊”。第七部分称赞诸
葛亮的民族政策,并指出李严劝其加九锡而诸葛亮严词拒绝,前人对此很少表彰,故
特予列出。
王芸生的论文发表以后,蒋君章作《从三国的大势说到诸葛亮的用人》,批评王
芸生“厚诬先贤”。第一部分驳王氏说诸葛亮“隆中对策”中两路出兵的“轻重倒置”
问题:刘备建安十六年入蜀,只带庞统、黄忠等数万人,而把诸葛亮、关羽、张飞等
都留在荆州,“这一枝兵有几种作用,一即拒东吴,一即拒曹操,也就是将来北出宛
洛之主力,其主将便是武侯自己”。因而,“隆中对策”里“并没有轻宛洛而重秦川
的意思”。另外,“宛洛之师与秦川之师,也不是截然的两路,而是消息互通,有密
切的关系的”。原因在于“有汉水的浮船之利,以北出秦川之师增援北出宛洛之师”
很方便,史例即建安二十四年刘封由汉水浮江而下袭取魏之上庸、新城等郡,“上庸
郡即今之陕西之山阳县,新城即今湖北之房县;山阳是长安东南终南山麓的一个县,
与商县为邻,已在长安东南方重要门户的武关之后,房县则在襄阳之西约一百余公里”。
第二部分驳王芸生关于诸葛亮用人“多猜防”“有机心”之说,认为蜀汉少人才是历
史环境大势所致,非关诸葛亮事;又举例说明诸葛亮优待人才而不是猜防人才。结论
是:“像武侯那样的政治家,实在占中国政治史上最光荣的一页,称之为中国政治道
德之最高标准,实不为过……批评不能陷于主观。我们若然带了有色的眼镜去看史实,
读者先有了一个成见,存心去找错误,便要发生许多穿凿附会或断章取义的毛病,结
论就不公允了。”
易君佐亦撰《诸葛亮论》与王芸生商榷。第一部分是“汉室复兴与中国统一”,
着重探讨诸葛亮辅佐刘备的动机及辅佐的手段。易君佐认为动机是同情刘备的“欲伸
大义于天下”,辅佐的基础是他与刘备都有“兴复汉室”的思想。批评王芸生关于诸
葛亮军略上“轻重倒置”的观点,并特别指出:“知其可为而为是常人,知其可不为
而为是傻子,知其不可为而为是英雄”,“而孔明之所以被千秋万世推崇,才智的问
题实居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的伟大的精神”。易君佐认为诸葛亮的军略没有错误,之
所以没有达到预期目的,是“由于时势的变迁和人事的复杂种种因素”。第二部分是
“集思广益与开诚布公”,首论诸葛亮的人生哲学,称“孔明的法家的色彩非常浓厚,
但儒家的痕迹也非常深刻” 。 否定王芸生的“法道合抱”说而主张“内儒外法”:
“假定孔明的人生哲学为十分,则五分儒,三分法,其它二分为道及纵横家等。”而
“儒法合体的人物,虽不免于机,然仍本于诚。机是用,诚是体,体用兼赅谓之权”。
诸葛亮辅佐刘备的“法宝”即是“权”。次论诸葛亮用才与养才,认为诸葛亮既能用
才亦能养才。
在王芸生之前,祝秀侠作《诸葛亮新论》,其第一论说诸葛亮是“大策士”,即
“幕僚长”和“参谋长”的合一:“诸葛亮之所以名为‘卧龙’,正是策士的一种技
俩。”所谓“卧”是“显示自己的身价”,其实是“好学深思”,“隆中自然有不少
书卷和地图,他天天在写计划、草方案;此外,他会有情报网、座谈会。”而“当昭
烈屯兵新野时,徐庶是显然有意向昭烈游扬诸葛亮的”。第二论指出诸葛亮决策的正
确与实行中的过失,“在于军事运输上布置未周,给养线的联络不佳”,也就是北伐
“乏粮”。第三论评价诸葛亮处理人事关系的才能:“他应付人事的才能确系古来第
一人。终孔明之世,内部人事布置不独井井有条,并且融洽相安,绝少派别之争。”
而“孔明的政治才能,是表现着法家的优长。他的政治措施全部是法家的”。第四论
指出诸葛亮的缺点是“只知用人而不知培养人”,另一个短处是“谨慎有余,信己太
过”。在王芸生的《论诸葛亮》发表后,祝秀侠又作《读〈论诸葛亮〉以后》,首先
指出:“我以为论衡古人,自然须有新意。论古的文章是写给现代人看的,如果就古
论古,没有一点新意,那就变成我们从前在私塾里所做的《汉高祖论》《秦始皇论》
一样的课艺。从前陈龙川所写《酌古论》之所以有名,也就是因为他的论古是新意之
故。不过此中却有一个限度,就是我们可以从现代人眼光去论衡古人,却不能抹煞古
人的处境,不能忽视古人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环境情形和事业措施上的客观背景。”反
之, “假如先立定一个成见, 借题发挥,勉强附会,那就不是论古人,索性来一个
《故事新编》还好。”祝秀侠批评王芸生的文章“多用现代人的眼光,少注意古人环
境,持论未免太过,新意也就太过尖新了一点”。祝秀侠反对“法道合抱”说,认为
淡泊、宁静“与其说这两句话是道家的修养,无宁说是儒家的修养”。因为“淡泊的
对面是利欲,宁静的对面是险躁,去个人私欲,宁静以求理智,正是古今人进德修业
的一种轨范,儒家尤其致力于此。譬如曾子的每日三省其身,尤非静不能体察自己的
有无过失”。祝秀侠对派定诸葛亮属于哪一家并不赞同,因为“诸葛是一个实际的政
治家,他的政治措施是能把握住现实性的。处非常之世,建非常之业,不能固于那一
宗派在那里规行矩步,自设藩篱”。祝秀侠认为诸葛亮培养人才不够,但反对王芸生
说诸葛亮“用人待才惯用机心”的“一猜二察三不信任”的观点。
徐德嶙作《论诸葛亮之学养及其苦衷》 , 亦是与王芸生商榷之作。徐氏认为,
“诸葛亮之学养既多本乎法家,则其深用机心,乃必然之势。然其机心所至,大抵以
忠贞谋国为前提,其裁抑魏延,荣宠李严,要皆有不得已之苦衷”。在论诸葛亮之军
略时,徐氏称“自古兵家皆先争关中,盖以高屋建瓴之势,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乃
为万全之计;宛、洛四战之地,可攻而不可守”。诸葛亮北伐曹魏,第二次及最后一
次是由褒斜道, 褒斜道谷长470里,当时运粮已感困难,最后一次用兵,“始以流马
运,以流字之意义揣之,或即行于渭水及其支流之船舶”。另外由汉中攻取关中之路,
一为傥骆道,“南口曰傥,在洋县北三十里;北口曰骆,在周至县西南百二十里,谷
长四百二十里,其中路屈曲八十里,凡八十四盘,其时行旅视为畏途”。二是子午道,
“南口曰午,在洋县东百六十里;北口曰子,在长安南百里,此道最近长安,然谷长
六百六十里”,魏国攻汉中时有人主张可由此道,华歆尚且劝以“千里运粮非用兵之
利,越险深入,无独克之功”,魏延由此道攻长安的主张未被诸葛亮采纳,实因于此,
故不能说诸葛亮“军略倒置” 。 蜀地人才少,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据徐德嶙统计,
《魏志》所载人物除王公以外,“自夏侯惇以次至管辂止,有专传者共一百零三人”。
其中豫州籍24人,兖州籍17人,司隶籍15人,青州籍8人,冀州籍7人……其中司隶、
兖、豫等文化发达地区的人才占多半。而《蜀志》所载人物,从诸葛亮到杨戏止,有
专传者56人,荆州籍22人,益州籍18人,司隶籍5人,徐、幽、凉、豫各2人,冀、青、
兖各1人。 在蜀汉人才缺少的情况下,“诸葛亮尚尽力罗致蜀中学者”,如秦宓、尹
默等。徐德嶙认为,“诸葛亮之学术多本乎法家,法家大抵主张君主集权,希望有明
君在上,挟必治之势,以行必行之法”。但诸葛亮的处境却不如此,故“诸葛亮之号
召能力,亦必为之锐减。此乃诸葛亮有感诸心而不能宣诸口者也。鄙意蜀汉之败亡,
当以此为最大之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