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毛宗岗父子评改本中的诸葛亮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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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初年,毛宗岗父子评改的“第一大奇书”(《三国志演义》)问世,为六○卷
一二○回本,此后其它刊本已少有人知。郑振铎在《三国志演义的演化》一文中说:
“自毛本行,罗氏原本便也废弃而不为人所知。”
毛宗岗(1632-1709) 字序始,号孓庵,江苏长洲(今苏州市)人。其父毛纶,字德
音,号声山。据他在《第七才子书琵琶记·总论》中说,自己对罗贯中的《通俗三国
志》非常欣赏,但其书“却被村学究改坏,予甚惜之。前岁得读其原本,因为校正,
复不揣愚陋,为之条分节解,而每卷之前,又各缀以总评数段,且许儿辈亦得参附末
论,以赞其成。书既成,有白门快友见而称善,将取以付梓。不意忽遭背师之徒欲窃
冒此书为己有,遂致刻书中阁,殊为可恨。”(齐鲁书社1991年1月版《三国志演义》
(毛宗岗批评本) ,以下所引“毛本”皆同。)可见,此“毛本”《三国志演义》是毛
宗岗父子共同创作。毛氏父子推崇诸葛亮,称之为“古今来贤相中第一奇人”。为了
更加符合他们的审美及儒家理想,毛氏父子对明刊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作了大量加
工,主要是改与评两个方面。
第一是改,即通过细节修改和文字增删,进一步突出诸葛亮“万古罕有其匹”的
儒家贤相形象。
毛氏对正统问题极为重视。在《读三国志法》中,开宗明义地提出“当知有正统、
闰运、僭国之别”,以作为读此书的首要问题。罗贯中《三国志演义》基本上以蜀汉
为正统,但尚有未尽然之处。于是,毛氏“故折中于紫阳《纲目》,而特于《演义》
中附正之”(《读三国志法》)。如第八○回《曹丕废帝篡炎刘汉王正位续大统》,写
了诸葛亮与许靖“引大小官僚上表,请汉中王即皇帝位”后,“汉中王览表,大惊曰:
‘卿等欲陷孤为不忠不义之人耶? ’孔明奏曰:‘非也。曹丕篡汉自立,王上乃汉室
苗裔,理合继统以延汉祀。’”而明代嘉靖元年刊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卷一六第一
六○回《汉中王成都称帝》中,孔明的话则是“曹丕竖子尚且自立,何况王上乃汉室
之苗裔乎! ”改字虽不多,却至关重要,强调了要刘备即帝位是为“继统”而“延汉
祀”。
儒家的伦常是封建道德的准则,毛氏对此十分重视,在修改罗贯中《三国志演义》
时,予以贯彻。诸明本写曹皇后怒斥汉献帝,如《演义》卷一六第一五九回写曹丕手
下华歆等逼汉献帝禅位,献帝对曹皇后说“汝兄欲篡汉室”,曹皇后大怒说:“汝言
吾兄为篡国之贼,汝高祖只是丰沛一嗜酒匹夫……吾父扫清海内,吾兄累有大功,有
何不可为帝? ” 在毛氏父子看来有伤君臣、 夫妇之礼,故改为曹皇后痛骂其兄曹丕
“乱逆”“篡汉”,以明纲常“大义”(第八○回)。明本并无孙夫人闻刘备兵败猇亭
而投江殉节事,至毛本则据传说增写,并作诗盛赞“夫人闻难独捐生”“犹著千秋烈
女名”(第八四回《陆逊营烧七百里孔明巧布八阵图》),以弘扬封建夫妇之道。
罗贯中所写的诸葛亮对于处理人伦关系的某些言行,有时与儒家礼教或相 牾。
如明本写诸葛亮劝汉中王刘备纳同宗兄弟的寡妻为妃的言论:“却说汉中王自东川回
到西川成都。孔明奏曰:‘王上先夫人去世,孙夫人南归,必难再来。人伦之道不可
废也,必纳王妃,以正其内。’汉中王从之。孔明复奏曰:‘刘焉长子刘瑁之妻吴氏,
守寡在家。此妇美而且贤,乃吴懿之妹也。……有一相者相吴氏曰:此女后必大贵,
非后则妃也。因此刘焉有妄想之心,遂娶与长子刘瑁为妻。娶不数月,瑁患心痛而死,
其妇寡居。川人皆知其贤。某知大贤,方敢劝王,可纳为妃也。’……备依允,遂纳
为王妃。”(《演义》卷一六第一五四回《汉中王痛哭关公》)忠实信奉礼教规范的毛
氏在《第一才子书》第七七回《玉泉山关公显圣洛阳城曹操感神》中,却将“孔明奏
曰”“孔明复奏曰”,一一改作“法正奏曰”“法正复奏曰”,于是劝刘备纳刘瑁寡
妻事即与孔明无涉。同时,又将明本所写吴氏已嫁刘瑁数月,改成“先曾许刘焉之子
刘瑁,瑁早夭,其女至今寡居”云云,似乎未出嫁成亲,以减轻理学家所谓“失节”
行为的严重程度。最后,又通过夹评指出:“法正做媒,颇为不正。”毛本评改的结
果,便使诸葛亮形象不致与封建伦理道德相违背。
诸葛亮的行事,诸明本描写其带有某些奸诈的特点。如《演义》卷二一第二○五
回《孔明火烧木栅寨》,他策划在上方谷火烧司马懿的同时,企图谋害魏延;预谋未
成,又拿马岱作“替罪羊”;为了安抚魏延,却怒责马岱以掩饰自己的阴谋;马岱受
杖而贬为散军后,诸葛亮又密令樊建去安慰他,并指使其诬称图害魏延之事是杨仪的
计谋,以加深杨、魏二人矛盾。诸明本所写的这种诡计多端的欺诈行径,大大损害诸
葛亮光明磊落、开诚布公的完美形象,也不符合历史真实,故毛氏认为是“冤古人太
甚”(《总论》),在文字修改时全都删去。
第二是毛氏通过评论将诸葛亮誉为“绝代奇才”。
诸明本中的诸葛亮形象,已是具有高度智慧的人物,毛氏仅通过少量文字修改和
大量评说来推崇其为“绝代奇才”。至于对诸葛亮及刘备阵营的一些失误,或找出客
观原因,或归于天命,为诸葛亮解脱。
如对刘备当阳之败的原因,毛氏认为诸葛亮先前曾议取荆州、其后面临曹操大军
进攻时,又劝刘备及早退避,但刘备优柔而未听,故有此败。“毛本”第四一回《刘
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回首评指出:“前孔明教刘琦是走为上策,今教玄德
亦是走为上策。然刘琦之走,几免于难;玄德之走,几不免于难。其故何也? 则皆玄
德不忍之心为之累耳。若非不忍于刘表,则可以不走;若非不忍于刘琮,则又可以不
走。即走矣,若非不忍于百姓,则犹可以轻于走、捷于走、脱然于走。其走而及于难
者,乃玄德之过于仁,而非孔明之疏于计也。”而关羽失荆州、刘备败于夷陵,“毛
评”都认为是违背诸葛亮战略方针的结果:“关公之失,只因不听孔明东和孙权一语
耳。先主之败,与关公岂有异哉! ”(第八四回回首评)至于孟达应蜀事败、马谡失街
亭的原因,“毛评”指出:“前卷方写孟达不听孔明之言而失上庸,此卷便接写马谡
不听孔明之言而失街亭。”(第九五回《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回首评)也
都是因为不听诸葛亮的预先警告或违反他的部署。这些批评或直接或间接开脱诸葛亮
的责任,并从反面证明他的智谋为人所不可企及。
其次,认为蜀军某些重大挫折与损失,是由于诸葛亮本人不在现场所致。如关羽
被吴军围困于麦城而走投无路时,随军司马王甫说:“今日之事,虽子牙复生,亦无
法可施也。”而“毛本”第七七回在王甫语下有夹评一则:“孔明见在,但远不能救
耳。”意思是说:关羽在麦城的灾难,虽然姜子牙复生不能挽救,但今诸葛亮可使之
转危为安,只是可惜他远在成都而不能前来罢了。刘备 亭之败,毛氏认为如果诸葛
亮亲临 亭,那末刘备被陆逊火烧的败局也完全可以避免。所以,当诸葛亮南征至泸
水而依山屯兵于茂林时,参军蒋琬以为“正犯昔日先帝败于东吴时之地势”,而“毛
本”第八八回在诸葛亮答语“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之下,有夹评一则云:“可知
孔明在 亭,必不被烧。”以上批评表明,毛氏认为只要诸葛亮亲临前线施谋或指挥,
蜀军的某些失败局面就可以避免。
再次,对于诸葛亮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某些失误,毛氏却归之于天命。蜀军都尉
苟安解粮违限,诸葛亮不察其人的奸伪而纵之,结果反受其误。“毛本”第一○○回
《汉兵劫寨破曹真武侯斗阵辱仲达》回首评道:“若纵苟安而反为其所谮,则宽之过
也。且陈式未归之时,恐其降魏而使邓芝抚之;魏延将反之日,预知其背汉而使马岱
防之;独至苟安而武侯虑不及此,又似失之于疏矣。虽然,此天之不欲兴汉,岂武侯
之咎欤? ”在苟安问题上,毛氏不得不承认诸葛亮先前的处理有“宽之过”,其思虑
“似失之于疏”,但是把他的过失又最终归结于“天之不欲兴汉”。此外,有些挫折
或失误并不是直接由诸葛亮本人造成的,毛氏已开列出种种别的原因,但是作为“总
理军国重事”的诸葛亮毕竟不能说毫无责任,于是也归于“天也”。如“毛本”第九
四回《诸葛亮乘雪破羌兵司马懿克日擒孟达》回首评道:“蜀事之坏,一坏于失荆州,
再坏于失上庸也。……而原其所以失则有故焉。当关公离荆州以伐魏之时,使别遣一
上将以守荆州,则荆州可以不失;当孟达弃上庸而奔魏之时,更遣一上将以守上庸,
则上庸可以不失。而先主不虑之,孔明亦不虑之,则皆天也,非人也。”
毛氏父子评改《三国志演义》,还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这可从《凡例》中看出:
一是对回目文字作了润色,使“参差不对,错乱无章,又于一回之中分上下两截”的
情况变为“每回必以二语对偶为题”,因“务于精工”,而以“阅者之目”为快;二
是删去了明本中明人周静轩的诗而代之以唐、宋名人作品;三是在文词上予以加工,
使“龃龉不通”“词语冗长”及“每多复沓处”变为“直捷通快”的流畅文字。这些
工作都有益于诸葛亮形象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