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之礼有似是而实非者，不可不察也。且以追谥夫子为王言之。夫子圣
人也。生不得位，没而以南面之礼尊之，其说似矣。然王，君之号也。夫子人
臣，生非王爵死而谥之，可乎哉?昔者，夫子尝有言曰：“必也正名乎?”又曰
：“名不正则言不顺。”臣而王之，于名正乎?于言顺乎?春秋之时，有僭称王
者矣，麟经之笔，削而黜之。盖名者，实之著也。无其实，有其名，谓之淫名
。夫子之生也，不获有大口之士。今而以有天下之号归之，在天之灵其昔歆之
哉?嗟夫！有德者必有位，理之常也。有其德而无其位，此则夫子之不幸也。曾
谓以无实之称，而足以为圣人荣乎哉?或曰：夫子之道，王者之道也，谓仲尼素
王其来久矣，至今封之而不可哉?曰：谓夫子有王者之道，则可；谓夫子有王者
之号，则不可。昔者夫子病，子路使门人为臣，夫子责之曰：“久矣哉，由之
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夫无臣不可以为有臣，非王而可以称王乎?圣人不敢
欺天地，其可以欺圣人乎?然则，当若之何?曰：夫子之泽不被于当时，而其教
实垂于万世。褒之以王者之贵，孰若事之以师之尊乎?书曰：“天降下民，作之
君，作之师。”古者治教之职不分，君即师也，师即君也，二帝三王尽君师之
责者也。若夫子则不得为君而为师者也。师也者，君之所不得而臣也。故曰：
虽诏于天子下，无北面，所以尊师也。彼以王爵之贵为隆于称师者，习俗之见
也。考之经载，当时圣人高弟子称其师，有曰“孔子”、有曰“夫子”，其孙
子思直字之曰“仲尼”，盖夫子既无爵谥，则称之者不曰“仲尼”，必曰“夫
子”。观其门人弟子之不敢过号其师，则知以无实之谥加于圣人，必非圣人之
意也。天下之论，每病于徇同恶异，而不本乎至公至当之理。谈夫子之封王，
则必相与和之以为夸大，谓夫子不当封王，则必相与咻之以为狂。怪矣吁！此
所以行之数百年之久而未敢议其非者。彼之不敢议，必曰“我畏圣人也”，此
非“畏圣人”也，畏天下之罪己也。若余之说，则虽得罪天下不憾也，惧得罪
于圣人而已。曰：请问今将何以尊圣人?曰：在明其道，不在乎王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