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睿著述
进藏纪程
我于壬子年(雍正十年)九月九日重阳节，奉朝命出使西藏。自成都出发，沿着曲折绵
延的山道，一路向西南行进。经过双流、新津、邛州、名山、雅安、清溪等州县。首
先对林协、泸定桥附近的冷碛、烹霸、冷边三个长官土司进行晓喻、教化，到此一共
走了16站的路程。其间翻越了百站、孟山、大相岭、飞越岭、黄草坪等险峻的高山，
渡过了新津、平羌、泸水等湍急的河流。一直到达打箭炉，这里更是群峰锐峻，高插
云霄。群山之间有一宽敞的水涧，两边是广阔的平地，藏族人以家族为单位聚居在这
里。所住的房屋，用石头垒成为几层高的叫做碉楼，用土砌成平脊的叫做碉房。人住
在上面，下面饲养牛、猪等牲畜。此地不产五谷，只种植青稞和饲养牛羊。当年诸葛
亮南征蛮夷时，曾在此处盘炉造箭，派一国人监督，以后这位军人被供奉成神，并立
庙祭祀，这就是所谓箭炉地名的由来。这里四方商人聚集，是四川茶叶，藏族货物交
易的场所。朝廷设有○○钦差监督税务，而实际上是明正地区的宣慰司世世代代镇守
这块土地。由打箭炉出山口，向西南行30里，到达折多山的半山腰，山路虽然曲折，
但尚宽平易于行进。这里，一天四时都下雪，远望四周一片如玉般的洁白，与内地相
比已经有很大的差异了。折多山，又俗称药山，人和牲畜到了这里，都会气喘吁吁不
能快步行走，必须在口中含上阳起石、粉草、广槟榔等药草才能缓解。再行50里到达
提茹，这里碎石凸凹不平，土山形状如尖尖的发髻，一路都是蜿蜒的石头道。再走4
0里到达瓦七。再30里到达东鄂落，这里或者是平衍的草地，或者是两山之中夹一水
涧，但路很平坦。顺着山涧行30里达到中锅塘。登上一座小山，湾湾曲曲地行走了十
里路程，爬上高日山顶，山脊非常旷阔，但见大雪弥漫，雾气蒙蒙。听随从的翻译说，
自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约走了3里路，随着山势盘旋而下，却成了另一番景象。只
见南边山岭上长满了挺拔的青杉，北边山岭上长满了葱翠似黄杨。山涧中流水潺缓声
音悦耳，山坡上石头和瘦骨嶙峋奇形怪状，人行其间，好象进入画图中一样。前行30
里，忽见一块巨石，形状狰狞，有一丈多高，浓浓的青中带翠的颜色像要流出来，气
势雄伟的仰卧在那里，让人模模糊糊的想到，它似乎从太古时期就当道而立在这里了。
听土人说，当年诸葛亮南征，曾在大石旁住宿，因此叫做卧龙石。从卧龙石进入山涧
向西走，山腰的道路险峻狭窄并且结冰坚滑，走了40里到达八角楼。又行35里到达中
渡(按：中渡即哑龙江)，上、下、中三渡都有防汛把守。水面宽约有一箭之地，设有
平底船一只应付官差。至于往来行人，都是坐皮船过渡。船是用两张牛皮缝合而成，
四边高徒如墙，每次只能载一个人，由一水手划浆摆渡，坐在上面确实有票票然驾一
叶轻舟的感觉。过江之后，行三十里到达麻盖。中间穿过一道山涧，上坡过雪山，行
40里到达剪子湾。再过一座小岭，行20里到达拨浪工。此处山顶平坦宽阔，然而一年
四季都有雪，据说，五、六月有时也能雪融见土，而生出冬虫夏草来。又行20里到达
西鄂落，然后一路上坡，行40里下山便是咱吗拉洞。从这里回头看翻越过的山崖，高
耸如小山，站在上面特别能帮助人观赏。从咱吗过一条湾河入山涧，约行20里翻过一
道小岭，再走50里到达火竹卡。此处原野远远望去，一片平旷。不久，峰回路转，又
行50里到达里塘。
管辖里塘的正副营官，被新任命为按抚司职务。其辖区东至明止，西至巴塘，与
大、小瓦述接壤，疆域宽阔平坦，藏民顺化朝廷。由里塘向西南行50里到达额哇奔松，
这里有平展的草地，有小河水成，很容易渡过，可是一爬上山坡便又是乱石突兀的山
路了。行25里到达西海子，它一片冰凝，长约1里左右，宽有40多丈，水面停滞不动。
来往行人经过这里，禁止鸣枪、敲锣，忌讳高声说话，如有触犯，便会立刻引来一阵
雨雹雷电，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从此行15里到西海塘，又20里到喇嘛塘，一路上都
是雪山，寒风凛冽地刮着。再走15里到达喇嘛丫，这里悬崖曲径宛转于村落之间。过
了喇嘛丫后便或是土坡、或是山涧，都成了极为低而平坦的土地，行20里到达二郎湾。
又行50里到达立登三霸，此处全是宜于种植庄稼的宽广而平展的土地。由此上坡行30
里，远远望见一座大山，山坡上积满白雪，登上嵯峨高峻的山脊，但见旋风滚滚而来，
犹如万马奔驰，这就是有名的大朔山。从山脊往下走，进入山涧转向西行，只见两山
对峙，峰岗高耸，青杉翠柏，倚壁参天，山涧中有条弯曲流动的溪水，更是清浅可爱。
就这样顺着山涧，蜿蜒行走了50里而到达大朔塘。由大朔塘西行乱石中，经30里又登
上了一座雪山。站在雪山之巅，回望山的东面，峰峦起伏，晶莹闪烁如玉砌的一般；
俯看山的西面，层层下坡，万物都像在釜底游动。继续前行20里到元根塘，再行10里
到崩七木，再行30里到小巴冲。一路之上，丹崖间翠柏挺拔，山岚中云雾蒸腾，壮观
的景象，令人一点也不感到寂寞。忽然一条河流阻住了去路，人马只好爬到山半腰，
匍伏行进在羊肠小路上，翻越隐现于云中的一节节栈道，约行30里，举目远望，巴塘
已在眼前。
管辖巴塘的正副管官，也被新任命为按抚司职务。其辖区东接里塘，西联江卡，
与占对为邻，但结怨已久，世代相互仇杀。巴塘地方，土地宽满，民风淳厚，归顺朝
廷。气候温暖，没有积雪，节气与内地没有什么区别。土产有葡萄、胡桃、栗、谷、
蔬菜、牛、羊、鸡、鸭、猞猁、狲艾、叶豹、元狐、獭儿等。巴塘的东沿下有温泉，
一泓池水，清沏透明，水质洁净，可以洗浴。街道就在小溪两旁，管理巴塘粮务的官
员，在公事之余凿有一池，将溪中之水引入池中，并在池旁构筑一草亭，闲暇之日，
借以观景赋诗，也足可称为一方之名胜。由巴塘西行便到达金沙江畔，此江由西北方
向流来，水色浑黄，涛涛而下。金沙江两岸都是高高的山崖，因而无泛滥之灾，曲曲
折折向云南流去，辖马湖、径叙府在四川境内与长江合流。顺着金沙江畔山崖当中的
小道，行40里到达牛古塘。牛古塘设有官船，乘船顺江下行40里直达竹巴笼。如果从
陡地走，则必须置身于江岸半崖，在那弯弯曲曲的一线窄径上盘桓。从竹巴笼渡江登
上金沙江西岸，然后顺江北行30里到达工喇。又西行40里至空子顶，在石径上回旋攀
登，翻过山顶才渐觉平缓。又行40里到达邦木，似是宛转山路，但山上山下道路都较
宽阔。再行45里到满多，这里有一座从人寺，相传是番国的国王避暑的地方。由此行
15里到谷黍，45里到普喇。沿途村烟散落，历历在目，居民稠密，房舍相连，土地皆
可耕种。又行50里而到达江卡。
江卡有营官把守，受乌斯藏管辖。地域狭小，境内藏民凶悍野蛮，专以抢劫为生。
经常与邻近番国的藏民合夥截劫过往行人，被称为“夹巴”，其野性特别难以驯服。
由江卡入沟行60里，翻过一座雪山，再入沟行60里到达梨树，这里一片荒山野岭，无
人居住。又行60里到达阿布喇，虽然委蜿曲折，人马时俯时仰，但道路还算平坦。又
行40里而到石板沟，仍是连接不断的半山腰中的偏僻小路。忽然雪山横在面前挡住去
路，经过50里的艰难跋涉到达阿足；又忽然层峦叠嶂直插云霄，经过80里仍奋力攀登
而至落家宗。再入沟沿着一道溪河，越过大片草地，一路虽曲曲折折但宽平无碍，一
直到达乍丫。
乍丫由正副营官管辖。境内藏民也非常凶悍野蛮专以抢劫为生，比江卡地方还要
厉害，而且此地路多支沟，易于盗贼躲藏，过往行人应该加倍谨慎小心。再行30里到
两撒，翻过一座雪山，山高不过1里，东山腰小道曲折，自山顶往西，雪路更加狭窄，
仅有一尺来宽，雪深却有数尺。由山半腰向西直行，则山沟深不见底，只好由西转南，
层层曲折而下，雪路多有坎坷，有时将马蹶陷在里面难以行走，人即使是下马徒步行
走，也要随时防备被绊而跌倒。行50里到昂地，又顺着山涧行20里到空撒。翻过一座
大山高约五六里，而且岩险峻如上青天，计有50里而到王卡。自王卡向西虽然山路
宛转，但尚平坦好走，行60里到达巴贡。自巴贡向南越过一段弯弯的山路，渡过一条
小河进入一个极大的山崖当中。远远望去，前方有两块巨石对峙而立，好象一座关门。
站在关门前纵目远望，前面和山沟不知有多少里长，旁边的悬崖不知有多少丈高。这
是一个虎豹豺狼用来隐藏，截路的夹巴用来聚集的地方。东崖上小路偏斜且冰滑难行，
走一里多地，马头调东而行，路上积雪之深又不知有几尺几寸了。登到极顶，便是与
昌都交界的地方。这一站总计行了120里而到达奔地。再顺着山半腰的羊肠小道走80
里而到楚布。再过一座小岭，进入一道山涧行50里，便能看到昌都了。走到北半山腰，
小路狭窄而偏斜，下临一道深溪，宛转而下才到了一片平地，由此仰望昌都，屹然而
立在面前，真不愧是一座雄镇呀!
昌都，又名察木多，是两藏三部中的头藏，国王名号叫做呼图急，穿着类似整理
嘛的衣服，但留须蓄发仍是一般藏人的样子。居住的地方背靠南山，碉房非常深邃，
洞宇十分宽阔而且回廊曲折。下临一大土埠，藏族平民环聚居住在上面。昌都三面环
水，中间高高隆起，昌都三面环水，中间高高隆起，项部很平坦，面积约有数里。上
面有许多宏伟的建筑，石楼、佛寺高入云霄，在阳光下闪着异彩。夜静之时寺钟长鸣，
佛晓之际鸡唱犬呔，大而杂的声音充满空间，确实像一座热闹的都市。在高坡下面，
建有坚固的营垒，排列着很多商店，是四川、云南军队驻防的地方。昌都风景美好，
向东望去，江流如一条飘动的绸带，湍急咆哮着环抱全城。向南望，山色秀丽翠如绵
屏，幽谷峻岭两相对峙，加上远处一片黛绿中罗列的群峰，远近映带如入画图之中，
确实是西域一大地势优越的地方，绝不是那些寂寞荒凉的地方所能等同的，从云南去
西藏的人，都在这里会合。出昌都外城西门，沿江岸行进，一路青山绿水，秀异非常，
走40里到达鄂落藏。从山的半腰绕行，经过一段架在山崖上的栈道，渡过一座偏桥，
行60里到过脚。登山而行，多是狭窄的小道，并且有一尺深的积雪，行50里到喇贡。
过一座结满冰凌的桥，经50里的狭窄路径到达恩达。又行50里到达瓦河山(按：这座
山是西域第一雪山)，5座山峰绵延横亘，高插云霄。由深涧行走渐近山脚，然后爬坡
樊登，眼前一片大雪弥漫，无边无际。待要到达第二座山峰前，路旁又出现一个大海
子，水面一片冰凝，深度和广度都难以测定，以海子旁边经过，马必须衔枝，人不得
出声，忌讳也像里塘的西海子一样，不敢有一点触犯。登上绝顶，昂首四望，只见雪
连天，天连雪，草木土地不见其形，东西南北无法辨认，就连远近的山岸峰峦地也模
糊的难以分辨清楚。迅速地走到山的尽头，顺着一段长长的斜坡快步而下，穿过一片
松林，渡过一道山溪，共计走了100多里到达瓦河，在藏人的村寨中住宿。凡是往来
翻越瓦河山的人，必须一更时做饭，二更时起程登山。嘴里含上槟榔，或者粉草、或
者阳起石，用以驱避阴寒之气。乘马的要时骑时走，步行的两脚不能倚歇。夜晚行进，
要让雇用的藏民多准备些火把在前边引导，务必在中午快速赶到山的尽头。这里因为
脚不动就要冻裂甚至冻掉指头；没有火把照明就会被鬼怪迷惑。到了中午还不能下山，
就会寒风大起，吹乱雪路迷失方向。又必须在过第二座山之前，在山涧内熬热茶或烧
热酒让人们喝上，但要严禁人们万万不要让手脚近火烘烤就可以了。从住宿的藏民村
寨出发，先入沟行数里，再越过一道小岭，穿过一片杉树林，行30里而到麻里。麻里
是一块小小的平原，登上西面的山崖行30里，再下一悬崖到达三巴。又上山行30里的
崎岖小路到达敌工塘。然后下一陡涧，进入山沟，宛转曲折60里到达洛龙宗(按：恩
达瓦河)。这里属于类五齐呼图兔管辖的地方，所雇用的藏民都很驯服，比较起江卡、
乍丫地方真是大相迳庭。
洛龙宗地域扁窄狭小，与北面青海的准噶尔部相邻，蔓草荒芜，人烟稀少，居然
是一穷乡僻壤。管理洛龙宗的管官居住在高高的土埠上，坐镇于碉房之内，藏族平民
以家族为单位列居于高埠之下。由此进入一道河坝向西行进，翻过一座雪岭经50里而
到铁凹，再走20里到紫诧，再20里到曲齿，再40里到说班多。一路高山峻岭，深涧远
谷，虽不都很平直，却没有多少坎坷，还能算得上是坦途。
说班多有正副营官把守，占据有优越的地势。居住的地方，门洞高大宽畅，碉楼
峻伟巍峨壮观，周围筑有长墙环卫，象是一座雄镇。土产有绿松石、青金石；食物则
仅有青梨、豌豆、牛只罢了。从说班多过一座雪岭，行40里到中译，再过一座雪岭，
行40里到巴里郎。离开巴里郎，行10里登上一座大雪山，山横宽约有15里，路上雪深
在1尺左右，又行40里而到索吗郎。由索吗郎进入一条大沟，行40里而到拉子。拉子，
山长宽不过数里，雪深度不过1尺。但处处结满冰凌，路上又硬又滑，必须拄着手杖
才能举步行走。越过50里而停止前进，此处取名冰坝，实在是名副其实呀。
冰坝设有小营官，受说班多兼管。居住的寺庙，佛殿巍峨，神龛宽敞。离佛寺一
里多地，就是藏民的村寨，是来往行人休憩息宿的地方，四川、云南的大军曾在这里
驻防。由此行40里是甲喇，再行40里是丹达，道路都比较平坦。又行20里到土国中，
这里雪山连绵，层峦叠嶂，高高耸立，插入云霄。登上山的脊背，形势异常险峻，无
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崎岖难行。约走了40里才到山脚下，入沟行50里到达郎吉宗。
渡过四道溪河，然后登上陆路，有时可沿着山半腰的羊肠小道，有时沿着河坝上的弯
曲石径，都狭窄而危险，行60里而到大河，又行60里而到阿兰多。跨过6座桥梁，然
后又是峻石蹭蹬的曲径，还要经过架在悬崖上极窄极险的栈道，行80里而到甲工，又
行60里而到多洞，又行40里而到鲁工纳(按：鲁工纳是西域非常险要的雪山)。中间曾
过两大雪峰，到了最陡绝的地方，在雪上行走，路不到一尺宽，左临雪窖深达数十丈，
右倚山根峻岩陡峭而壁立。只好下马徒步而行，扶着手仗奋力攀登，走不了几步，就
得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将要到达山顶，却又泥深得着不下脚，山顶空间狭
小，只能容下五六个人。顺山势速奔而下，因山陡雪滑，急行不能停步，没有几刻时
间，就已走了20多里到达山下的平地。又过40里而到擦竹长，过雪地，爬雪山，经60
里到达拉里。(按：大河、阿兰多等处都是归札仙空撒营官管辖的地方。这里荒草遍
野茂密，牛羊千百成群，到处扎着黑色的帐房。藏民居住放牧的地方，牲畜摇动着耳
杂自由自在地聚集着，遍野都有出售奶酪和酥油的。但是，沿途始终未见到藏民的村
寨和住房。另外，阿兰多山的西崖有银矿，藏民聚集挖掘，也是一座宝山啊)。
拉里的营官高高地巢居在峻崖上的山洞里，用荆棘做门，屹然而立如高高的城墙。
依傍着山崖居住着平民，但是稀稀落落地象早晨散落的星星，人口不多。此地极端寒
冷，天宫四时阴沉，地上常年积雪。登上拉里山，沿着石经委宛曲折地用力攀援，下
临雪窖深约数十丈，无法测量，到达顶峰更是又陡又险。然后再委宛曲折地往下行走，
经60里到阿咱，再经50里到喜竹。路旁又出现一个海子，夹在两座山崖之间，水面结
冰凝固不动。海子中间部位露出一个洞孔，黑而且深，路过这里的禁忌与路过里塘、
瓦海时的相同。依傍着山的东崖向南走十里才到了海子的尽头。一转弯向东走，30里
到山湾。又转弯而登上西山，曲曲折折在偏斜的山坡上，下山后也多是石头小路，行
50里到常多。而后，30里到洞古，又30里到宁多，再70里到江达，还能称得上坦途罢。
江达有3名营官，居住在较平坦的土山之上，这里土地宽广，但民稀人少。由江
达行50里到顺达，再45里到三巴，进入沟中行45里到鹿马里。再行10里爬上一座山岭，
大风寒冷而强劲，能侵入人的肌肤，询问当地的土人，都说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有名的
严寒之地。由此行70里到达磊达。再行40里，只见在一条山溪流经的山的东崖下，有
一汤泉，温热的泉水由平地上的石缝中滚滚涌出，上面散发着蒸气，沸腾着白沫，颜
色如硫黄，也可嗅到硫黄的气味。泉水在不远的近傍处汇集停蓄为一澄泓大池，至清
至洁，可以洗浴，可以沐风。离开汤池行10里到乌冻，再10里到宁钦，再30里到结宗，
又30里到工卡。工卡是西藏以东的一个小番国，山川平坦旷阔，居民安乐，勤于耕作，
确有远古时代无怀民、葛天氏先民的淳厚遗风，这都是因为靠近佛国，所以风情景物
也顿然不同于其他地方了。
墨竹工卡，疆域扁小狭窄，但是峻岭幽谷开敞明亮，两座山峰并列耸峙，高低错
落屈曲动工。藏寨、喇嘛寺风格迥异如绘如画，云雾缭绕中，远远望去，形淡远浮动
之势，浑如蓬莱仙岛一般。而且人们勤于耕种，遍野稻畦绿错、阡陌纵横，景象竟和
内地一样。在那清浅澄碧的溪流中，有水獭之类的小动物浮上潜下，玩水戏嬉，特别
有游泳自得之乐。由此前行50里到拉末，再10里到车谷，又40里而到达得庆住宿。
得庆是一个小番国，虽只有区区一块小地方，但紧靠西藏，为正式进藏最先经过
的要冲。这里碉房高大宽敞，风景和熙如春，气候很象工卡。从这里行30里到砌塘。
再行5里遇到一条大河，此河夏季水势很大到处漫延，冬季水都归入河漕，备有官船
可以渡河。另有皮船以载渡来往行人，形状、制法与在哑龙江中渡时坐过的一样。上
岸行15里而到达西藏。
乌斯藏，属于古代陈古忒地方，一名西藏，又名中藏。东临着一条大河，西边有
一片芦苇荡，迎面是连绵的峻岭，背靠着巍峨的高山。距离后藏班禅喇嘛居住的地方，
还有8天的路程。这里堪称为藏王的洞府，西域活佛似宝刹呀。这里既是西藏各小番
国的首领向藏王述职、纳贡的聚会的场所，又是修行有道的喇嘛僧经常停留居住的地
方。整座藏城的形势，好象内地的一座大市场，东西宽约七、八里，南北长约三、四
里。街道两旁平民的住宅，或3家或4家的聚集在一起，依稀排列，忽断忽续。间有一
片片草地，或是茂盛的树木，溪流潺潺缓缓，时隐时现，藏王颇纳吉台受封为贝子爵
位，他的儿子、女婿都被封为辅国公。王府位于藏城的西部，碉楼高起成为拱形，沿
一级级台阶攀登而上，共5层，高插入云端。内部铺设着毡毯，供喇嘛高僧盘腿端坐
诵经之用，实在是藏王居住的仙巢神窟呀。西藏最有地位的活佛名字叫作达赖喇嘛，
刚一下生就会说话，终身不婚配，保持童贞之身，具有无穷的智慧，能够识过去、现
在并预知未来。吉凶入灭复又转世，自古以来生死轮回就此一个人。西藏各番国敬如
神明，向他纳贡奉献的络绎不绝。达赖喇嘛的佛座设在藏城西关以内的高埠上，石头
砌成的路径两旁装有高高的栏杆，顺着山崖一蹬蹬地攀援，到达顶端，周围石墙如城，
中有高大的铁门，开门而入，通洞宛转曲折，幽静黑暗难辨方向。待到中间，才见佛
座广阔如四宇，群楼四周围以雕刻精致的栏杆，在上部合成一巨伞般的顶盖。璀璨的
绣柱上面刻着佛号和经咒，号称天赐锦幢。墙基晶莹易透，是用当地土产的美玉青金
石、蓝石砌成。四壁荧荧煌煌，是用藏产的土黄涂饰而成的。有一个巨大的佛龛，被
高高地托举在中兴，仿佛如一绣墩，那是达赖喇嘛的宝座。宝座右边蹲踞着服侍在侧
的，是经过考选而来的诸位喇嘛僧。宝座之前，列坐于左边的是朝廷派来的坐藏大运
号称天使，列坐于右边的是西藏各番国派来勤见达赖和藏王的使臣。坐在中间主位上
的是受封为贝子的藏王和受封为辅国公的藏王的子婿们。忽然之间，一群身着锦衣脚
穿绣靴，右手执斧左手拿盾，脚上缀着铜铃的童子14人跳着舞蹈来到人们面前，这是
藏王的音乐。忽然之间，一群浑身披着盔甲，脸上戴着傀儡面具，扮成天神妖魔的羽
士9人飞腾跳跃着到来，主是藏王的戏剧。忽然之间，两个喇嘛僧身披架装袒露右臂，
手指口画于众座之前，这是在代佛说法。忽然之间，洞库之门大开，有侍者扛抬着盛
满种种色色的礼品，来到宝座前，这是贝子藏王在纳贡奉献给达赖活佛。紧接着在众
坐之前陈满藏果，进献酪浆、酥饼，罗列牛羊等肉食，这是贝子藏王在宴请宾客。按
藏族风俗，藏王以每岁的二月初一日为年节，在节日内进行宗庙祭祀、向达赖活佛纳
贡、筵宴使运的盛大典礼。在藏城内，另有一寺，名字叫做大招寺，这里是藏王与朝
廷派来的坐藏大人议事时聚会的场所，寺内塑着唐朝文成公主的神像。寺前立一方碑，
上面镌刻的文字已漫灭不能辨识，也是唐朝时遗存下来的记载文成公主进藏事迹的法
物。西藏诸番国内喇嘛僧很多，都善于诵读法华经。西藏生产的农作物主要是青稞，
其中稻米、枣、杏、葡萄、冰糖等都产于后藏。居民善造土香，市场上出售的多是珍
珠、珊瑚、砗磲、蜜蜡、绿松石、青金石、玛瑙石、蓝石、黄赤金、氆氇、毡毯之类
的特产。至于藏佛中有舍利，本来不易得到，然而一旦得到便要纳入古木做成的器皿
中，做为各番王向达赖活佛、藏王纳益时最宝贵的贡品。总计自成都出发经历各个番
国，共用了4个月的时间而到达西藏。
山明水秀，寒热分明，阴阳有序，高朗干燥而清新美好，是华夏内地的风光。残
山剩水，雪岭高耸，砂碛浅滩，戚惨冷淡而荒芜凄凉，是蛮夷边地的风光。打箭炉已
是极边远的地方，因还接近内地，水光山色尚且觉得清新浸人。由此向西南行进，却
见阴冷凝固之气遍于山川，惨戚悲凉的样子，表现在草木土石上，古人把这些地方列
为荒服之地，称为穷荒之壤，是有其确凿的原因的。巴塘、里塘二地，气候清丽和熙
很似中原一带。墨竹、江达二地，江山活动如画居然有佛国气象。哑龙江、金沙江的
浩瀚湍急，巴塘、江达温泉的澄泓可爱，则不是能容易常常遇见到的奇观。其余的地
方，山上如无积雪，便是光秃秃的一座砂丘，水如不是浊流，便是充满涨溢的一个黑
色的大池。草茸零星散落没有蔚然葱茏的，树木面容憔翠没有插然参天的。到折多、
拨浪工，山中藏积毒气，熏蒸来往行人；鹿马里的寒风冷浸入骨；大朔、瓦河、鲁工
纳、沙工纳、拉里等地的雪山，自古以来就阴冷积雪，雪窖深达数十丈，即使在五、
六月间也从没有融化露出过地面的。其他雪岭皆属于一些低矮的土丘，到处都是这个
样子。纵观所有属于中华的外夷，天地所生成的荒凉边远风景，实在都难与此次我所
经历的十五个番国等同呀。
四川省本来就多土司，蛮苗等少数民族种类很多。有的以花绒为衣，有的用毛毡、
粗布为服，各有特殊。婚嫁、死丧、语言、饮食的风俗各不相通，已很难进行统一。
到四川的极边再到打箭炉，曲折绵延直到乌期藏，其风俗就更加迥会不同了。历史上
记载，从西汉司马相如辟建灵关，才开始通西南夷。灵关在芦山、天全交界的地方，
西南夷正是指的打箭炉以外的各个番国。此处的男女都穿着毛毡做的长袍，披着毛皮，
脚穿皮靴，个个蓬头垢面，间或也有戴羊皮帽子的；富者则穿着花氆氇做的衣服。至
于明正、巴里等地的土官，头戴用花绵做的高顶帽子，身穿用绸缎丝绒做的长袍短褂，
一如汉族官员的规定。其他营官，都戴高顶帽，穿彩缎或花氆氇做的衣服，束蛇皮腰
带。与汉族官员见面，先递哈达表示恭迎，就好象汉官递交手本接见一样；汉官也回
献以哈达。然后送献奶茶，汉官也回赏以茶块并颁发给银牌、绫缎之类的贵重物品。
西藏诸番国的驻地，大都无城墙、城门，所住的房舍，用土垒成为几层高的叫碉房，
用石头垒成为几层高的叫做碉楼，大都建筑在险峻而又平坦的山丘上。土地不产五谷
杂粮，种植青稞，放牧牛羊；食物唯有酪浆、糌耙，间或还有吃生牛肉的，恐怕这仍
然是茹毛饮血的古风吧？藏人特别好饮茶，原因是膻腥膻油腻的食物塞满肠胃，必须
依赖茶水涤荡冲洗，这就是四川的茶叶所以行销很远的缘故。藏族妇女自幼就戴上用
砗磲做的手镯，一直戴到年老。到了可以出嫁年龄，则用珊瑚、松石、蜜蜡、琉璃球
等装饰在长长的发辫上，串缀于头部，待到年老死去，则取下来送到梵寺里，不能传
给子孙。人死之后，亲属不哭，不穿丧服。葬法多种多样，有火葬的；有水葬的；有
将尸体放到山顶上的；有将死体放在树叉上的；有将尸体切割成碎片喂狗、喂鹰的；
有将尸骨和上土捣成泥浆铸成缶一样的瓦器，放在庙里或塞到山脚下的。婚姻男方则
用狐皮为聘礼，女方的陪嫁品或是牛或是羊狗。人们都信奉佛教，家中有大事便延请
一喇嘛僧，日夜诵读法华经。有很多喇嘛寺庙，大都建筑宏伟，梵宇琳宫，金碧辉煌，
遥遥相望。寺内树着宝贵的佛幢，悬挂着五彩的佛幛。佛的塑像与内地的一样，藏民
拿出全部资财加以供奉。有一种象是娼妓的女经纪人，被叫做打沙鸨，藏、汉之间的
商人贸易大都由她们联络主持。在西藏，有一种用珍珠旋绕缀饰的帽子，晶莹光亮眩
人眼目，有的一个帽子就价值数百两银子甚至千两银子。西藏的风俗真是难以尽述啊。
藏地酷冷严寒，没有太多的物产，也没有吉凶、宴享、宾祭，往来的礼仪。性情
笨拙，不善技巧工艺，没有别的谋生的手段，只会种植青稞，放牧牛羊，用以养生送
死罢了。打箭炉是诸番国商人贩货贸易的会集地，此地的藏民沾染了许多汉族的习俗，
人多狡诈。乍丫、江卡两番国的人乐于剽窃抢劫，非常难以驯服顺化，是藏民中最野
蛮的。巴、里二塘民淳厚，忠顺诚朴，独有古风。其他番国的藏民大都是不识不知，
混混沌沌俯首顺化的。因与藏人言语不通，官员进藏者都必须请明正司选取通事做翻
译。其文字类似满文，而与满文中没有乌朱头的最相仿。其笔削竹做成，把笔锋削尖
锐用以蘸墨水在纸上书写。纸很象山西产的毛头纸，不过更薄更亮。其人性情刚烈。
勇于赴死但畏怕杖责鞭笞。西藏地区的人土风情大略如此。
西藏产有许多山珍海错、彩禽奇兽，中华内地虽然也有，但不容易得到。在西藏
禽鸟有山鸡、马鸡、黄鹰、鹊鸦等；奇兽则有猞猁、狲艾、叶豹、元孤、獭儿、香獐、
毛牛、犏牛、山羊、蛮狗等；果品则有西藏的杏、枣、葡萄，巴塘的葡萄、核桃、延
寿果，这都是上等的美味佳肴；蔬菜则有巴塘的白菜、萝卜、葱、韭、元根，而在其
他番国则没有；谷物唯产青稞；至于巴塘的粟米、墨竹的稻谷在别处却不多见；树木
则松、柏、杉、杨间有，说班多以西有一种地柏，枝干盘曲着贴紧地皮生长，这是制
作藏香的上好的原料；珍宝则有珊瑚、蜜蜡、砗磲、玛瑙、松石、青金石、石黄、石
蓝、石青、沙金、藏钱、藏佛、纳骨碗、阿布咱、丫碗等等；至于氆氇、绒边、绒褐、
藏绸，那是藏人做衣服的原料。其他物产还有不少，我大概就见到了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