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间正道(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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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林军

古老复苏的滨州大地,是片雪落黄河静无声的沃土,温暖和煦的改革春风,为人
材种籽破土而出,笋拔成长,提供了生机盎然的良好环境。蜚声齐鲁的农民企业家张
秀堂,就是人材林森中的梁柱一株。


张秀堂是黄河下游大堤北岸浩佳村一个贫苦农民的儿子,只坐过一年半小学缺腿
的冷板凳,九岁时就在老北风咬肿手的磨房里叮哐、叮哐蹬“脚打箩”,以蒸馍馍为
生。到了七十年代他当生产小队长的时候,老支书看到了这个初露头角的小荷,拍着
他肩膀说:“咱三个小队合起来,你来干大队长怎么样?”他嘿嘿笑着:“大家看着
我行,我就干!”结果,大队的生产,就象雨后涨水的藕池,荷梗儿又高了一截。
一九八一年初春,黄河岸畔,桃花争红,杨柳竟绿。五四、耿家、姜家、和平…
…左邻右舍一个又一个村子摆脱了套在身上的贫困枷锁,在农村经济改革的大潮中,
开始鲤鱼跃龙门了,而浩佳村这只雄狮却沉睡不醒。难怪人们说,黄河边有条金鲤鱼,
鱼头是五四,鱼尾是耿家。现在他们是摇头摆尾,经济十分活跃,唯独这鱼身子浩佳
村、削瘦如柴,半死不活! 张秀堂怎能听下这话,咽下这气?率先从叹息和沮丧中抬
起头,对还在贫困深谷中踽踽而行的浩佳人发出了心底的呼喊:
不能叫鲤鱼腰上没肥肉……
之所以把浩佳当作鱼腰,这是说在滨州这块版图上,浩佳有着无比优越的位置,
它座落在滨州市区渤海五路与黄河三路交叉的中心地带。南边,隔着五四与滨州黄河
大桥握手; 北面,则是车辆的汇集点,滨州汽车站。日流万辆车次的南北交通干线-
张滨公路,从他们的地盘上横穿而过。在这样的交通枢纽的繁华地带,浩佳发展商品
经济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但多年来,却只有一处破墙烂院、大马车、小驴车进进出
出的小客店,和一处仅仅六七人惨淡经营的印刷组!
张秀堂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竟然要在原马车小店的地盘上,盖一座四层综合
大楼--一座豪华的宾馆。这个打算如果说使人闻之振奋,还不如说使人为之震惊更确
切! 因为在滨州市区(当时叫北镇),除去惠民地委招待所和东方红旅馆是楼房外,整
个国营旅馆和饮食服务行业,还都是低矮简陋的平房。一个贫困的浩佳,居然要在滨
州市显赫的地带,盖一座鹤立鸡群的综合服务大楼,怎不会令人惊叹:张秀堂有胆识,
有魄力,是位改革之士;但也有人把头摇得货郎鼓似的:“神经病医院又多了一员,
张秀堂说开‘疯话’了!”
持这种反对态度的人,也不尽是恶意。他们不是不了解浩佳的底,他不就那国家
征用土地给的十八万元嘛!
是的,张秀堂就这十八万元,但没想到就当张秀堂要动用这笔钱盖楼的时候,我
们少部分农民兄弟,还拘泥于个人狭小的天地里,刮起了一股分光吃净集体财产的小
旋风,国家给的征用土地的钱,是大伙的。土地没有了,农民靠什么?干脆分给个人,
以谋生计。
张秀堂闻风立即召开会议,慷慨陈词:“集体的钱,要用在发展集体事业上。这
笔钱,是变了形的土地。他就和土地一样不能分给个人所有! 不能化公为私,那是我
们的所有制不容许的。也正因为农民没了土地,我们才要用这笔钱来办商业,服务行
业,以解决大家的就业问题。从长远上解决生计,你说这钱能分掉吗?”
“是不能分! ”那领头分钱的人,舌头短了,跟着起哄的人,也后悔地说:“好
糊涂啊,差点砍倒摇钱树!”
十八万元盖大楼远远不够,但凭着张秀堂一腔热火,串村访友又求借来几十万元,
博兴曹王建筑队、桓台西雅河大队又慷慨相助数万元材料费和建筑费。就这样,大楼
动工了! 青杏如豆的时候破土,菊花飘香的时候竣工,短短二百多天,一块“滨州旅
社”的大牌子悬挂在滨州市张滨公路左侧的上空。当年竣工,当年营业,当年盈利五
万元。这样的建设速度,这样的经济效益,在滨州市建设史上还是第一家呢!
当华灯初上,人们坐在电视机前欣赏山东电视台的节目时,突然屏幕上映出了滨
州旅社一组镜头。好个整洁舒适的房间,好个热情待客的笑脸! 使人们感到兴奋、温
暖。出发来滨州的人,谁不想一顾呢?


劳动致富的路上,只有五彩理想的花环,而无忧愁的羁绊吗?有! 有的呀。张秀
堂如焚的焦愁,不是在几十万元的负债上,而是在缺乏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上。张秀
堂整夜地思磨,在人员的队伍中,一个个地排队……从张家到李家,从男的到女的,
不知过滤多少遍了! 人倒是不少,但是摸惯了锄镰锨镢的手,到以优质服务、信息、
技术为综合的经济网口,向那金融的大海捞取丰硕的“鱿鱼”,他(她)们能胜任吗?
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培养人才固然是根本之道,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愁
呀愁呀,本来是一头溜光乌黑的秀发,却挂了一层晨霜。人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
白头发,听起来似乎夸张,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夜,漆黑的夜,张秀堂又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烙饼”了。墙上的石英钟,仿佛故
意地大声喧哗:咔-咔-! 他索性披衣起床,到户外踱步。街上的路灯,似乎是困乏的
眼睛,只有满天的星斗,向他传递亮晶晶的情波。他抬头望着,望着……顿觉心中壑
然开朗,普天下该有多少颗闪烁的明星?不会招聘吗?他几乎耻笑自己太笨拙了。他
想起古时候扯旗招兵……他好象看到人才济济汇集到他的名下,他的肩膀似乎成了两
只翅膀……不知怎的,那好久积累的疲乏,仿佛顿时堆成了座山,一下子压了下来。
眼皮挑不起来了,回屋倒头便睡,直到阳光透过玻璃窗泻在他一起一伏的胸腹上,那
雷样的鼾声还甜甜地隆响着……
一天,有位操着胶东口音的青年人来到旅社,要找负责人。张秀堂接见了他。
“你们不是招聘厨师吗?我来试试。我先不要工资,合了格再说。”
直爽、大方,俊秀的脸上透着机灵。
这小青年叫任维波,二十一岁,掖县珍珠乡西英村人,自幼就爱烹调这一行当。
初中毕业后,就在潍城宾馆学厨师。滨州旅社招聘厨师,是他在县水产公司工作的父
亲到滨州出差时得知的。
任维波聪明伶俐,善钻好学。分明是一个水萝卜,在他的手里左雕右刻,就刻出
宝塔、花瓶、牡丹、月季、九月菊、马蹄莲、孔雀、凤凰、仙鹤、鸽子……各式各样
的东西来,分明是鸡鱼肉蛋、葱蒜、青椒、木耳、香菇之类,到他手中,就象魔术师
一样,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名菜佳肴来,“凤还巢”、“佛寺海参”、“白扒通天翅”、
“三丝凤尾虾芙蓉蛋烧麦”,冷调热烹全拿,色香味形俱佳,凡在旅社包过酒席的没
有不夸赞的。生意越来越好,张秀堂跑到掖县,登门拜访他的父母来了。
“维波是个好青年,感谢你们的培育。我留下啦! 请你们放心,我们会象待亲人
一样对待他的! ”张秀堂为使其父母真正放心,又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先将任维
波的户口迁往浩佳(后转为非农业),又帮他找上了一个美貌善良的纺织女工爱人,并
出了一半钱,给他建起了座乡村“别墅”。四合院大瓦房,既古朴大方,又有现代化
的沐浴室大浴缸。结婚那天,秀堂亲自操办,大门上的双喜字是他贴的,屋内的喜鹊
登梅、鸳鸯戏水的剪纸是他摆的,屋内的家电设备由他安排,迎接新娘的车辆和乐队
是他亲自指挥。当鞭炮炸响在新房门口时,当人们簇拥着新娘进入洞房时,任维波的
父母,真是心花怒放了! 张秀堂关心人关心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笔者见
到任维波时曾问他有什么感想?他说:“咱好好干就是了! 不积极工作,能对得起谁
呢?”是的,张秀堂不仅调动了任维波等一大批人才的积极性,而且使他们成了扎根
不走的浩佳人。
说到这批人才,可以开列一长串名单:
周新建,文登市黄岗乡人,任维波一样的大厨师;
杨树君,博兴县龙居人,有魄力,敢开拓,现任浩佳居委会副主任。
总会计任立民,滨州市杨集乡人,聪明能干,富有心计。
居委会办公室主任李光琦,是商河县人民医院退休干部,被聘为浩佳的“秀才”,
一些总结浩佳经验的文章都是出自他之手。
张秀玲,滨州市活塞厂退休老工人,聘为木材、洗染厂厂长。
高建平,滨州市杜店乡人,被聘为综合厂主任,彩印厂厂长。
此外,还有郝怀勇、李庆洋……等退休人员,都发挥着一技之长,起着举足轻重
的作用。


随着建设的飞速发展,滨州的饮食服务行业也如雨后春笋。黄河饭店、滨州饭店、
鲁渤饭店、渤海饭店、惠滨楼……群楼拔节,强手如林。张秀堂在竞争中发展,强手
中争冠,把信誉作为竞争法宝。他为了提高服务的素质,从无棣县埕口一带招来一批
线条窈窕的女青年,到烟台宾馆进行了专门培训。对厨师任维波、周新建提出更高的
要求,使他们轮流到地区和省高级厨师培训班进修。由于他们的优质服务,客户猛增。
结婚、请客、操办宴席的,天天络绎不绝。他们的餐厅年计划收入七十万元,实际上
纯收入已大大超过了这个数字。
滨州旅社成了滨州市饮食服务业的姣姣者,吃的好,住的好,成了一个真正使旅
客放心的“家”。
一辆大棚车沿宽阔的张滨公路向北行驶,驶过稻浪千重的小营镇,矗天拂云的黄
河姊妹楼映入眼帘,黄河大桥到了!
旅客们从车窗内欣赏到车外桥栏凝辉、雪松花树掩映的桥头公路,和碧湖荡漾,
亭台楼榭,骏马飞天的唐赛儿塑像,以及悠哉游哉蒲园水上游艇,不住地夸赞起来:
“滨州建设得真好。”
“滨州,不仅城市建设的好,滨州人更好!”夸赞者是位中年,操一口日照口音,
而且显得十分激动。
他说:“我在日照市对外供应公司工作,是专为滨州旅社送锦旗来的。”说着从
大提包里拿出一长卷,一抖擞--一面鲜艳的锦旗,上面绣着“赠给滨州旅社,拾金不
昧,品德高尚”几个大字。
原来,他上次到滨州办事,住在滨州旅社十九号房内。九月二十日清晨离开旅社
乘长途汽车回日照。当车开到昌潍站,他拉开提包取钱时,才发现里边的现金和支票
不见了。这才想起晚上睡觉时,怕钱包出现意外而藏在脚那头的被窝里。糟糕! 他的
头“轰”的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后跟,悔恨自己太粗心了。抱着万分焦急和忐忑不安
的心情给滨州旅社挂了长途电话……当电话里传出回音“你讲的很对,请放心,服务
员已将钱交给领导了”时,他那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你说,滨州人够多好呀!”
其实,滨州旅社拾金不昧,何止这一桩。
一九八六年九月间,惠民县大年陈供销社业务员,中午在滨州旅社餐厅吃饭时,
不慎将盛有一万元(其中伍仟元支票)的手提包丢在桌下。当他们回到大年陈时,才发
现手提包没在大包内。这位马大哈,吓得面如土色,汗珠雨淌,连声音都变了。他知
道餐厅里人来人往,万一……他再也不敢想下去。谁料,没过多久,那一提包“大团
结”,却“完壁归赵”啦! 诸如服务员拾着眼镜、手表、项链之类,归还失主,更是
枚不胜举!


张秀堂以旅社、综合大楼为依托,不断开拓新领域,在商品市场的角逐与竞争中
奔波、寻觅,捕捉哪怕是被人忽略的一点点新的信息和市场上微妙的变化。因为他知
道信息的价值!掌握了信息,就掌握了主动权和财源!他不仅搞起了印刷厂、彩印车间,
当他发现随人们穿衣水平的提高,洗涤高档衣服的矛盾日益突出时,毅然从北京普兰
德洗染公司买进一台日本进口的干洗机,并以高薪请来普兰德退休老师傅传授洗涤技
艺,使滨州有了第一个干洗店,一时顾客盈门,迎接不暇了,而财源也象千条溪流一
样,从四面八方不断流来……
张秀堂可不是见钱眼红的人,那些狗撕猫咬的事,是与他无缘的。一个承包建楼
的人,晚上跑到他家,说:“你让我承包你们的基建工程,百分之五的建筑费可以归
你!”
张秀堂笑笑说:“只要保质保量,一分钱不要我都干,要是掺糠施水,给我个金
娃娃我都不干!”那人灰溜溜地走了!
一九八六年夏天,某建设兵团有位回乡探亲的人路过滨州,他看到滨州旅社财源
茂盛,生意兴隆,乐意与他们搞横向联营。当时惠民地区黄河断流,旱情严重,抗旱
紧张,一时柴油极缺。那人说柴油好办,我找某省长开个通行证,搞它几节油罐,火
车运到张店,不就是一笔可观的钞票!
那人走了,富有煽动和诱惑的话留在滨州旅社,也牵动着杨树君的神经。这位以
猛打猛冲,雷厉风行著称的居委会负责人说:“事不宜迟,火速去建设兵团签定合同,
保险又是一桩发财的生意!”
“慢!”
张秀堂态度严肃,谨慎细密。他大手一挥:“树君,你去地区石油公司和工商管
理局问问,这事合法不合法?能办不能办?然后,再做定夺!”
张秀堂的神经又比杨树君多了一根,多了一根法制的弦。违法的事,他们是坚决
不办的。张秀堂在搞活经济的同时,更没忘记平素对群众加强法制教育,所以,自从
打击经济犯罪、流氓犯罪以来,浩佳没有一个犯罪的……黄河滩上的浩佳人,脚步走
的正啊!


浩佳兴旺了!浩佳人的胸脯挺起来了!世世代代背朝天的庄稼汉,如今直起腰杆,
在这片神奇的变了形的土地上,耕种着,收获着,欢笑着……甜蜜、幸福、希望……
而张秀堂却为浩佳的未来紧蹙了眉头。
“秀堂,你小侄子要上一年级了,你得费心送他到滨州第二小学呀!”
“秀堂,我全家就守着这么颗独苗苗,能误了他的前程吗?无论如何,你得操心
把他送到附近的第二小学!”
“秀堂,儿媳和我生气半月了,还不是为孩子上学的事……”
“秀堂……”
秀堂的耳朵被吵聋了,秀堂的家门被挤破了。他焦急,他痛苦,他更忘不了没上
学吃过的苦头。这几年在风里雨里闯荡,文化知识奇缺,又给他带来多少不可弥补的
损失啊! 孩子是浩佳的未来,浩佳的希望!可现在的学校毕竟太少了!就拿滨州第二小
学来说吧,纵是座天堂也容纳不了。按上级规定,每个教室不得突破五十名,现在已
挤到六十多了。这也难怪,国家还不很富裕,学校一缺资金,二缺地方,学校要扩大,
受到种种条件的制约。怎么办呢?张秀堂苦思冥想……征得居委会同意,代表浩佳到
滨州第二小学来了。他决定无偿拨给二小四亩地,再资助伍千元帮助建一座分校,要
求只一点,保证浩佳儿童全部入学!
第二小学紧紧握着张秀堂的手:“你真是人才苗苗的及时雨呀!”
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张秀堂的心甜化了呀。他仿佛听到那
里正在诉说着浩佳的将来……将来……

(原载《齐鲁企业家》1990年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