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百年日常食俗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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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曼

饮食习俗包括日常饮食、礼仪饮食、节日饮食、饮食市场等许多方面,日常饮食是饮食习俗的主体,日常饮食当中的主食,又是这主体中的主体,主食的改变,往往能够引起食俗的一系列变化。主食的变化又常常是受种植和外运粮食的直接的影响。
烟台地方改革开放以来,食俗经历了一次历史性的大变化。
百年以前,烟台各地是以吃米饭为主的。明清以来的地方志多有种稻的记载。清代的《招远县志》记载:"稻,今有桃红、白生二种。"福山、龙口、莱州等地也都有种稻的记录,《掖县四续志》还记莱州地方有名产"幸台大米";"城西幸台村洼地,向产红色大米,极香粘,特产也。近又购植日本红自米种,其香粘同,唯所产无多,供不应求。”
但是稻米并不是日常主要食粮,日常的主要食粮是小米和穆米。穆子到今天差不多已完全绝迹,但在百多年前曾广泛地种植过,烟台各县县志都有种穆子的记录,与烟台各县生活情景大体相同的荣成,县志上有这样的记载:"六谷皆备,而土宜穆,一岁之入,穆几居半。"
稻米、谷米、穆子米,三米并存,也还有胡秫米(高粱米)加入其中。因此在烟台地方便有"大米"、"小米"之称,不像南方人那样称稻米为"米"。三米并存,大米为上,小米也只是中产之家的常食,一般人家平时只能吃穆子米的。这种情形,虽无文献可考,当时形成、流传至今的许多俗语却可以作生动的证明。例如,责人以怨报德,有一句俗语说:“大米干饭养出贼来了。”大米干饭是应当养出知恩的人来的。从这个侧面可知大米是可贵的好饭。民歌中常见“大米干饭熬茄子,撑你妗子两截子”,“挖大米,做干饭,他爹吃,他娘看”等描写,也都是说大米干饭是上等饭。另有一句歇后语是:“大米换穆子,三升(声)不顶一升(声)"。用谐音的方法形容某人之懒语,从食俗的角度来看,是说一般农家,若改吃糁子米为大米,则"三升不顶一升”,不符合节俭的原则。
在三米并存的时代,吃米饭还有一些变化。如将大米与小米共蒸,有时也加入一些绿豆、豇豆,名为"二米饭"。将高梁米臼去外皮,做"胡秫米饭"--至今各村街头时或可见大的石臼,那便是加工高粱米的器具。
与吃米饭相适应,副食和后来也不尽相同,因为吃米饭要有菜有汤,熬菜便成了常菜,这也可以民歌中的"熬鲅鱼"、"熬茄子"的描写为证。
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玉米开始取代米饭,成为烟台地方平民的主食。玉米,旧时书面称为"玉蜀黍",俗名则叫做"包儿米"、"棒棒"等,今之通称"玉米"大概是"玉蜀黍"与"包儿米"混合的简称。它的种植,大概从明代就开始了,但在很长的时期内种植面积并不大,究其原因主要是人们从实践经验中知道,玉米面做成的食物"烧心"(不好消化),只在度荒时才不得已吃它,在平常,少种一点,煮了吃个新鲜。如《招远县志》之所记载:“玉蜀黍,即玉膏粱,有五色,田畔园圃问植之。”
玉米之渐渐取代米饭,是在人们知道了玉米面加了豆作食物不再"烧心"之后。这方法是起于当地还是从外地传入,还有待于发现新材料,但我在荣成采风时,有一位老者告诉我,吃"粑粑"(当地对玉米饼子的称呼)的方法,是渔民出海从天津那边学来的。天津至今有一种"糊饽饽(天津地方称饼子为饽饽)熬小鱼"民间名吃,与胶东"糊饼子熬小鱼"做法如出一辙。这可能就是米饭与玉米饼交接的时期,具体时间应在百年左右。烟台沿海地区有一首歌谣,老人念唱时,异文互出,有时唱“能上南山当驴,不下北海打鱼。有心不打鱼,舍不得一口干饭两口鱼。”有时则唱“能上南山当驴,不下北海打鱼。有心不打鱼,舍不得一口饼子两口鱼。”一会儿干饭,一会儿饼子,说明两种主食正在换代的时期。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换代还没有完成,那时在吃饼子的同时,还时常有小米饭、高粱米饭出现在农家的餐桌上。到了五十年代,玉米饼子终于坐稳了主食的位子,“三亩地,一头驴,吃着饼子就着鱼”成了当时小康之家的写照。
玉米饼子在烟台各地有不同的名称,大体上说,龙口、福山、芝罘、牟平部分地方叫"片片”,牟平靠近文登的地方叫“粑粑”,其他地方叫“饼子”、“大饼子”。通常都是贴在锅上做熟,俗称为“糊饼子”。蒸制的多做为圆形,内中留空,叫做“汽溜”、“窝窝”、“窝窝头”。为节约粮食,常做菜饼子。菜饼子又分两种,一种是剁干菜末和在玉米面中做糊饼子;一种是做菜馅,擀玉米面为皮包菜蒸制。
在玉米饼子之前成为烟台居民日常主食的,还有各山区的地瓜。《海阳县志》记载:"番薯,红白紫三种,相传明初自小吕宋入中国,故称番薯,可代米谷。乾隆十七年(1753年)奉文劝种,大获其利,俗名地瓜。"这里记地瓜的来路,在烟台地方的推广,用途(代米谷--这又说明从前是吃米的)都十分明白。
在玉米饼子成为日常主食之后,配食和副食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玉米饼子干、粗,易噎人,在汤菜较少的早晚两餐,必配以稀饭,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没有稀饭不成其为早晚餐的习惯,这一特点至今在年纪稍长的人当中仍很明显。因此,烟台地方民间稀饭的种类也就特别多,如粘粥(小米稀饭)、胡汤(高粱面稀饭)、米汤(玉米面稀饭)、油饭、地瓜稀饭等等。
同样因为玉米饼子的粗粝,便要求佐食的菜肴(俗称为"就头")具有刺激性,这就是葱、蒜、辣椒、花椒流行很广的原因。农家自制面酱、酱油,做酱油余下的麸酱,用来腌咸菜,家家都有这样一个麸酱缸,咸菜、面酱、大葱成了常食。在海岛和海边,“臭鱼烂虾,下饭的冤家”。鲜鱼虽好吃,价贵又不易保存,咸鱼、干鱼就成了最常见的“就头”。鱼酱、虾酱、蟹酱、鱼子酱、鱼拐子酱、海兔酱大为风行。
麦面食品的历史更为久远,它陪伴了以米饭为主食和以玉米饼子、地瓜为主食的所有时代,但它始终没有成为百姓之家的常食。在其他所有粮食中,只有大米可以和它平起平坐,通常称好饭食为"大米白面"。除了大米之外,所有的粮食与白面相对都称为"粗粮"、"杂粮"。白面也只是节日、待客、礼仪场合的食品,普通人家过年(春节),吃几天"面饭",年节一过,马上"换饭","换饭"的日期,中产之家多在正月十六日,俗语道是“过了十五过十六,过了十六就照旧。”生活差一些的初六就“换饭”了。粗细粮并存而以粗粮为日常主食的时代延续的时间很长。在这个很长的时期内,小麦单位面积产量,一直低于先前的穆子和后来的玉米。这也是白面不能成为农家常食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农作物单位面积产量发生重大的变化。一向被视为低产作物的小麦,忽被发现了增产的潜力,高产再高产。在40~50年代,亩产只有50~100公斤,六十年代亩产250公斤也还极少见,到70年代以后,亩产350~400公斤已很平常。超过千斤的也不稀罕。相对地说,玉米的产量却提高不快,出现了“大粒打不过小粒”的现象。小麦的价位先是与“粗粮”持平。到后来,“粗粮”中的好多品种,反过来超过了小麦。从此,白面取代了玉米饼子和地瓜,有史以来第一次成了千家万户的日常主食。玉米饼子经过了百年的兴衰,悄悄地从农家的饭桌上退隐了。
百年以来,烟台地方以主食为线索的食俗的变化可以归结为米饭--玉米饼子(地瓜)--面食3个时期。到了今天,因为商品经济的发展,由于生活水平提高带来的普通百姓人农炊事的革命,如煤气的普遍使用,使食品的加工与以前大为不同。由于食品市场的深入各地,饮食习俗渐渐地破除了旧日的封闭状态,与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相同的东西渐多,不同的东西渐少。这种趋势会越来越明显。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流行了上百年、几百年的食俗,不可能一下子从生活中完全消失。玉米饼子从普通人家的饭桌上消失以后,有人不能忘掉它,饮食业的经营者就把它摆上了宴席,小鱼贴饼子、饼子虾酱、饼子海兔酱、大葱醮酱等一一登场。这种现象又在提醒我们,旧日食俗中的许多东西,不但可以改头换面加入新的食品行列,而且因为民俗的根底,甚至可以成为饮食产业中突起的异军。
责任编辑:吕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