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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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松
王康烈

  正是阳春三月,我站在五莲山下。面对着这座久已景仰的革命大山,引起了我好多奇妙的联想:那一个个巍然矗立的山峰,仿佛是当年据山抗战的革命者的化身;那一簇簇开得火红的映山红,不正如熊熊的革命烽火吗?……“五莲那个山哎……”
  一阵粗犷的歌声从山腰里传来,宛如报晓的晨钟,撞破了大山的岑寂。余音铮铮,环山不绝。我寻声望去,满眼依然是苍松郁郁,花丛点点,闻歌声却不见唱歌人。莫非是神仙?奇秀的山色和神话的幻境吸引着我,顿觉浑身添了力气。我攀住岩石,踏着荆棘,一股劲儿往上爬。一会儿呼吸急促起来,我不得不暂时停了步。抬头仰望:我的天,哪里还有路的影子!迎面是一张好像用一色的棱石头垛成的万丈高屏。在一条条岩缝之间,嵌着一墩墩卷着枝叶的东西,看样子像柏叶,可又不完全像,倒不知它是靠着什么滋养,顽强地生长在这水土难存的峭壁之上。我正在为这奇特的生命力惊叹不已,忽听有人打招呼:“喂——上呀,年轻人!”一抬眼,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飘然立于峭壁之上,在他身边站着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就在我一眨眼的工夫,老者和孩子都不见了。奇怪,难道真有神仙?我正在狐疑不定,只听“嗖”的一声,那音响如同长鞭划空,自高而下,在我脚边戛然而止。低头一看,一根拇指粗的麻绳头上下抽动。沿着麻绳往上看,就在麻绳尽头,站在石壁的低矮处向我一边招手一边说:“年轻人,打这儿上。攥紧绳子,两腿蹬硬,来!”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照他的话动作起来。只见他双臂扯绳,像深井汲水一样,一曲一直,左右开弓,拉着我一直往上飞。那滋味像坐电梯,又像腾云驾雾,我没费多少力气就飞上了石壁。这哪里是爬山,明明是遨游在一个离奇的神话世界!
  我向老者道谢,他摇摇头说:“要是芝麻大点事也值得谢,在咱这社会里谢的可多啦。”说罢爽朗地一笑。我仔细打量他全身的打扮:一件带大襟的青哔叽夹袄,扎一条浅蓝腰带,白布裤,黑腿带,足下蹬一双草鞋。那苍发和银须,至少表明他已经60开外。但那红润的面皮和清亮的嗓门,又多么像个精力正盛的壮年小伙子啊。旁边那个孩子,脸型和神气与老者近似,我猜想大概是他的孙孙。
  “听口音不像此地人,敢情是顺道来逛山?”老者一边问,一边解下皮烟荷包装上烟。我点点头,拣一块平滑的石头跟他对面坐下。
  “这山名气不大,可也有些景儿可看。望海楼呀,五老石呀,天竺峰呀……”他扳着指头一气背出十几个名字,其中三两个我还耳熟,别的从来没听说过。
  “时下春暖花开,看红有红,观绿有绿,映山红、万年松,嗨,多着哪。”
  “万年松?名字可真不错。”
  “看,那就是。”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看见挂在悬壁上那一墩墩卷着叶子的生物。
  “别看就那么点点根伸在石缝里,可是毒日晒不干,大风刮不歪,整年价就那么活着。要是一着雨,嘿,看吧,枝叶一伸,墩墩像蒲扇,眼看着长呀,长呀,一直把片石崖遮得严严的,才好看呢!”啊,小小的生物竟有这么股子倔强劲儿。我凝望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的万年松,心里想道:有其山即有其物,五莲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平常啊!
  身边似乎有一种悉悉嗦嗦的声音,如柳条轻击水面,把我从万年松的遐想中拉了回来。“长虫!”孩子惊叫了一声。还没容我来得及欠身,老者忽地窜跳过来,一脚踩向草丛,接着从我身后的石罅中拉出一条黑纹黄斑花蛇来,一条二尺长的花蛇躺在地上不动了。
  “尖嘴棱头,是条毒蛇。哼,谁的天下,还容你横行!”老者指着那条只是张嘴吐舌,丝丝抽气的花蛇,悠然自得地说。“它还没有死,只不过一时零了节,等一等它会苏醒过来的。”不一会儿,花蛇果然昂起了头,尾巴摆动了一下。老者飞起一脚,“扑”地踩住蛇头,用力转了两转,花蛇身子一翻,肚皮朝天不动了。
  他掖起烟荷包,拈着胡须意味深长地说“打蛇要打死……”
  “斗敌人要斗到底!”孩子插了一句。
  “别打岔。”老者向孩子摆了摆手。
  “爷爷,这不是你常说的么?”
  “吁——”他摇摇头,“岁数小,记性倒强。”尽管他没有笑,但从那眉宇之间透出的欢快,和那副盯着孙孙的爱抚的眼光,我知道此刻他正浸润在幸福的感情里。
  也许是孙孙的插话把他的感情引入了另一个支流吧,他的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停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不啦闲话了,办正经事要紧。走,咱一道逛山去。”说着,扛起绾麻绳的扁担就走,那轻捷的双腿和结结实实的脚步,我真不相信领我爬山的是个须发斑白的老人。
  半天的时间,祖孙俩陪我浏览了山上的主要名胜,我完全被那奇秀的山光水色所陶醉,甚至忘记了头一次登山特别容易觉到的疲劳。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几乎所有山峰的峭壁之上都有万年松,而且都那么结实地嵌在岩缝里。……
  天近中午了,我向老者告辞,打算赶到公社党委去。
  他说:“天晌了,顺便到家吃点饭再走。煎饼豆腐粘粥汤,现成。”我赶紧向他说明,赶到公社党委有点事要办,不能再耽搁了。他把眉毛一抖,不以为然地说:“莫说上公社,就是进北京也误不了。家嘛,就在山脚下,顺路。”他低头想了想,又说:“要是嫌饭粗,那就请便。”我无法再推辞了。他笑了笑,关照孙孙说:“你领大叔先头里走,我随着撵你们。”说完,他扛起扁担,一直向西走去。
  “爷爷到哪里去?”我问孩子。
  “担牛草,就在西边山里垛着。”
  “他当饲养员吗?”
  “不,他什么也不当,可他什么也做。”
  这时,老者像只健飞的老鹰,不大工夫已经攀上了一道山梁。
  “大叔,您看得见那个山凹吗?”孩子指着老者正走的山口问我。我点一点头。“那就是爷爷早年给红军送饭,偷偷绕过国民党土匪的地方。”
  噢,老者还有这么段不平常的经历!我直盯着他那渐渐被几株苍松隐没了的背影,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种敬佩的感情。一时,三十年前五莲山暴动的画面,又像电影镜头似地在脑子里转动起来……
  “五莲那个山哎……”
  歌声切断了我的思路,声音依然是粗犷而嘹亮。这时,老者的身影已被一座耸立的山峰遮住了。歌声就从山峰的那面传来。
  我凝视着近处和远处那一片片绿茸茸的万年松,心里不住地叨念着:“万年松,万年松,活得多么坚强的万年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