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道嵛山派创始人王玉阳行道踪迹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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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论其在中国道教史上的历史地位
□ 赵钧波

十二世纪末到十三世纪初,开派于昆嵛山地区的全真道,以其特有的教义和戒律而惊动了朝野,在当时国家的政治和社会生活中,曾产生过重大影响。探讨这一时期的道教活动,对于研究和了解当时的社会历史状况,具有重要意义。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笔者数次上昆嵛山,对该地区的道教遗址做过一些调查,掌握了一批资料。其中,对在乳山市圣水岩玉虚观修炼的全真教嵛山派创始人王玉阳的行道踪迹涉及颇多。现仅就自己所及,对其生平事迹及其历史地位诸方面做以探索。
关于王玉阳的详实记载,过去所见甚少,而志传俗说,又庞杂不一,现综合有关碑、传、记等资料,将其行道踪迹略述如下:
王玉阳,名处一,字玉阳,道号玉阳子。宁海州(治在今牟平,旧辖今文登、乳山、威海、荣成、烟台、福山等地)人(现乳山市冯家镇人),金皇统壬戌(1142年)三月十八日生。相传儿时游戏于昆嵛山中,遇东华帝君(即王玄甫,全真道尊为北五祖第一祖师,有说本名“李亚,字元阳,号小童君,春秋时人,”于昆嵛山烟霞洞结草庵自居,“篆其额曰东华观”。世称铁拐李祖师——笔者注),授以道要,“七岁死而复生,由是知人生死……”“人妻之,不允”,遂与母周氏皆学道。初师唐仙姑于昆嵛山,一日姑曰:“我非汝师也,关中高人将至,尔可师之”。言毕,“姑即羽化”。金大定八年(1168年),王重阳(七真人师)果自陕西来,请为弟子,与马钰,、谭处端、邱处机、刘处玄、郝大通、孙不二学道于昆嵛山烟霞洞。“得师授正法三十六”,为重阳法传弟子。大定九年(1169年),王重阳率马、谭、丘、刘四子西游,留玉阳居昆嵛山,后徙铁槎山(今荣成槎山)云光洞修炼,“常临危岸,翘足驻之,不移者数日,人号铁脚仙人”。居云光洞九年,“炼成正气,战退魔军”,遂遨游齐鲁,大行其术。
金大定二十七年(1187年),金世宗召见,有僧徒怀嫉恨心,企图加害,请帝赐鸩酒(毒酒)验其是否真仙。与之,“持杯尽饮”,再与之,又尽饮,连赐三杯,“终莫能害”。帝“见不可杀,悔怒而逐谗者”。召玉阳于内殿,“赐之金冠、法服”,“延问修真之道”,给三品俸,命居天长观(天长观即今北京白云观,是金代最高级别的道观,王玉阳来之前原为太一道住持——笔者注),“未几,恳求还山”,遂于圣水岩(在今乳山市冯家镇东北)结茅修炼,创立全真教嵛山派。大定二十八年(1188年),世宗复遣使来请,玉阳谓使者曰:“来之晚矣,顾不及得见圣颜”。行至涿州(今河北涿州市),哀诏果下。自此东归,“更不复出”。明昌二年(1191年),章宗又请,“凡所应所,无不时中”,章宗叹赞不已,赐《道藏》一部,驿送玉虚观。承安二年(1197年),章宗遣近侍以安车宣于内阁,问养身、教法、规仪、治国之道,玉阳均以雅对,“妖沃帝心,嘉叹诚实者久之,……特旨赐紫衣,号体玄大师,……命内侍传旨:‘先生处山林无积贮,从来礼仪物我为代出’。改崇福院为永寿观,令师处之,……阅月,特旨住持修真观”,主掌教事,于陕西终南山建祖庭,牒敕圣水庵为“玉虚观”。戊午年(1198年)秋,“辞以亲老之归山”。是年,正值门人构殿,岩侧有一巨石,飞出数丈,登览者无不畏惧。一日,命弟子凿去,众徒锤钎竞举,连击数日,顽石未去毫米。玉阳笑曰:“尔等何能办此”,登巅运气,连锤三击,其石即坠,声若雷鸣,遂凿洞于石壁,亲题“圣水岩”及“玉阳洞天”诸字,字大盈尺,古朴苍劲,至今犹存。玉阳自主掌教事,广招门徒,度道士“独逾万数”,“门人居天下者三之二”,后有建树者,多出其门。居圣水岩三十余年,五次受帝王召见。其术能“愈疾起死,预知未来,踣盗碎石,召雨摇峰”。主张清静无为,割断尘缘;修心养性,悟真返本;保气养神,修炼内丹;“契自然之妙,敛之于已”。邱处机有诗赞曰:“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时时谈祸福,征验默通神”。行道多在山东,偶去燕(河北)、陕(陕西)、亳(安徽)、豫(河南)游说。兴定丁丑(1217年)四月十三日,谓其门人曰:“群仙约我去矣”,沐浴冠衣,拜上下四旁而逝。卒年七十又六(陈垣先生《道家金石略》说卒于兴定末年,即1222年,81岁,待考)。
平生“唱道偈颂,文字颇多,已播尽四方好事者之口”。有《云光集》《清真集》《五言长韵金丹诗决》《灵光集》《西岳华山志》等问世。其中,《云光集》辑诗、词、歌、赋六百余篇,被收入《道藏》,现仍存。
以上记载,虽带有一些神奇幻怪的色彩,但从众多碑记资料中可以看出:王玉阳在修身、养性、规仪、治国、医学、方术、气功、文学及书法诸方面,造诣颇深,是金代道术高超、影响极大的全真大师。
过去,论全真道者,往往忽视了王玉阳在创立、传播、发展全真教教规、教义、教派的历史作用,而把邱处机的历史作用和地位夸大到了极致。固然,邱处机在元代初期把全真道推向了鼎盛时期,但在邱处机去世后的较短时间内,他的门徒们变通甚至背弃了全真道初创时的“三教合一”“去奢从俭”等行道宗旨。他们依仗蒙古权贵的支持,一方面大兴土木、扩建道观,另一方面却抢占佛寺,毁灭释迦佛像,甚至倚“钱财壮盛”“取媚人情”,干出了“惑乱臣佐”“便欲管通僧尼”等不轨行为,结果导致了全真道在贵盛不久就遭败落(当然,造成全真道地位下降的原因还有其它方面,因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尚待另论)的局面。王玉阳则不然,他是以苦修奇行、道术显赫来赢得朝野重视的。在王玉阳的行道生涯中不难看出,尽管他在一生中多次受帝王恩宠,但每获召见赐赏,他都以“恳求还山”“以亲老之还山”请求东归。就连他的弟子为其“易庵为观”时,他都不满地说:“至道之人,旁日月而挟宇宙,观天地而俯万物,尚何以居处累耶?况乎易庵为观,不几于昔以我为牛,而今以我为马也,且我之素风乞子耳,两朝恩赐名观,退托尚不欲受,直以山林云霞而为乐地,若之何为?甚无为也。”道出了王玉阳不图安享富贵,甘愿清修苦行的修道主张,这与全真道初创时“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饮木兰之坠露,餐秋菊之落英”的“去奢从俭”教律同出一辙,说明王玉阳是全真大师中恪守教规戒律的正统人物。虽然他几次为金主讲道设醮,但其主要用意是利用金代统治者的支持和信任,达到传播汉民族的文化思想,团结教化道俗及社会各阶层,确立其教派在当时社会上的重要地位之目的。由此可见,王玉阳在金末为继承和发扬全真道的修道宗旨,扩展全真道的影响和势力,促进其教派壮大兴盛,甚至在“金狄乱华”民族危亡之际为传播弘扬汉民族优秀文化等方面都起过重大作用,他是全真道由衰向盛过渡时期的主要奠基人之一,其历史功绩在当时不在邱处机之下。后来的文人墨客对邱处机有过多的赞誉,这与邱处机以七真人中最后在世的一位老道士的身份出现在当时统治阶级的政治舞台上有关。这种赞誉多一点,也是不足为怪的。
当然,任何一个宗教派系的存在和发展,除了其教义、律旨和主张能取得社会的认可和崇尚以外,更重要的一条则是其能否获得统治阶级的重视和支持。全真道嵛山派开派之际,山东地区正值金、蒙古、南宋三家角逐之时,整个社会动荡不定,人民处于战乱杀戮之中。据史书记载,本地“当金末大乱,濒海盗贼尤炽,千万为群,啸聚林谷,猎人充食”“……人肉之价,贱于犬豕……土著旧户,十不剩一”。正是在这种极其险恶的社会条件下,王玉阳组织和创立了全真教嵛山派,使其教派在这一特殊的社会环境下不断发展壮大,并在较短的时间内赢得了朝野的重视,其创派之艰,传道之难,号召力之大是可想而知的。
综合上述不难看出:全真道嵛山派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创建的,该派的创始人王玉阳自创立嵛山派后,居圣水岩三十年,是金代在昆嵛山地区修道时间最长,影响最大,受帝王召见次数最多的道教领袖。他所得到的优遇,在当时大大地超过了他的师父及其师兄弟们。从他的传道行迹中也可以窥测到,王玉阳在传播和发展其教派的过程中,始终与金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与金主的关系应该是相互利用关系。虽然王玉阳的行道思想、教旨、理论存在避世、厌世、超世的成分,含有一定的消极因素,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广大人民的意志和愿望,甚至吸引了当时上层阶级的向往和追求,其社会作用之大,显而易见。尤为难能可贵的是,王玉阳的“契自然之妙、敛之于已”的修道主张,包含着朴素唯物主义的辩证法思想,具有深刻的哲学道理,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全真道的教义,成为中国道教文化宝库中的精华。整理和研究王玉阳在这一时期的传道活动,对于了解和认识当时的社会及道教文化史,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诚然,对起源于昆嵛山地区全真道的研究目前尚属起步阶段,而对全真教嵛山派的创始人王玉阳的研究,更是凤毛麟角。限于学力,本文仅做初探,如能对此项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是为笔者至盼。
注:本文所据资料《玉阳体玄广度真人王祖师道行碑》《崇道诏书碑》《全真教祖碑》《玉虚观记》《大金陕州修灵虚观记》《金莲正宗记》《终南山重阳祖师仙迹记》《终南山灵虚观冲虚大师吕君墓志》《牟平县志》《宁海州志》《道家金石略》等。
(本文是作者1991年在中国道教全真派国际学术研讨会的演讲论文,2004年6月获山东省社会科学优秀文化科技成果奖二等奖,后载《中国道教》2005年第5期)
附:王玉阳生平行道年谱

宋绍兴十二年(1142年,即金皇统三年)
“3月18日,母周氏梦丹霞被身而生”
金皇统八年(1147年),6岁
“无病死而复生,由是知人生死”。后于昆嵛山中遇一老者,授以道要,人妻之,不允,遂与母周氏皆从唐仙姑于昆嵛山学道。
金大定八年(1168年),27岁
陕西王重阳(名王嚞,全真教北五祖之一,七真人师)来,玉阳请为弟子,得今名,与马钰、谭处端、邱处机、刘处玄、郝大通、孙不二同在昆嵛山烟霞洞随师学道,独获师传三十六正法,列为七真人之一。同年,母周氏亦随重阳修炼,赐号玄靖散人。
金大定九年(1169年)秋,28岁
重阳率四子(马钰、谭处端、邱处机、刘处玄)西游,留玉阳居昆嵛山,同年与郝大通徙居铁槎山修炼(今荣成槎山)。在槎山云光洞九年,著《云光集》一部。
金大定23年(1183年),42岁
12月马钰逝,在莱阳为钰主葬。
金大定27年(1187年),46岁
金世宗召见,至燕京(北京),“僧徒怀嫉恨心”,以鸩酒饮之,见不可杀,世宗惊悦,遂悔怒而逐谗者。赐居修真观、天长观,延问修真养性,治国卫生之道,给三品俸,赐冠简紫衣。未几,恳求还山,帝赐钱二十万为道路费。至乡里“道俗闻其来也,千百相率,前十余舍遮道欢迎”,遂结茅于圣水岩。
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48岁
冬,世宗遣使来请,谓使者曰:“来之晚矣,圣上终期已到,顾不及得见。”明年正月三日进京,世宗崩已一日。章宗留为醮,是年还山。
金明昌二年(1191年),50岁
章宗征见于便殿,凡所应对,无不时中,章宗叹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先生之谓也!”
金明昌三年(1192年),51岁
帝赐《道藏》经一部,驿送玉虚观。
金承安丁己(1197年),56岁
章宗又征,以安车宣见于内殿,赐坐。问养生、教法、规仪、治国之道,赐紫衣,号体玄大师,命内侍传旨“先生(指王玉阳)处山林无积贮,从来礼仪物我为代出。”改崇福院为永寿观,又旨住持修真观,主掌教事。是年,奏请在陕西终南山建祖庭,立“灵虚观”,敕牒圣水岩为“玉虚观”。自此,祖庭及玉虚观建造始盛。
金承安戊午(1198年),57岁
秋,以母玄靖年90,求还山以侍,帝许之。
金泰和元年(1201年),60岁
诏设普天醮于亳州(在今安徽北部)太清宫,度民为道士。
金泰和三年(1203年),62岁
诏设普天醮于亳州太清宫,两次度民为道士千余人。
金泰和四年(1204年),63岁
母玄靖散人卒,终年96岁。
金泰和七年(1207年),66岁
居圣水岩玉虚观,元妃赐《道藏》一部(道藏,道家经典总名,5千余卷,分装4百余函)。泰和间,东牟沟头人孙彬,师玉阳于圣水,为玉阳法传高足,玉阳逝后,彬以道术高超被誉为“道冠东方”,著《玉阳内传》,今佚。
金大安元年(1209年),68岁
旨请居北京华阳观,主持教事。
金大安庚午(1210年),69岁
在蓟州玉田县(在河北东部邻接天津市)设醮(醮,古代祭礼,专指僧道为禳除灾祟而设的道场)。
金崇庆二年(1212年),71岁
敕赐圣水岩为“玉真观”。
金贞祐二年(1214年),73岁
重修玉虚观,立“玉虚观碑”。
金贞祐丙子(1215年),74岁
文登请居天宝观(在文登城),主持教事,命弟子扈庆真等重修东华宫。
金兴定元年(1217年),76岁
4月23日,谓其门人:“群仙约我去矣。”沐浴冠衣,拜上下四旁而逝(陈垣先生编《道家金石略》记“玉阳卒于兴定末年”,即1222年,81岁卒,待考)。
蒙古戊申(1248年)
元定宗贵由赠“玉阳资道体玄真人”。
元至元六年(1276年)
正月,元世祖忽必烈赠“玉阳体玄广度真人”。
元至大三年(1310年)
二月,元武宗海山加赠“玉阳体玄广慈普度真君”。

日本高僧圆仁留踪乳山
□ 高玉山

公元839年四月十七日上午,雾雨重重。一艘两桅两帆的木船晃悠着驶进胶东半岛东南端的乳山海边,抛碇停住。少顷,一小艇载七人行上岸来,东张西望,终于看见前面过来两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连忙上前作揖:“请问老丈,此地是何处?”老者还礼道:“这里是大唐国登州牟平县唐阳陶村。敢问客从何来?”“我们是日本国遣唐使团的一艘船,只因与船队失去联系,不知方向,漂泊至此,还望老丈多多关照……”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盛唐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开放的时代之一,大唐帝国敞开怀抱迎接来自任何国家的人,并且向外国留学人员发放全额奖学金。这更吸引了世界各国尤其是日本、韩国政府派出大批遣唐使和留学生,前来学习中国的先进文化。就在这样的大好时机下,日本著名高僧圆仁于唐开成三年(838年)随遣唐使团入唐。当时,日本与朝鲜半岛的新罗国交恶,船队不能继续沿着朝鲜半岛岛链安全地航行到达中国的山东半岛,只好利用每年五六月份难得的西北风西行,横渡危机四伏的开阔海面,从南面的扬州或宁波登陆,然后往长安进发。
那么圆仁怎么到了乳山口(唐时称乳山浦)呢?一本《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把我们拉回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圆仁随团历经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于838年七月二十五日抵达扬州。他满怀希望地递上去台州天台山、再去长安深造学习佛法的请求,但遭到扬州府拒绝,认为他已经是学问较高的“请益僧”(“请益僧”是在佛教上学有专长、带着疑难问题前来大唐质疑问难的僧侣),远高于“留学僧”,不能享受唐朝政府全额奖学金居留、学习的优惠待遇。始终得不到通关文牒的圆仁在扬州求法学习了七个月后,只好怏怏地随其时已完成对长安访问的使团船队回国。唐开成四年(839)三月廿二日,圆仁在官府监视下被送离境。
于心不甘的圆仁在回国途经海州(今连云港)时称病,与三个徒弟上岸千方百计想隐居起来滞留中国。虽然也是黑头发黄皮肤,但还是被当地百姓识破报官,被迫仍乘第二船追赶船队。此时这条船已与船队中的其它8条船失去联系,由于云雾雨气,四方不见,风变不定,经过近20天的海上颠簸,终于于四月十七日看见陆地,大家欣喜若狂,以为是到了新罗国南边,可是圆仁徒弟和水手上岸一打听,方知是“大唐国登州牟平县唐阳陶村之南边”(今乳山市大陶家村之南边),不免有些失望。遂投帖报当地官府,并在岸边扎下营帐,等待与船队会合,等待风向转变,以便继续回国的航行。几天后,牟平县衙派判官慰抚,帮助调配食料,并报请州衙赠赏酒饼绢锦。
他们四月廿六日傍晌时分到达乳山西浦,这是个港口,可以加水添粮,修补船只。这里的独特景观格外引起圆仁的注意,他这样写道:“廿六日,早朝,云雾微霁,望见乳山,近在西方。风起东北,悬帆而行。巳时,到乳山西浦,泊船停住。山岛相卫,如垣周围。其乳山之体:峻峰高颖,顶上如锋,山根自岭下而指六方。于澳西边亦有石山(指西乳山——作者注),岩峰并岭,高秀半天。”下午,30多个住在这里的新罗人骑马乘驴来看望圆仁他们,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告诉说昨天看见一只船队过去了,圆仁听了不免唏叹一番。
那一年的四五月份少有晴天,对圆仁来说真是惊心动魄的日子,从他的这一时期的日记中可以看到:雾雨重重、风吹浪高、风吹不定、重雾塞满、风浪相竞、雷鸣电耀、洪雨大风、舻缆悉断、风逾不顺、大雨似流、雷鸣浩雨、逆风劲吹……这样描述恶劣天气的词语频频出现,船头上神龛的顶板被大风吹走,桅杆也被吹断,船上人人胆战心惊,不能自抑。圆仁为得顺风,每天祭五谷供,祠五方龙王,诵经及陀罗尼。他还要全船人员共同发愿祈祷神灵,并祭施火珠一个于住吉大神,水晶念珠一串于海龙王,剃刀一柄于主舶之神,以祈求平归本国。
圆仁师徒现在算是在中国非法居留,因为他们没有官方发放的通关文牒。此时,淫风浩雨、缺粮、生病、船破、归依船队无望,尤其还已病死好几个水手、杂工,这些困难险情接踵而来,怎么办?圆仁真是寝食不安,冥思苦想。那个在中国深入研习佛经、跟从佛学大师修行的强烈诱惑像火盆一样日夜煎熬着他的心,想留在中国的念头像大海波涛一样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他在想,来一次中国是多么的不易,此次入唐船队4条船650人,竟有260人在凶险的航行中未能生还,其中3号船140人仅剩20多人。他想到虽然生死都乃佛之御灵,但前几天已过了45岁生日,人生有限啊,自己带来的30个佛学疑难问题还无答案呢。他还想到走时自己的雄心壮志和众僧的期望,想到当年鉴真大师六渡日本的壮举,觉得无比惭愧。如果我这样空手回去,将后悔终生。他还隐约觉得,由于高额开支造成的沉重负担,日本政府今后可能不再派使团留学生到中国来了。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决不听天由命。虽然今后的旅途水远山遥,充满危险,但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四月廿九日,经过深思熟虑的圆仁与随船的新罗人翻译道玄商议,留在中国是否可行,回答是“稳便”。他又试探问当地村里的勾当(管事的)王训,也说没问题。他胸中热流汹涌,想到在乳山口一带逗留期间,他与官府、百姓、新罗人多次打交道,深深感到这里的人和善友好,淳朴热情,礼待有加,不仅帮助修船筹粮治病,还告诉他出海东行五六十海里有赤山法华寺。这使圆仁心中亮堂许多,遂毅然下定决心,不跟遣唐使团一起回日本了,我要留在中国,到赤山去,然后再寻机西上长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就这样,由于罕见的连绵浩雨,风逾不顺,加上乳山口一带岛礁颇多,海岸线曲里拐弯,地形不熟的圆仁竟进进出出迂回四十多天,直至六月初三日,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方从邵村浦乘潮而行,或帆或橹,遥指赤山去。在由新罗人张宝皋所创的赤山法华院中,他们师徒三人故伎重演,说是船得风已于夜间开走了,装作意外地被抛弃了,这才成功地留了下来。在当地僧人、百姓的帮助下,圆仁最终获得了通关文牒,走上了前往他心中圣地的朝圣之旅。
在圆仁法师整个入唐求法历程中,乳山口是一个关键的节点,是改变他一生的命运、成就他一番大事业的转折点。有意思的是,圆仁对乳山口的缘分还没完。847年(唐大中元年)七月二十日,圆仁法师入唐求法届毕,乘新罗人金珍船回国再次途经乳山口,这次他可是携带数百卷经书和大唐人民的深情厚谊满载而归的。
被誉为日本的玄奘的圆仁法师备受日本史学界的重视,日本专家学者曾多次到中国探访追寻其入唐求法的实际路线和活动踪迹。2002年12月29日和2003年12月21日,日本国国学院大学教授铃木靖民、酒寄雅志、林和生、土肥义和,研究员平泽加奈子、山崎雅稔,助教授田中史生、佐藤长门分别来乳,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马一虹博士的陪同下,实地考察圆仁入唐求法时途经乳山的路线。2005年10月2日,来自圆仁家乡的枥木县立博物馆学芸部长補左兼人文课长千田孝明、研究员本田諭一行也到乳山口考察。那几次都是风和日丽,我陪同日本学者在乳山口、和尚洞、三甲疃、望海庄、大陶家、西山赵家等地沿途查看,重走圆仁乳山踪迹,感慨万分。人类文化的力量是伟大的,其传播、共享是不分国界的,圆仁法师的日记就是关于日中关系早期阶段的弥足珍贵的历史文献。
铃木靖民教授告诉我,圆仁法师在日本声望很高,他回国后成为日本天台宗三祖,卒后获天皇赐慈觉大师谥号。每年4月14日上午9点(北京时间8点),日本、中国约80家寺院同时鸣钟纪念圆仁法师诞辰日。这本用古汉语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是日本人历史上的最早的正式的旅行记,被尊为国宝,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与中国唐朝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和意大利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并称为世界三大旅行记,在世界文化史上享有盛誉。
往事越千年,换了人间。我站在乳山口南岸海边,遥望无边无际的大海,不禁浮想联翩。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圆仁法师在雾雨蒙蒙中驶入岸边的那艘孤船,脑海里也在想像着圆仁法师在乳山期间心情起伏变化的一幕幕情景:在风雨中的焦虑万分,上岸埋葬病死船工的心痛惆怅,与当地官府、百姓及新罗人打交道的怡情悦性,与当地人一起过端午节的满面春色,下定决心留在中国后的安心乐意,使我对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圆仁法师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乳山口,你可是古代中日文化交流的见证者啊。
圆仁法师在乳山还有哪些轶事,可惜史书没有更多记载,我们无从知道更多详情。但是,乳山口东行不远那座有“一桥跨海陆,脚踏天地间”之感的仙人桥,桥下面的那座和尚洞却留下了千古佳话,圆仁法师在和尚洞里打坐诵经的场景已成当地百姓口口相传的历史,乳山市也在和尚洞附近立碑铭文纪念。还有,“乳山”一名在他所撰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一书中载入史册,依我的阅读范围知道,这是“乳山”一名最早见于史籍的记载。或许今后有人能从浩如烟云的史籍中和考古中有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