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广勇
离开老家达三十年之久，老屋宅院一度闲置，庭院的喧嚣与繁华已渐淡去，孩提时代有趣故事，也逐渐模糊起来。然而，唯有老家的那棵大枣树，至今仍影印在我的脑海深处，却变得愈来愈清晰。
记忆中的这棵枣树，生长在庭院正屋门前的西侧，株高六米有余，直径约四十多厘米，紫铜色的身躯，枝丫交错婆娑，半个院落被这棵枣树所遮挡。听老人讲，这棵枣树是老爷爷搬来安居时就生长着，少说也有百年的历史。
记得小时候，每逢到了阳春三四月份，正值清明时节，枣树在温暖阳光的沐浴下，从它那如铜似铁的枝杈节骨间，抽出嫩绿的芽，倘若下点小雨，叶片就开始长大，一片片舒展，由嫩绿到深绿，很快便把枣树装扮得生气盎然。望着丝丝春雨中的萌萌嫩芽，我的心开始期盼，期盼着早日挂结上满满一树的枣儿。
到了夏天，枣树开花的季节，金黄的小花儿依稀点缀在绿叶里，那清新的花香沁人心脾！枣树扬花了，一个个绿豆似的小青枣渐渐露了出来，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吸引来众多蜂儿，蝶儿，漫天飞舞。枣树上的枝条，每一条叶柄上都缀满了一粒粒像星星似的鹅黄色小花，微风一吹，醉人的芳香便四溢开来。当时，天真的我以为开多少花，就会结多少枣。但是，随着一天天的过去，枣儿变大了，可是地上却凋落了厚厚一层枣花，还有好多青色的枣儿。这时候，我开始懂得了，枣儿也是优胜劣汰啊。
这个时候，树上有就会出现许多“洋毛辣子”往下掉。这些小毛毛虫似乎是天生伴随着枣树一起成长的。冬天的时候，它们就在树上做一个小小的硬壳躲进去，每当枣树开花结果的时候，它们就布满在树叶的背后，你很难发现它。而当你无所顾忌地爬上枣树想摘枣的时候，随时你都可能碰着它刺人的辣毛，让你痛痒难忍。或许这些毛毛虫是在保护着枣树叶子不受伤害的缘故吧，每当小孩子靠近枣树的时候，大人们都一再嘱咐，不要触碰到这虫子的粘蛰，吓得小孩子都不敢轻易靠近树枝。
随着时间的推移，枣树的叶子已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院子里变成了绿的棚帐，给炎炎的夏日带来了一丝丝清凉。虽然夏天的太阳炙烤如火，可枣儿却在枝叶的庇护下一颗颗诞生。风儿吹不落它，雨水冲不掉它，我每天都会看着那些小小的枣儿一天天变大。
炎热的夏季，放学后我会召集同年级的小伙伴们，在枣树遮起的那片绿荫下读书、写字，做各种各样的游戏，可以说，枣树带给我童年时代无限的欢乐！
那个时候，村里还没有架上高压线，户户点着煤油灯，没有一样电气化，更谈不上看电视了，娱乐活动极为单调。每当到了夜晚，我们常常不愿回到屋里去，就在枣树下铺上一张席片，坐在上面海阔天空。这个时候，父亲总会点上一只旱烟袋，吧嗒吧嗒吸着，悠闲地和我们一起闲聊。因为父亲读过几年私塾，在村里也称得上小有名气的“土秀才”，会啦三国，说西游，讲聊斋。因此，只要父亲坐下，我们这群孩子们便纠缠着听故事。此时，父亲俨然一位说书先生，每个故事都讲得惟妙惟肖。讲到《三国演义》，我们跃跃欲试；讲到《水浒转》英雄，我们情绪激昂；讲到《聊斋志异》，我们缩作一团；讲到动情处，我们激动不已。对每个故事，我们都听得如痴如醉，深信不疑。就这样，我们这群孩子在枣树下，听着老人的讲述，伴着枣树馥郁的花香，直至把我们送入甜美的梦乡。
到了农历七八月份，蓊蓊郁郁的叶子之间，一个个玲珑剔透，圆润鲜活的枣儿挂满枝头。在微风的吹拂和阳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一闪一闪，就像一群群的铃铛挂在树上，枣儿个头呈长圆型，胖胖的，皮很薄，散发出淡淡的枣香，咬一口清脆香甜，回味无穷。且特别脆特别甜，在我们家乡称这种枣叫“灵枣”，大概取其脆甜的意思吧。与我们村子中其他枣树结的枣相比，我觉得它结的枣最脆最甜，我也一直因此而自豪。
秋天，枣儿成熟季节，树上的枣儿已密密麻麻，又大又圆，有青有红。青的如碧玉，红的似玛瑙，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笑吟吟地挂满枝头。我们几个小伙伴早就馋得垂涎欲滴，每天放学后，都会爬到树上摘几个尝鲜，然后一块坐在枣树下看书做作业。其间，总会听见树上传来嗡嗡声，不用抬头就知道，又有马蜂来偷吃甜枣儿了。也许是枣儿身上散发的甜蜜气息，经常有马蜂来偷偷地啃两口呢，不过，只要你不招惹它，马蜂不会随意蛰人的。
偏偏就有这么一次，老家的隔墙邻居，我应该称她为“金涛四奶奶”。那天傍晚，四奶奶颠着六寸“金莲”到房顶乘凉，见得伸延到房顶上的枣枝，挂满红彤彤的枣儿，甚是诱人，于是，上前拽着树枝想摘枣，没想到偏偏抓到树上一个马蜂窝上，这回真的捅了“马蜂窝”。瞬间马蜂四起，把四奶奶团团围住，满头满脸扑满了马蜂，直蛰得四奶奶大呼小叫，不停地用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又蹦又跳，以此驱赶马蜂，但最后满脸还是被马蜂蛰成馒头状。这事传开后，还成为街谈巷议的笑柄。至此，一般人很少随意去树上摘枣,也使得满树枣儿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
到了收获时节，父亲总会在地上铺开一张席子，用竹竿开始打枣，被敲落得枣儿像雨点似的往下掉。我和小伙伴们只顾你争我抢，开心地吃起来，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定会拄着拐杖，靠着枣树看着我们，没牙的嘴笑得合不拢。对我来说，收枣是我感到最高兴和最快乐的时候，手提竹篮，捡拾着红枣，收获着童真，装下满满幸福，分享着甜美与满足。
细细想来，枣树给了我童年时代很多快乐。一树红枣，几多期望，书写着一代人的生活，延续了几代人的梦想。然而，这棵枣树也留给我们家一个深深的痛。记得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家中的大嫂子因患病需钱住院。由于兄妹多，生活困难，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来，这下愁坏了父亲。望着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变卖值钱的东西，父亲无可奈何，长吁短叹，只好横下心说：“就把这棵枣树卖了吧，治病救人要紧!”就这样，一棵为老家带来生活希望，带来快乐的枣树被生生地刨掉了，为了这棵枣树，我内心中有过好长一段的酸痛。
多少年已过去，对这棵枣树的眷恋仍难以忘怀。我每每在想，枣树，应该是我们这个家的恩人，春天新芽初露，给院子带来生机，夏天枝叶繁茂，给院子带来清凉，秋天果实累累，给院子带来收获，冬天默默伫立，给院子带来宁静。春去冬来，寒来暑往，枣树静静地为我家奉献着它的一切，陪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为我的童年带来了欢乐。
老家的枣树，你自然独特的体态，不屈进取的风格，自我担当的承载，无怨无悔的奉献，留给我人生过多的思考。想起你，心中便升腾出一股豪迈，生活便充满激情，也让我读懂了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大爱！我爱你，老家的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