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续志》许彬传

Original URL: http://lib.sdsqw.cn/bin/mse.exe?seachword=&K=c93&A=4&rec=11&run=13

  许彬字道中,其上世隶砀山②县。祖成,元季避兵始迁宁阳,初居灵山之麓(东庄),后移县城。成,志行方鲠,乡里尊信,有司辟为“忠直老人”,给告身③焉。父仲德,克世厥家④,隐德弗耀⑤。
  彬少以文学与王贤齐名,登永乐乙未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寻授检讨。宣德中,秩满升修撰,与修仁、宣二庙实录。正统丁卯出典⑥福建乡试,号称“得人”。十四年,大学士曹鼐荐提督四夷馆。时贡市纷纭,也先诸部渐形桀黠⑦,彬洞悉事机,晓解译语,为朝论所推。会遭父丧,特诏起复,累乞终制⑧弗许,九月升大理寺少卿,十月转太常寺少卿兼翰林待诏。景泰元年,英宗北还,议遣大臣迎驾,彬毅然请行,曰:“主辱臣死,分也。”八月,也先遣知院等以五百骑送英宗至宣府,彬谒见。英宗命书罪己诏,敕谕文武百官,仍遣彬祭土木阵亡官军,以此受知⑨。回京擢本寺卿。天顺元年正月,英宗复位,进礼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入直文渊阁。
  彬性坦率,好交游。及参机务,一意闭门谢客。输诚秉公,侯、伯中有以迎复为功而升秩不惬意者,再三言于政府,彬戟手詈之曰:“尔戳得几人?何功?”其人惭而退。每为英宗言:“陛下当弃过录才。如王竑、宋杰、陈泰、商辂、王伟才皆可用,不宜置之散地。昔唐太宗不罪王珪、魏徵,反录用之,卒成‘贞观之治’,此前代明验也。石亨恃功骄恣,权倾中外,当如宋太祖杯酒释藩镇之权,俾获老死牖下。今宠之太过,恐非保全之道。”英宗心善其言而未欲显露。亨闻恨甚,乃内结权珰曹吉祥共挤之。一日朝退,上东阁,阶峻雪滑,彬失跌倾仆,匍匐复上,徐有贞俛首侧项,噱然而笑。会岳正入相,英宗乃谓正曰:“凡事为朕主张。许彬老矣,不足恃矣。”石亨憾彬不已,七月调南京礼部右侍郎,中道复左迁陕西参政。遂乞骸骨致仕。五年,石亨败,乃复其官。卒年七十六,赠礼部尚书,谥襄敏。
  彬器量宏远,学问醇正,所著有《东鲁先生文集》十卷、《诗》四卷。
  子:超,举人;起,进士高第,俱未仕卒。

  论曰:夫彬固忠于英宗,而不预夺门之事者也。英宗北狩,明之大变也。迨景帝既立,而也先悔祸,忽欲送还,此非景帝所乐闻也。故王直等议遣使奉迎,帝即不悦,并云“朕本不欲登大位,当日见推,实出卿等”,赖于谦以“天位已定,讵复有他”迎机劝导,于是奉迎之议始定。当时在廷诸臣,知有景帝不知有英宗久矣。彬浮沉馆阁二十余年,仅得一太常冷官,非有逼处之地莫诿之责也。乃独引“主辱臣死”之分,慷慨请行,岂逆料英宗必能归国、归后必且复辟、而妄希后福哉?情切于旧君,而罔恤其他也。迨宣府上谒,下诏罪己,吊死问存,义动朝野,盖皆彬有以启之然,益非景帝所乐闻也。不集于菀而集于枯,彬之愚弗可及。已为英宗者浃岁蒙尘,一朝旋跸,怆怀今昔,触目悲凉,回忆正统旧臣,此时殆未有如彬者。洎国门,朝入南宫,夕闭玉阶,草没龙蛰八年,其心何尝一日忘彬哉!故当复辟之初,遽有纶扉之命,非以赏夺门,正以酬迎驾也。且夫,夺门之谋,乃石亨、曹吉祥辈乘机拥戴,以悻恩泽耳,非忠于英宗也。徐有贞以险谲之姿、兼占候之术,武夫阉人,心折已久,故引与共事而听其指挥。若彬者,文学侍从之臣耳,非有奇才异能竦动当世,且以垂白残年,胸襟廓落,乃亨等所不取也。天下讵有废立大事昏夜密谋、辄向迂疏衰老坦率之人无端轻泄者哉?且使彬果曾与谋,则入阁后必与亨等相为表里,共保身名,何以曾不逾年既为有贞所笑、复为亨与吉祥所挤?铄金销骨,主眷潜移,一贬留都,再谪关陇,卒至屏息缩项,放废归田,抑独何哉?然则《明史稿》及《献徵录》胡为有所云云也。史称彬入阁后“杜门谢客”,旧交“竟相腾谤”,此必因其进用之骤,而诋其与徐、石之谋以厚诬之。否则,亨辈造为此言,以动英宗而构彬也。若曰臣等初以迎复之谋叩彬,彬曰“老矣,无能为矣”,此尤非英宗所乐闻也。观于彬升阁失足、为有贞笑,英宗亦谓岳正曰“许彬老矣,不足恃矣”,何其与史所称彬之对张軏者如出一口也!此必有先入之言矣。呜呼!谗臣造为风影之谈巧中人主,而倾其所忌,独亨辈之于彬也欤。
  附考:《明史·英宗后纪》:天顺元年春正月壬午昧爽,武清侯石亨,都督张輗、张軏,左都御史杨善,副都御史徐有贞,太监曹吉祥,以兵迎帝于南宫。御奉天门朝百官,徐有贞以原官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日中,御奉天殿即位,太常寺卿许彬、大理寺卿薛瑄为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丙戌,论“夺门迎复”功,封石亨忠国公、张軏太平侯、张輗文安伯、杨善兴济伯、曹吉祥嗣子钦都督同知。于壬午书“迎复诸臣”而不及彬,于丙戌书“封赏诸臣”而不及彬,书“御门朝百官”,徐有贞即以原官入阁,而彬不与同拜,迨即位后与彬同进春官。入参大政者,乃立朝中正,素与徐、石辈薰莸异气之薛夫子也,彬之为人,亦略可想见矣。再《明史稿》附彬及陈汝言于《徐有贞传》中,诬之已甚。迨高宗纯皇帝钦定《明史》,始为彬别立传,列诸江渊之后,而“有贞传”自与杨善并列,盖鉴及于彬之被诬,故显示区别也。岂不炳若日星、昭昭信史也哉?
  赞曰:许氏发祥,灵山之东。笃生学士,如凤斯翀。发为文章,其光熊熊。早陟玉堂,斧藻天工。土木遘难,六飞尘蒙。要请迎驾,孰测敌衷?主辱臣死,甘委旃穹。主归国福,臣不言功。夺门何事?自有诸公。暂膺调鼎,旋慨藏弓。

  注:①《宁阳续志》为清光绪十三年知县陈文显修,黄师訚纂宁阳县志。为明清两代八修宁阳县志中资料最为丰富的一部。
  ②砀山:今安徽砀山县。
  ③告身:委任官职的文凭。
  ④克世厥家:治理世家的事务,即管理家业。
  ⑤耀:炫耀。
  ⑥典:主持。
  ⑦桀黠:凶暴狡诈。
  ⑧终制:父、母去世,服满三年之丧为终制。也称终服。
  ⑨受知:受人知遇。
  戟手:用食指、中指指点,其形如戟。
  权珰:有权势之宦官。
  俛首:同“俯首”。
  噱(jue):大笑。
  入相:指入阁,大学士入直内阁。
  憾:仇恨。
  高第:凡选士、举官、考绩,成绩优者为高第。
  诿:推托。
  逆料:预先想到。
  罔恤:没有顾惜。
  不集于菀(wan)而集于枯:《国语·晋》晋献公宠骊姬,人多向骊姬子奚齐,惟大夫里克仍向太子申生。骊姬欲立奚齐而难里克,乃使优施往说。饮酒中,优施作歌以讽:“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菀,己独集于枯!”里克笑曰:“何谓菀?何谓枯?”优施曰:“其母为夫人,其子为君,可不谓菀乎?其母既死,其子又有谤,可不谓枯乎?枯且又伤。”喻不迎合巴结强者。菀,茂木貌。
  洎:到。
  险谲:阴险欺诈。
  〉动:震动。
  垂白:白发下垂,形容年老。
  迂疏:犹迂腐。
  眷:关心。
  留都:古代王朝迁都后,在旧都常置官留守,称留都。明时南京为留都。
  关陇:指函谷关以西、陇山以东一带地区。此代指陕西。
  屏息缩项:屏气缩颈,形容畏缩之貌。
  构:构陷。
  昧爽:拂晓,天未全明之时。
  入阁预机务:明代不设宰相,仿宋制置殿阁大学士。大学士入直文渊阁称入阁预机务。
  春官:礼部的别称。
  薰莸异气:薰,香草;莸,臭草。二者不同气味。喻善人与恶人不可共处。
  高宗纯皇帝:即清乾隆帝。
  信史:记事翔实的史籍。
  翀:直往上飞。通“冲”。
  陟:登。
  斧藻:修饰。
  六飞:古代帝王用六匹马驾车而飞奔。后用以称皇帝的车驾。
  要:通“邀”。
  敌衷:对方内心。
  》:指天。
  调鼎:《书·说命》:“若作和羹,尔惟盐梅。”盐、梅都是调味品。商王武丁立傅说为相,欲其治理国家如调鼎中之味,使之协调。后因以调鼎为宰相职责之喻称。
  藏弓:“鸟尽弓藏”之意。此指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