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颜元与“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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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元,字易直,又字浑然,号习斋,中国十七世纪杰出的哲学家和反理学思想家,“颜李学派”
创始人。
颜李学派是由颜元及其弟子李塨所创立,以经世致用,躬行践履为特点。反对理学家空谈心性。
哲学上反对理学家“理在事先”、“心外无理”之说,认为“气外无理”。强调“习行”与直接经验。
传习该学派学说的还有王源、恽鹤生、程廷祚、刘献廷及后来的戴望等。反映该学派学术思想的主要
著作述有《颜李丛书》、《颜氏学记》。
颜元生活在明末清初时期,当时由于政治腐败,各种矛盾激荡沸扬,再加上异族侵入,人民生活
苦不堪言。为了寻求强国富民的道路,颜元苦学笃行,自强不息。他出身平民,学无常师,其学习完
全是一种自觉行为。他常说:“观自古圣贤豪杰,都从贫贱困苦中经历过,琢磨成,况吾侪庸人,若
不受锻炼,焉能成德成才?”
颜元长期务农行医,与自然界和社会的广泛接触,使他认识到客观世界的真实性和生产实践的社
会意义,这对他思想的形成,无疑有着重大影响。
颜元的哲学思想,是在与传统理学的斗争中形成和发展的。理学,是巩固封建王朝的一种唯心论,
为历代帝王倡导,取士立教,致君临民无不以理学为准。理学的内容非常繁杂,但其实质就是“存天
理,去人欲”,理学把封建伦理说成是“天理”,每个人都必须清除一世个人欲望而服从“天理”,
否则就是大逆不道,罪当万死。理学的另一个显著特点是重道轻艺,或只言道不谈艺。道,即道理;
艺,即艺能实践。理学培养的知识分子, 只会说空话, 而无实学。颜元二十四岁开始办塾馆教书,
名“思古斋”,自号“思古人”。最初他对宋明理学狂热信奉,常禅学静坐,闭门思过,极为虔诚。
当他发现误入岐途之后, 毅然与理学进行了彻底的决裂。 为了表达自己实践第一的观点,将其书斋
“思古斋”改为“习斋”,自号“思古人”也改为“颜习斋”。习,即实践。颜元的实践首先从自己
开始,他学农、习医、练武……掌握了许多艺能,彻底改变了知识分子的气质与形象。为了深入了解
社会,五十七岁时他南游中州(河南)。当他看到“人人禅子,家家虚文”的现象后,更加坚定了彻
底反叛宋明理学的决心。他尖锐地批判朱熹等理学家“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堆中,耗尽身心气力作
病人、弱人、无用人……”搞得国家“百里无一士,千里无一贤”,“鱼烂瓦解莫可收拾。”
颜元公然举起反叛宋明理学的旗帜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当时康熙皇帝以政治力量提倡理学,颜元
明目张胆的干自知是冒杀头之罪的。可是他毫不畏惧,绝不沉默,他说:“此言一出,身命之虞所必
至也。然岂惧一身之祸而不言……”
为批判以程颐、朱熹为代表的程朱理学,颜元不畏艰险,奋斗不息。在他六十二岁时,不顾年迈,
赴肥乡主持“漳南书院”。书院设文事、武备、农、工、水、医诸科,类同当今综合大学,这在当时
是空前未有的。
颜元还富有改革社会的政治热忱,他主张以“垦荒、均田、兴水利”而富天下;以“人皆兵、官
皆将”而强天下;以“举人才,正大经,兴礼乐”而安天下。在几百年前的封建社会里有这种思想是
难能可贵的。
反对“虚学” 颜元从“事物之教”的立场出发,认为汉儒训诂、晋人清谈、佛道虚无、宋明理
学等一切无关实际的学问都是虚学,应置于摒绝之列。在理学盛行时代里,颜元也曾尊信理学,他先
学习陆、王之学,后又学习程、朱。二十五岁时,他体会陆王心学意蕴,作《大盒歌》、《小盒歌》。
《大盒歌》曰:“盒诚大兮诚大盒,大盒中兮生意多,此中酿成盘古味,此中翻为叔季波。兴亡多少
藏盒内,高山拍掌士几何?此处就有开匣剑,出脱匣外我婆娑。”《小盒歌》曰:“盒诚小兮盒诚小,
小盒生意亦不少,个中锦绣万年衣,就里佳肴千古绝,如何捧定无失却,如何持盈御朽索。忽而千里
向谁觅, 返而求之惟孔老。 识得孔叟便是我,更何乾坤不熙皞!”他以“大盒”喻宇宙,“小盒”
喻“吾心”,阐释宣传了陆王心学的主张,深得陆王旨趣,陆王学者谓其“真陆王”。二十六岁时读
《性理大全》,知周、程、张、朱学旨。次年结识程朱学者刁包,苦志笃学程朱之学,“屹然以道自
任,期于主静存诚,虽躬稼胼服,必乘闲静坐。人群讥笑之,不恤也。”(《年谱》卷上)
但是,到颜元三十四岁时,对理学的态度发生变化。他说:“自三十四岁遭先恩祖母大故,一一
式遵《文公家礼》,颇觉有违于性情。已而读周公礼,始知其删修失守也。 及哀杀, 检性理,乃
知静坐读讲非孔子学宗,气质之性非性关本旨也。”(《王学质疑》、《习斋记余》卷六)从此,他
走上反对批判理学的道路。五十七岁之前, “尚有将就程朱, 附之圣门支派之意。”(《年谱》卷
下)五十七岁南游中州(今河南一带)时,“见人人禅子,家家虚文,直是孔门敌对,必破一分程朱,
方入一分孔孟,以为孔孟、程朱判然两途,不愿作道统中乡愿矣。”(同上)当时清廷以政治力量扶
持理学,程朱理学尤炽,故友人王养粹劝告说:“程朱何可倒戈,试看今日气运是谁主持?家读其书,
取士立教,致君临民,皆是也。”(同上)颜元为匡时救弊,独行不惧,揭起反对批判理学的旗帜。
颜元从“习行经济”的“实学”立场出发,对宋儒“全不以习行经济为事”、理学尚虚主静进行
激烈批判。朱熹主张“半日静坐,半日读书”。颜元批判说:“先生正少个实,半日静坐之半日,固
空矣,半日读书之半日,亦空也,是空了岁月;‘虚灵不昧’,空了此心,主一无适,亦空了此心也。
说六艺合当做坐, 只自幼欠缺,今日补填是难, 是空了身上习行也。 ” (《朱子语类评》)他
认为,“三事”、“三物”、“四教”是古圣先贤的学术统绪, 在尧舜时为“三事” ,周公时衍化
为“三物”,孔子时又衍化为“四教”,实质在于以事物为教。“孟子‘必有事焉’句是圣学真传,
心有事则存,身有事则修,至于家之齐、国之治,皆有事也。”(《年谱》卷下)实学是“见理于事”,
落脚于实;理学却颠倒事理关系,将理事对立,以为做事妨害“尽心”、“存心”工夫,侈谈“无事
之理”,“废其事”而着眼于虚。而“无事则道统、治统俱坏。故乾坤之祸,莫甚于释氏之空无、宋
人之主静”,“无事之理”是危害社会的祸水,“中于心则害心,中于身则害身,中于家国则害家国。”
(同上)理学,尤其是程朱理学自南宋以来被标榜为儒学正统。 颜元却指出, 真正的“圣学”,在
于“开物成务”的“实学”,并不是宋明理学家静敬空谈的“虚学”,谓宋儒“是集汉晋释道之大成
则可,谓是尧舜周孔之正派则不可。”(《太上仓陆桴亭先生书》,《习斋记余》卷三)宋明理学家
是“专以心头之静敬、纸上之浮文冒认道统。”(《法乾》,《习斋先生言行录》卷上)“直是孔门
敌对”。他断然把理学排除在道统之外。
颜元在把矛头主要指向程朱理学的同时,对陆王心学也进行了批判。他说:“王学诚有近禅,仆
亦非敢党王者。”(《阅张氏王学质疑评》,《习斋记余》卷六)颜元对陆王事功表示了相当的敬意,
但认为程朱、陆王两派学术本质不二,都是“镜花水月幻学”。“两派学辨,辨至非处,无用;辨至
是处,亦无用。盖闭目静坐、读讲著述之学,见到处俱同镜花水月;反之身,措之世,俱非尧舜正德、
利用、厚生,周孔六德、六行、六艺路径。虽致良知者见吾心真足以统万事,主敬著读者认吾学真足
以达万里,终是画饼望梅,画饼倍肖,画梅倍真,无补于身也,况将饮食一世哉?”(同上)对于陆
王“发明本心” “致良知” 的心学思想,颜元把它与程朱理学同视为“杀人”理论。他说:“吾尝
见宗王子者,指朱子为门外汉,吾不与之深谈,其意中尊王而诋朱,未必不如是也。噫,果息王学而
朱学独行,不杀人耶?果息朱学而独行王学,不杀人子?”(同上)
总之, 颜元重视“实事实物” ,强调实学,反对“空虚之学”,指出理学所谓“心传之奥”源
于佛老,反对理学先天气禀决定论、主静持敬的心性修养,反对理学家空谈性命、蔑弃人欲、崇道贱
艺、排斥功利等离事言理着眼于虚的思想观点,以理学为“杀人”理论,否认理学家的“道统”虚构,
比较广泛地批判了理学的基本观念。
振兴“实学” 颜元青年时期重视“六艺”的思想已露端倪,三十四岁之后沿着事物功派方向走
上实学道路。他曾将朱熹、陆九渊、陈亮三家学说加以比较,得出如下结论:“使文达(应为文毅,
指陈亮)之学行,虽不免杂霸,而三代苍生或少有幸,不幸陆朱并行,交代兴衰,遂使学术如此,世
道如此。”(《读刁文孝用六集十二卷评语》,《习斋记余》卷六)因此他继承陈亮“尚用”思想。
陈亮认为:“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年谱》卷上)颜元发挥说:“学向以
用而见其得失,口笔之得者不足恃。”(《年谱》卷上)强调应用“学问”,通过实践验证“学问”。
受陈亮思想影响,他提出“习动”以针砭理学的“习静”,“宋人好言习静,吾以为今日正当习动耳。”
(同上),甚至把它与皇帝王霸事业联系起来,认为“三皇王帝,三王周孔,皆教天下以功之圣人也,
皆以动造成世道之圣人也。 王霸之假, 正假其动也。”(《习斋先生言行录》卷下)他还继承陈亮
“义利双行,王霸并用”观点,提出“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四书正误》卷一)的
著名论点。
在宋儒中, 颜元最推许胡瑗, 曾说:“某论学宋儒主胡文昭,陈文达(毅)次之”,认为“惟
安定之学得孔子之正传”,主张儒者“当远宗孔子,近师安定, 以六德、 六行、六艺及兵农钱谷、
水火工虞之类教门人。”(《存学编》卷一)继承胡瑗重实学、强调“明体达用”、讲学分“经义”
与“治事”二斋的做法。
颜元思想转向事功之后,曾作《宋相辨》、《宋史评》,明确表示推崇王安石之学行。 他继承
了王安石重《周礼》 “乡三物”思想,并在“六德、六行、六艺”这“三物”中尤重“六艺”,认
为“德”“行”要通过“艺”体现。“艺精则行实,行实则德成。”(《四书正误》卷三)
颜元以为儒家真正的“道统”是尧舜“六府、三事”、周公“三物”、孔子“四教”的实学。关
于“六府、三事”,《尚书·大禹谟》谓即“水、火、金、木、土、谷”和“正德、利用、厚生。”
蔡沈注释说:“六府:即水、火、金、木、土、谷也。六者,财用之所自出,故曰府。三事:正德、
利用、厚生也。三者,人事之所当为,故曰事。”“六府三事即养民之政也。……正德者,父慈子孝、
兄友弟恭、夫义妇听,所以正民德也。利用者,工作什器,商通货财之类,所以利民之用也。厚生者,
衣帛食肉,不饥不寒之类,所以厚民之生也。”所谓周公“三物”,语出《周礼》。《大司徒》说:
“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
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颜元认为:“六德即尧舜所谓正德也, 六行即尧舜所
谓厚生也, 六艺即尧舜所谓利用也。”(《寄桐乡钱生晓城》,《习斋记余》卷三)孔子“四教”,
语出《论语》。《论语·述而》载:“子以四教,文、行、忠、信。”颜元认为,“四教”与“三物”
亦名异而实同, “孔子之‘文’ ,即周之‘六艺’,‘行’即周之‘六行’,‘忠信’即总括周之
‘六德’也。”(《朱子语类评》 ) “三事”“三物”“四教”是古圣先贤的学术统绪,圣学真传
在于“有事”,实质在于以事物为教。“孔孟以前,理数醇,尚其实。凡天地所生以主此气机者,率
皆实文、 实行、 实体、实用,卒为天地造实绩,而民以安,物以阜。”(《上太仓陸桴亭先生书》
《习斋记余》卷三)
颜元以“实文、实行、实体、实用,卒为天地造实绩,而民以安、物以阜”为职志,力斥宋儒静
坐读书,空谈性命之虚学,完成了否定理学和向实学的转变,继承前人实学思想,创造、振兴了实学。
以实学育人 颜元非常重视经世致用人才的培养,他认为“有人才则有政事,有政事则有民命”,
教育的目的是培养经世致用人才,担荷圣道,转移风气。“但抱书入学,便是作转世人,不是作世转
人。”(《存学编》卷四)学生要求“真才真器”,不要爱慕八股科举的“虚尊虚贵”。“读得书来,
只谋举业,才就八股,便谓之才;才有寸进,便谓之成器。此宋元以来不可解之惑也。不知吾儒自有
真才真器,隐足以型俗后世,见足以致君泽民,如兵农礼乐,水火工虞之类,皆须探讨,使有其具。
不然,时文虽精,究将何用哉?”(《答齐笃公秀才赠号书》,《习斋记余》卷四)颜元开门授徒时,
注意以实学育人,造就经世致用人才。他晚年主持漳南书院时,以其教育思想为指导,身体力行,对
书院教育进行改革。厘订规制,设文事、武备、经史、艺能等科。书院建正厅三间,名习讲堂。东第
一斋西向,名文事斋,教授礼、乐、书、数、天文、地理等科;西第一斋东向,名武备斋,教授黄帝、
太公及孙吴诸子兵法,并攻守、营阵、陆水诸战法,射、御、技击等科。东第二斋西向,名经史斋,
教授十三经、历代史、诰制、章奏、诗文等科;西第二斋东向,名艺能斋,教授水学、火学、工学、
象数等科。其南相距三五丈为院门,上悬“漳南书院”匾额(《习斋年谱》卷下)。在这别开生面的
书院中,颜元和学生一起“讨论兵农,辨商古今”,“习礼、歌诗、学书计、举石、超距、击拳”等
(《漳南书院记》《习斋记余》卷二),对学生进行德、 智、 体的全面教育。在书院所设四类学科
中,颜元尤崇尚艺能。“凡为吾徒者,当先学礼乐射御书数及兵农钱谷、水火工虞,予虽不能,愿共
学焉”。他认为“道”即寓于“艺”中,理见于事中,应该“道艺一滚加工。”(《存学编》卷三)
颜元终生未仕,一生致力于批判虚学,振兴实学。在批判理学上取得相当成就,在振兴实学上获
得相当成功。其尚实思想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在中国实学思潮史上占有重要位置。毛泽东在《体
育之研究》一文中称赞颜李说:“清之初世,颜习斋李刚主,文而兼武。习斋远跋千里之外,学击剑
之术于塞北与勇士较而胜焉。故其言曰:文武缺一其道乎?……此数古人者皆可师者也。”著名学者
章太炎、梁启超、钱玄同、冯友兰、侯外庐等对他的学术思想和治学精神都有很高的评价。民国大总
统徐世昌,尊颜元为“师圣”,并亲自为颜习斋祠堂题匾“北学之宗”。
颜元生活在几百年前,思想上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一定局限与错误,如轻视理性认识,缺乏辨证观
念等。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作为清代著名学者、思想家的地位。1965年学术界曾在北京召开颜李学派
研讨会, 1986年5月在保定又召开了全国颜李学派研讨会。许多著名学者对颜元的教育实践作了高度
评价,其中几位国外知名学者也提交了研究颜元的学术论文,称赞颜元是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继往开来
的杰出教育家、哲学家和思想家。这充分证明了当代对颜元思想、学说和历史贡献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