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处贫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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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在春秋时期虽是鲁国望族, 但自小邾国成为鲁国附庸之后,贵族的社会 地位日趋下降。到
颜回时代,其家仅余郭外之田五十亩,郭内之田十亩,每年收入有时只能勉强维持家庭衣食之用。颜
回一家住在鲁国都城的陋巷中,与其稍东的鲁国宫室及达官贵族的住宅相比,房舍显得破败不堪。
颜回家贫,放学回家,有时只能吃掺有野菜的稀饭,用瓢喝口剩粥。孔子曾多次为颜回贫而不忧
发出由衷的感叹。及至颜回死后,其父颜路倾其家中所有,尚不能按贵族的葬礼为他买椁。
弱冠之后,颜回的声望逐渐远播齐、鲁、卫、楚、陈、宋等诸侯国。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
楚国的令尹子西在评论孔子弟子时曾向楚昭王说:“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在当
时一些大国执政者的心目中,颜回是一位治世的能臣。这些国家的掌权者虽不用孔子之道治国,却希
望孔门弟子帮助他们治理国家。颜回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孔子之道,坚守孔子之道是他的处世原则,他
不愿放弃孔子之道去换取地位与财富,故颜回终因不愿入仕而落得一生贫困。
颜回在弃道入仕获得富贵与守道不仕处贫之间,宁愿处贫而坚守孔子之道。所以孔子称赞他说:
“善哉,回也!夫贫而如富,其知足而无欲也;贱而如贵,其让而有礼也;无勇而威,其恭敬而不失
于人也;终身无患难,其择言而出之也。若回者,其至乎!虽上古圣人,亦如此而已。”(《韩诗外
传·卷十》)
颜回处贫而乐道,是得孔子之道而至乐,因守道、弘道而终使其成为复圣。宋代程颐说:“仲尼
元气也, 颜子春生也。 ”又说:“仲尼大地也,颜子和风庆云也。”因而,颜回之“乐”与孔子之
“乐”是相一致的。
宋代儒学家特别重视“孔颜乐处”。北宋周敦颐最早提出此说,他曾多次要二程(程颐、程灏)
等弟子探究“孔颜乐处,所乐何事”的问题。后来二程及朱熹等亦向门人谈论此事。他们的答案是:
“颜子独乐者,仁而已矣。”(《程氏外书》卷一)这是说孔颜之乐在于修明道德,恪守仁义。又,
“循理为乐,不循理为不乐”,“须是知得了,方能乐得”(《遗书》卷二)。这是说,孔颜之乐在
于认识“天理”,即知性之乐。又谓:“默体天地之化”(《遗书》卷十五),“看理彻,则我与理
为一”,“颜子之乐, 乐乎此也。”(《朱子语类》卷117)这是说,识天地之大化,与天地合一是
孔颜之乐。这是宋儒根据他们所处时代对孔颜乐处的诠释。
孔颜之乐的真正含义是:
一、 正视逆境与困难,保诗正确的理念。 人生活在世上,总不会一帆风顺,没有任何挫折,如
何对待逆境与困难,如何保持自己的理想信念?这些问题解决了,也就有了心理上的愉悦与欢乐。而
孔颜正是正确地解决了这样的问题,才赢得了快乐。孔颜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历史大变革的时代,但具
体到每个人来说,其境遇非常不同。《荀子·大略》曰:“仲尼、颜渊知,而穷于世劫,迫于暴国,
无所避之。”《孟子·离娄下》亦云:“颜子当乱世”。由此可见,孔颜正处于逆境之中,他们四处
碰壁,惶惶然若丧家之犬,有时甚至吃饭也成了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能进行心理调适,保持住
自己的理想、信念、节操,就是人生的一大考验。孔颜自己作了令千古叹服的回答,《论语》载:子
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又曰:“贤哉,
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就是说环境再困难,
物质条件再恶劣,只要保持自己的志向与理想,就会体会到人生的安适与快乐,而不会丧失意志、无
所作为。
孔颜乐处并不是要人们安贫守拙,而是要处贫守道。孔子本人有强烈的从政愿望,对物质生活待
遇也很讲究, 但也有一个原则, 这就是不能违反“道”,也就是要坚守“仁”的原则。孔子曰: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践,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这正
说明,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都要守“道”,即以“仁”的原则规范自己的一切,把自己的一言一行
与“仁”联系在一起,这样也就有了心中的舒适与欢乐。孔子如此,颜子也是如此,他自称:“鼓琴
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也。”(《庄子·让王》)因此,无论具体环境如何变化,只要心
中的理念不变,就会看到光明,看到前途,也就有了快乐。
二、保持独立人格,不忘社会责任。任何时候如果都能做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保持人格的独
立,同时又不忘所承担的济彼苍生的社会责任,那末,自然就会产生一种雄视千古的豪迈之气,心中
也就有了欢乐,孔颜正是这样。
孔颜都十分重视独立人格的修养。孔子在前人的基础上,丰富与完善了“仁”的学说,以“仁”
为人格美的标志,时时处处以“仁”规范自己。他一生遭受多次挫折与失败,而始终未丧其志。他常
以保持独立人格勉励自己,如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岁寒
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同上),又:“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论语·
卫灵公》至其晚年时自云:“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
而》)这些都是孔子独立人格的写照。颜子对孔子之道亦步亦趋,他深入探究“仁”的内容,决心终
生实践“仁”,真正做一个志士仁人。他本有从政的愿望,亦有很强的从政才能,但在看到条件不成
熟时,便宁可不仕,而保持独立人格。孔颜的“饭疏食,饮水”与“箪食瓢饮”既是处贫乐道的写照,
同时也表现了不因环境恶劣而稍降其志的崇高人格。孔颜在保持独立人格的同时,不忘所承担的社会
责任,他们把人格修养与完成社会责任紧密联系起来。如:“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
‘如斯而已乎。 ’ 曰:‘修已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这里把“修己”与“安
人”、“安百姓”联系在一起,说明人格修养的目的不仅限于修身养性,而主要是为了完成拯救社会、
振兴民族的社会责任。而这个责任连尧舜也没有完成,所以孔颜“当仁不让”,要继续做下去。又,
《论语·公冶长》记孔子命子路、颜渊言志事:子曰:“盍各言尔志?”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
劳。”……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这里孔颜谈的都是如何承担社会责任的问题。
“无伐善”即不要毁弃善政,而对人民群众实行缓和的政策;“无施劳”即不要过度役使人民,也就
是“使民以时” 。又,孔子对子贡“博施济众”思想的肯定, 也体现了把人格修养与社会责任联系
起来的思想。 “博施济众”与“安人”、“安百姓”,“无伐善,无施劳”的根本意义都是一样的,
都是指对人民实行较好的政策,让人民不违农时,各安其业,从而保证整个社会的安定。
三、善美统一、因善而乐。孔颜重视人的道德操守,重视为国家为民族的贡献,以社会责任的实
现程度作为衡量人生价值的尺度。这种对人生的观照,正体现了以善为美,善美统一的审美价值取向。
在儒家思想体系形成之前,已有人把善作为审美的重要标准。如《国语·楚语上》记伍举对楚灵
王事, 即是。 时灵王为“章华之台”,与伍举同登之。灵王问伍举:“台美夫?”伍举曰:“臣闻
国君服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 听德以为聪, 致远以为明。不闻其以土木之崇事,肜镂为美……”,
“夫美也者,上下、内外、大小、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伍举此论是孔子之前以善为美的典型,
或为此论之滥觞。孔子继承此种审美传统,提出了“尽善尽美”的标准。
用这一审美标准,衡量孔颜的道德实践与政治实践,可以看出,孔颜认为自己的践行是善的,因
而也就是美的,因而也就有了乐。
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如果把因处逆境而带来的心理上的各种负面影响排开,那
末,这不失为一幅恬淡平静,无害于人,因而令人有悠然之感的生活图景,是一种美的享受。“不义
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十分清楚地表明要排斥不义之举,而保持自身的善,自然会带来心灵上
的愉悦。颜子的“箪食瓢饮”与此相同。这种隐居式的生活,既无害于社会又无害于个人,而且又能
使自己得到学道、守道的满足,因而同样是一种善举,是一种生活的美,是令人愉悦的事。
至于孔颜的社会理想与实践,在他们自己看来,当然是一种善。孔颜要改变“礼崩乐毁”的局面,
恢复“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局面;要“为政以德”,“安人”、
“安百姓”,要“无伐善,无施劳”。不管后人如何评价,在孔颜主观认识上,都认为是一种利国利
民,合于“仁”,合于“道”的善,因而也就是一种美,而且是人生之大美,天地之大美,也就是人
生之大乐,天地之大乐。
四、顺其自然,天人合一。孔颜乐处之乐,还因他们达到了顺其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
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思想家的愿望与追求。孔颜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这一观念,但从他们的出处
进退来看,已有了强烈的天人合一的意识。《论语·子罕》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这是孔子感叹宇宙大化的流行一刻不停,故认为人应效法于天,自强不息。又,孔子曰:“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拱默不言,而四时百物照常运行生息,人亦应效法天之运行。
孔子认为,古之圣王也是效法于天,天人合一的,《论语·泰伯》记载: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
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尧则天而行,尊崇唐尧的孔子自然要像尧一样尊天、则天、与天合
一。在孔颜看来,要想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在日常生活中必须宗奉顺应自然的原则。孔子虽有积极
“入世”和“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生态度,但从孔颜总的生活轨迹来看,又确有顺应自然的一面。
如,“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论语·述而》)孔子本来有强烈
的从政愿望,周游列国十余年而不见用,退而教授弟子,述而不作,放弃了原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态
度,这就是顺其自然的正确选择,自然会产生一种“过来人”的慰藉。颜子起初亦有从政愿望,但因
条件不成熟,故终未从仕,于是退居陋巷,弹琴守道,亦感到内心的舒适。最为人们所称道的孔颜的
两则生活图景,即孔子的“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和颜子的“箪食瓢饮”,既体现了顺应自然的
情怀,又体现了对“天人合一”观念的认同。这种游于林泉式的生活,是“舍之则藏”时的情景,充
满了恬淡平静的情调,因而使孔颜感到内心的舒适。但这种舒适乐趣又来源于他们内心的另一种更高
层次的体验,这就是对“天人合一”的认同。孔颜已朦胧地认识到宇宙大化的宏伟与无尽,而看到人
生亦是这大化流行中的一滴,也就是参予了天地的化育。这自然很容易体会到人生的庄严意义与乐趣。
孔颜的喜怒哀乐不但超出了个人生活的狭小范围,而且也超出了一般社会政治生活的范畴,达到了与
自然一体,与天地同化的高度。
五、核心是守道,弘道之乐。孔颜乐处之乐的核心是守道、弘道,不论是处于逆境中的内心调适,
还是保持人格独立不忘社会责任,或是追求善美统一,顺应自然,天人合一,其关键是孔颜在任何情
况下都能守道、弘道,因而不论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都不会悲观失望。
《论语》 中多次谈到“道” 。如,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卫灵公》),“吾道
一以贯之”(《里仁》)。据《史记》记载,孔子在临终前的两年,曾慨叹:“吾道穷矣:”这说明
孔子自己认为其终生的任务就是守道、弘道。而颜子紧紧追随孔子之后。
孔颜的守道、弘道分为个人修养、处世及治国等不同层面。在个人修养方面,首要的是“闻道”,
如谓“朝闻道,夕死可矣。”(《里仁》)这当然是从极端意义上说的,说明道对人生的重要意义。
又,“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己。”(《学而》)
又,“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里仁》)“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
不忧贫”(《卫灵公》)。这就是说,学道对于人生是最重要的,应正确处理生活待遇与学道之间的
关系。颜回在这方面是好的典型,他处贫而乐道,孔子十分赞赏他。在交友方面,亦以道之同否为标
准,“道不同不相为谋”(《卫灵公》)就是说的这个原则,孔颜希望青年弟子都能做到“志于道,
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述而》)道与仁实际上是相为表里,但各有不同的侧重。道偏重于
政治理想与实践方面,而仁主要是个人修养与素质方面。 这种所谓侧重的不同, 也是相对的,曾子
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里仁》)所谓忠,就是为他人做事而能尽己之全力,像做自己的
事一样,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所谓恕,就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因此忠与恕,
都是仁的不同表现形式。所谓忠恕之道,也就是仁。在处世方面,主要是守道与实现道。所谓“隐居
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季氏》),“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
则现,无道则隐”(《泰伯》)都是说的这个意思。这与“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是一致的。在国家
治理方面,孔颜反对“无道”,主张要改变因“无道”带来的无序状态,而变为“有道”即有序状态。
孔子多次谈到“邦有道”与“邦无道”的问题,说明孔子对道的实现非常重视。他希望的是“天下有
道”,即像西周初年那样,“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君臣父子等级有序;而反对春秋以来所形成的权
力下移,礼乐征伐自诸候出,自大夫出,陪臣执国命的局面。
孔颜一生为学道、守道、弘道而废寝忘食,奔走不息,无终食之间离开道,离开仁, “造次必
于是, 颠沛必于是”。因为这个道代表了他们的理想与希望,这就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孔颜乐处。
孔颜乐处作为一种人生哲学,对今天培育健康人格,加强道德建设,无疑具有重要的启示与借鉴
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