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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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院墙隔开了两户人家,院墙东面的两间房屋住着东瘸子,院墙西面的两间房屋住着西二嫂。其实,这东西四间瓦房都是西二嫂的,自从她男人死了,才把东两间房屋租给了东瘸子。原来院子中间并没有院墙,是东瘸子来租房的当天,就主动请了几个泥瓦匠在院子中间砌了这么一道墙。他说,一个单身瘸子和一个漂亮寡妇同住一院,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西二嫂成天价对着这一道院墙,时常在心里感慨,东瘸子真是个正人君子。她觉得这个男人有点面熟,可是又一想,她曾经见过的那个男人好像不是瘸子。
泥瓦匠把这道院墙砌得并不高,说是把墙头砌得矮一点儿,给两家提供一点方便。还别说,这个矮矮的墙头,还真给东西两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条件,西二嫂做了面条或是水饺啥的,就从墙头上递给东瘸子一碗,而东瘸子也把在墙根下种的黄瓜、韭菜啥的,从墙头上递给西二嫂。两人有什么话儿,也愿意在墙头上脸对着脸聊聊。
在一次拉呱时,西二嫂眼泪汪汪地告诉东瘸子,她男人是个下岗职工,在四十六岁那年被一个开出租车的年轻司机撞死的。她本来想着让那个司机赔偿一笔钱,可是那个青年司机.也是下岗职工,那辆夏利车还是借款买的,她心里就软了。西二嫂对东瘸子说,那场车祸已经拆散了一个不幸的家庭,她怎么能忍心再去伤害另一个不幸的家庭呢?所以,就没有让那个青年人赔偿。东瘸子流着浑浊的泪水问,难道你一个寡妇人家就没有困难吗?西二嫂说,困难当然有,女儿正在上大学,一年的学费加食宿费和课本费用每年至少也得个两三万,自己本身还有严重的胃病,因为没有钱动手术,也只好吃药片扛着呗。东瘸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心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东瘸子在西二嫂的东院里住到一个月的时候,除了交给西二嫂房租外,还特意要给西二嫂五百元钱,他虽然是一个提前退休的工人,但每月也有八九百的退休金哩!以后每月都要给西二嫂五百元的零花钱。西二嫂大吃一惊,非要问这是什么钱不可,坚决不能收下这不明不白的钱!否则,她就怀疑东瘸子没怀好意,在她寡妇身上打歪主意。东瘸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多给西二嫂一分钱了。东瘸子见西二嫂不要他的钱,便从其他方面千方百计地去帮助西二嫂。他经常在自己的院子里劈些小木柴,从墙头上扔到西二嫂的院子里,供给西二嫂烧饭用,还特别嘱咐西二嫂,在院子里放一口水缸,接了雨水,留作洗个衣服洗个菜啥的,说是这样会节约很多水费的。
西二嫂心里时常想,这个瘸子,比自己死了的那个男人还细心哩!
一天深夜,东瘸子尿急,便到墙头下的厕所里小便,忽然听到西二嫂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他慌忙爬上墙头,蹲在墙头上,支棱着耳朵听。在西院那间屋子的窗户里一直亮着灯光儿,西二嫂那“啊呀啊呀”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东瘸子就悄声地问:“怎么,你是不是犯胃病了?”
窗户里传出了西二嫂的声音:“大哥,俺这胃疼得厉害呀,你能不能给俺去村里卫生所买点胃药啊?”
东瘸子也有个胃疼毛病,衣兜里就装着药瓶儿。他赶忙从衣服兜里里掏出药瓶儿,问:“大妹子,我这儿有现成的药片儿,可是怎么给你呢?”
西二嫂说:“这,东瘸子为难了,“你给俺送进来呀?””他支吾着说,“我是个瘸子呀,怎么能去你家呢?”
西二嫂说:“哎呀,俺还忘了这茬了!那,你扔在俺窗台根下,俺去捡就是了。”
“那好!”东瘸子就把手中的小药瓶儿向西墙窗户下的墙根下扔过去。一会儿,最西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西二嫂走了出来,她走到窗根下去捡那个药瓶儿,一弯腰,突然一头栽倒了。
东瘸子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赶忙从墙头上滑溜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西二嫂跟前,把她搀起来,进了屋,给她喂了药片儿,扶着她在炕上躺下了。
西二嫂声音微弱地说:“大哥,你就在这里陪陪俺好吗?”
东瘸子说:“我还是回去吧,有事情你喊我一声。 ”说着,就走出了屋。他爬上墙头,本来想着跳下去,回到自己的屋里。可是一想,便在墙头上坐下了,一双眼睛直盯着西屋的窗户上。
第二天早上,西二嫂一出门儿,就看到了东瘸子蜷缩在墙头上,浑身是湿漉漉的,头发都被水打湿了,头发梢上还在滴着水珠儿。西二嫂惊讶地喊道:“大哥,你一夜没进屋里,一直待在墙头上呀?”
东瘸子抬起头来,用袄袖子擦擦眼睛,喃喃地说:“我害怕在屋里睡下,听不见你喊我哩!所以就没回屋里。”
西二嫂的眼泪刷地淌出来了,她颤抖着嘴唇说:“大哥,你再别为了俺遭这种罪了,俺不值得你为俺这样做呀!”
东瘸子笑了笑,没吱声。
这时,西二嫂红着脸低下了头,用手拔着墙头上的毛毛草。突然一条小长虫从墙头的缝隙里钻了出来,爬到了西二嫂的胳膊上了,猛地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疼得她“啊呀”叫了一声,东瘸子一把抓住了她胳膊上的那个小长虫,扔在地上,说:“你把胳膊伸过来我看看!”西二嫂就把胳膊伸过墙头那边,东瘸子一看,西二嫂手腕上有两个红点儿,立即低下头,把嘴唇紧紧地贴在西二嫂的胳膊上,用力地吮吸起来,吸了好大一会儿,东瘸子才抬起头来,松了一口气说:“不碍事了,这是条无毒蛇。”
西二嫂热泪汪汪地对东瘸子说:“大哥,俺害怕,你能抱抱俺吗?”东瘸子浑身一颤,犹豫片刻,便把双手伸过去,搂了一下西二嫂的腰肢。停了一会儿,西二嫂脸上的泪水依然流淌着说:“大哥,你愿意把这道墙拆了吗?”东瘸子没有回答西二嫂这话,却问:‘大妹子,听说有人给你介绍了个对象?”
西二嫂告诉东瘸子说,那个男人,是一位离了婚的医生,他老婆有了外遇,就跟着那个男人出国了。听媒人说,这个医生还是东瘸子的姑表兄弟呢!西二嫂让东瘸子给她参谋参谋,这门亲事中不中?东瘸子毫不含糊地回话说:“大妹子,我看行,我那个表兄弟好着呢,等哪天你和他见见面,就把这门亲事定了吧。”西二嫂说:“大哥,等俺成亲那天,俺让你做一客!”东瘸子眼睛里闪现着泪花儿,连连道:“好啊,好啊!”
这时,一位穿着白大褂,肩上背着红十字药箱的中年男人进了西二嫂的院子,西二嫂吃了一惊,问,“你是?”
中年男人对她说:“我是县中医院的内科医生,是东屋的邻居让我来看看你的胃病。”
西二嫂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便向东瘸子埋怨道:“你的胃病都没有好利索,却为俺瞎操心!”
东瘸子向西二嫂说:“大妹子,这位大夫可是治胃病的专家啊!简直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啊!”接着,他又向那位大夫摆摆手说,“快进屋里给她看看吧!我大妹子的胃病好不好,可就全包在你身上了!”
那位大夫笑了笑,便跟着西二嫂进了屋里。
再说这天傍晌儿,一场雷阵雨过后,那墙头上有一大块地方被雨水冲垮了一个大豁子,雨水从豁子里不断地淌出来时,西二嫂惊讶地发现,东瘸子却趴在墙头上,在用泥巴和砖头砌墙。他担心地向东瘸子喊道:“大哥,小心你的腿啊,赶快下来!”
但是,东瘸子像是没听见一样,直到把墙头上那个豁口堵死了,才从墙头上蹦了下来。
西二嫂被震惊了,这个男人并不是个瘸子啊!她走到东瘸子跟前,气呼呼地问:“你为什么骗俺?”
东瘸子苦笑着说:“大妹子,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突然,西二嫂一头扑在东瘸子的怀里,用拳头狠狠敲着东瘸子的胸脯,喊叫着:“你为什么要装瘸子呀?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东瘸子哽咽着声音说:“大妹子,我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好!我是说,我不能对你不好啊!”
西二嫂声音颤抖地说:“大哥,咱把这道墙拆了好吗?”东瘸子轻轻地把西二嫂推开,说:“大妹子,你现在已经是有了主的女人了!”
“不!”西二嫂把头一摇,摇下了一串泪珠儿。
东瘸子笑笑说:“大妹子,你要是哭成个丑人儿,我那表兄弟可就不喜欢你喽!”
西二嫂“扑哧”一声笑了。
就这么一眨眼儿的时间,这一墙之隔的邻居相处两年有余了。
就在西二嫂成亲的头一天早上,东瘸子从墙头上递给西二嫂一个信封,说是送给西二嫂的喜钱。说完站起身,就匆匆地走出了大门口儿。
西二嫂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着一张十万元的存款单,还有一封东瘸子写给她的信,信上写道:
“大妹子:
我终于等来了你的大喜日子,恭喜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就是撞死你丈夫那个青年司机的父亲。为了报答你这个大恩人,也是为了替我儿子赎罪,我就来到了你家,寻思着一直照顾你到成亲这天。要是你一辈子不成亲,我愿意一直把你照顾下去。这不足挂齿的十万元,是我儿子在深圳打工挣来的,昨天才给寄来的。这并不是我爷俩对你的补偿,而确确实实地是给你的贺喜钱,因为多少钱也回报不了你对我们爷俩的大恩大德啊!
请原谅我隐姓埋名地来到你家,因为我要是对你直说了,我担心像你这样善良的女人,怎么会接受我的回报啊!老实说,我是喜欢你,但是我不能忘了我是来谢恩的呀!我绝不能拿着这种谢恩的感情去骗取一个善良女人的爱情!我怎么能打着谢恩的幌子,而来占一位善良女人的便宜呢?我装瘸子的目的,一是想着与你拉开一段距离,不想着让街坊邻居有什么闲言碎语,我在心里硬是告诉大家,我一个瘸子,怎么能翻墙而入一个寡妇的家啊?另一方面,也是不让你认出我来,咱俩见过一面啊!但好在你还是没有认出我来。
听说你和我那个当医生的表兄弟都很满意,我打心眼里高兴啊!总算我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有那么个好大夫守在你的身边,我就放心了。他今年四十二岁,比我小八岁,你却比他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他会对你好的,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就请你一万个放心吧!
请原谅我不能喝你们的喜酒了,我该回家看看我的儿子了,我想他呀……”
西二嫂还未把信读完,泪珠儿便吧嗒吧嗒地落在了信纸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抓起那张存款单跑出门口,大声地喊道:“大哥,你回来!”但是,东瘸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儿。
当西二嫂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院子里,看到了那道墙,心里就想,什么样的墙也阻隔不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爱啊!
(原载 2009年第 1期《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