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清代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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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诸家评点《聊斋志异》,自自王士禛首先评点《聊斋志异》始,到清末民
初狄平子止,《聊斋志异》的评点者,总共有十六七家之多。其中包括王士禛 (渔
洋)、王金花(横山、梓园)、王升(约轩)、刘瀛珍(仙舫)、胡泉(者岛)、段(雪亭)、
冯喜赓(虞堂)、陈廷机(省庵)、稿本无名氏甲评、稿本无名氏乙评;但若称得起家
的,除前边所提到的王士禛外,再就是乾隆年间的王东序、冯镇峦,乾、嘉间的王
芑孙、方舒岩,道光年间的何守奇、但明伦,清末民初的狄平子。清康熙年间,王
士禛评点《聊斋志异》。王士禛,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山
东新城(今淄博市桓台县)人。顺治十二年(1655年)进士,顺治十六年选授扬州府推
官。康熙四年(1665年)内迁京官,历任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少詹事、都察院左副都
御史、刑部尚书等职。著述甚丰,其评点《聊斋志异》当在康熙二十六七年间,也
就是在蒲松龄与王士禛相识的一、二年间。由于王士禛当时身居要职,又是清初诗
坛盟主与神韵诗派的代表,所以,他对《聊斋志异》的批点,具有特殊的意义。康
熙二十七年(1688年),蒲松龄在收到王士禛评点的《聊斋志异》某些篇章时,写了
一首题为《偶感》的七律:“潦倒年年愧不才,春风披拂冻云开。穷途已尽行焉往?
青眼忽逢涕欲来。一字褒疑华衮赐,千秋业付后人猜。此生所恨无知己,纵不成名
未足哀。”这首诗比较全面地说明蒲松龄在收到王士禛评点的《聊斋志异》手稿时
的复杂心情。这也是蒲松龄对王评的一个自我评价。所以,蒲松龄将王的评语很郑
重地抄录到自己《聊斋志异》手稿上。王士禛的评语,所能见到的有28则。其中一
则,即手稿本《荷花三娘子》末的评语,手稿本、康熙间抄本、青柯亭本、铸雪斋
本、二十四卷本皆题“友人云”,十八卷本题“约轩”(即王升),异史本却题“王
阮亭云”。抄录王渔洋评语的作者手稿本《聊斋志异》。1955年由文学古籍刊行社
影印出版,近又重整编目重版。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粤东五云楼主人,据知不
足斋本,将吕湛恩的注与王士禛的评按篇附刻于后,这是王士禛的评点第一次以刊
刻的形式公诸于众。王士禛评论《聊斋志异》的内容,大体分四类:其一,是评论
艺术与生活真实的凡十则;其二,评论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凡十一则;其三,总结和
简述《聊斋》佳作中高超写作手法与杰出的艺术成就;其四,以类比之手法予以评
判。综上所述,可以肯定,王士禛对《聊斋志异》的评论是公允的、认真的、热情
的、精辟的。这对《聊斋志异》在社会上的流传,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是,后人
对王士禛的评颇有微辞,认为“渔洋评太略“,“评语亦只循常,未甚搔着痛痒处”,
又说:“渔洋实有不足聊斋处,故以率笔应酬之,原非见地不高。”(冯镇峦语)。
清乾隆年间,王东序评点《聊斋志异》。王东序,名大镛,江苏溧阳人。王氏生活
于清乾隆年间,其评点《聊斋志异》自当在乾隆年间。由于王氏评点的《聊斋志异》
时至今天未能排印出版公诸于世,所以对王氏本人的情况知之者甚少,且各家书目
均未能收录。王氏评点的《聊斋志异》,其原本由杨震方先生收藏。王东序评点的
《聊斋志异》最先由王东序的同乡狄学耕曼农(有正书局主人狄平子之父)收藏。道
光二十一年(1841年),狄曼农嘱其表弟史册将王东序的“手批原本录出”,史册将
王批过录于十六卷本的青柯亭本上。该书后来由杨震方先生收藏。但是据该书中出
现的吕湛恩注与王渔洋的评,可以断定,王东序评点所用底本,并非青柯亭原本,
当为道光二十三年广东五云楼主人所始刊刻的、用知不足斋本为底本、将吕湛恩的
注与王渔洋的评合为一书的刊刻本。建国前,有正书局曾出排印本,题名为《原本
加批聊斋志异》,分线装八册,仍为十六卷本。但出版时,将原青柯亭本中的序、
跋皆删去,只留下吕湛恩所注《聊斋志异·自志》一篇,并将卷一之首篇《考城隍》
与卷五之第二篇《续黄梁》 对调, 将卷十之《俞恂九》改回原名《素秋》。题名
《原本加批聊斋志异》,其底本为藏于杨震方先生手中之《王批〈聊斋志异〉》,
但是由前者到后者,已经增删篡改,并非王氏批本原貌。据杨氏所藏原书中的“墨
笔所批某处不钞,某处改字诸条”看,为此者乃有正书局主人狄平子。王东序的批
语由朱笔行书过录,分眉批、夹批、回末批(附于王渔洋回末评后,双行小字)三种
类型。王东序批点《聊斋志异》,当早于冯镇峦、何守奇和但明伦。王之评的政治
观点与思想倾向很接近蒲松龄。如《红玉》篇:“既思势不敌,敛怒为笑“句,王
批评曰:“笑更悲于啼,方鲠之人闻此,哪得不怒?”在“上至督抚,终不得”处,
王批曰:“明代乡绅横行乃而,令人发指。”并指出此为“史公家法”,“摹神绘
相,史公复生”。《宫梦弼》篇批曰:“通篇命意全在描写炎凉世态。”作为一种
传统的评点手法,而王却推崇小说的“情”、“趣”、“韵”,其评点多从情理上
作文章。这较之后来的冯、何、但三家评基本上以理以法论,批评标准颇合仁、义、
礼、智、信的传统伦理思想与道德观念,似乎要高出一筹。王氏对《聊斋志异》的
艺术成就与艺术手法评点,亦不乏精彩之处。如《婴宁》篇写“(生)时见女子露半
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王氏批曰:“见字是生目在女,窥字是女目在生,一笔
而画两面。”《阿绣》篇如“女以纸代裹完好,已而以舌粘之,刘怀归不敢复动,
恐乱其舌痕”。王氏批曰:“绝不写市货时如何眉目传情,只此一笔,而情痴入骨,
以前意态俱可想见。”王氏批语中褒扬者往往正是《聊斋志异》中出色与精妙之处。
由此可见,王氏对《聊斋志异》艺术成就把握是准确、精当的。其他诸如评点篇章
结构、开头结尾皆有精当的批评。王氏认为《聊斋志异》创作也有不当之处。如认
为《贾奉雉》篇中的人物性格前后不一致,批评说:“凡作文必有一定主意,通篇
发挥到底。如本篇本意只是伤名士之不遇,诋闱墨之可羞,此意发挥既透,则意已
尽而文可止矣。后半忽说到求仙不可,仍堕孽障,以百馀岁之鸡皮老翁复降心而学
三五少年作东涂西抹态,前后竟成两截人,不亦甚无谓哉! ”这些批评也是比较中
肯的。王氏批评中也有对《聊斋志异》乱动刀斧,而使之伤筋动骨;甚至有许多是
随意性发挥的批语,而有损于《聊斋志异》的社会价值。清嘉二十三年(1818年)冯
镇峦评点《聊斋志异》 。 冯镇峦,字远村,四川涪陵人。据其《作令四章》自注
“己丑予年七十”推之,冯当为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生,卒年不详。嘉庆十五年
(1810年),冯镇峦50岁,任清溪县教谕,而仕途蹇滞。喻焜在其序中说:“一官沈
黎,寒毡终老。”嘉庆二十三年应宗弟之请批点《聊斋志异》,脱稿后以抄本形式
传抄乡里,至光绪十七年(1891年)才有山西合阳人喻焜(湘荪)将王士禛、冯镇峦、
何守奇、但明伦四家评合于一本序而刊行于蜀。光绪末年,重庆一得山房又据此本
重刻。该书分上中下三栏,上中栏刊评语,小字,半页每栏二十四行,行四字,无
乌丝栏;下栏刊正文,大字,半页十二行,行二十六字。题《聊斋志异合评》,三
色套印本。前有“合阳喻氏校刊”。喻焜序说:“因照但氏本增入,缩为十二卷。”
该书现藏于四川省图书馆。冯镇峦另著有《晴云山房诗文集》、《红椒山房笔记》。
冯镇峦评点《聊斋志异》受李贽、金圣叹评点《水浒》的影响,其总评、夹评都仿
效金圣叹。以“文法”评小说,自明之袁无涯、杨定见评点《水浒全传》始,中经
李贽、金圣叹,继有毛伦父子发扬,此法遂成为小说评点的“正宗”。但冯镇峦评
点《聊斋志异》,正处于袁枚、纪晓岚倡导笔记小说当以魏晋志怪之“述见闻”、
“属叙事”、不宜“随述之笔”进行虚构;而对蒲松龄创作的《聊斋志异》颇有微
辞。纪晓岚批评《聊斋志异》“一书而兼二体”,属“才子之笔”,非“著述之笔”。
反对《聊斋志异》“细微曲折,摹绘如生”的写作方法。他们分别写了《子不语》
(又名《新齐谐》)和《阅微草堂笔记》与之抗衡。冯镇峦对乾嘉间出现的非议《聊
斋志异》创作的风气不满。他评点《聊斋志异》,先写了《读〈聊斋〉杂记》:他
愤然地指出:“柳泉《志异》一书,风行天下,万口传诵,而袁简斋议其繁衍,纪
晓岚称为才子之笔,而非著述之体,皆訾言也。”又说“较之《水浒》、《西厢》,
体大思精, 文奇义正, 为当世不易见之笔墨,深足宝贵。”并指出王渔洋的评点
《聊斋》,“未甚搔着痛痒处,《聊斋》固不以渔洋重也。”的确,“《聊斋》得
远村批评一番,另长一番精神,又添一般局面。”冯镇峦评点《聊斋》,与清代其
他诸评家比较,重在宏观把握。冯评不仅肯定了蒲松龄独特的创作方法,并对清后
期志怪传奇小说的创作,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冯镇峦对《聊斋志异》的评点是多方
面的,大则为文章的主题思想、艺术特色、人物形象塑造、故事结构、场境描写;
小则人物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甚至一字一词,他都予以评点,揭出其内蕴,开
拓出别一番境界。清嘉庆间王芑孙评点《聊斋志异》。王芑孙(1755-1818) ,字念
丰,号惕甫,又号铁夫,别号楞伽山人,江苏长洲(今苏州)人。王早年受学于彭启
丰。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召试举,乾隆五十五年会试,尝以荐卷取内阁中书。嘉
庆元年(1796年)官华亭教谕。卒于嘉庆二十二年(1818年)。王芑孙是乾嘉间著名的
文学家、诗人,龚自珍尝以诗就教于他。著有《渊雅堂诗文集》。其批评《聊斋志
异》当在嘉庆年间。王芑孙评点本《聊斋志异》,现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资料
室。该书首册第一页钤有“渊雅堂藏书记”的印章,批语均用朱笔书写,对《聊斋
志异》中正文,也相应地加了圈点。由现存王芑孙的遗墨看,该批语当为王氏亲笔。
王金范刊本《聊斋志异》 为十八卷,王芑孙仅批一至六卷。其批语共计131条。其
中眉批125条, 行侧批5条,篇未批1条。各卷批语为:卷一43条,卷二16条,卷三
21条,卷四10条,卷五28条,卷六13条。批语有长有短。其内容,或抒发读后感,
或议论全篇主旨,或分析、评骘人物性格,或阐述章法和文中伏笔等。由于王芑孙
“以诸生拔起东南,虽终其身只为一校官、” (秦瀛《王惕甫墓志铭》) ,在批评
《聊斋志异》时,是站在传统的儒家立场上,所以他对《聊斋志异》的评点并无特
色。如《珊瑚》评语为“此悍虐之报”、“始告其由,愈见珊瑚之孝”、“此恶妇
之报“、“此孝感所致”、“世所谓长舌妇,即此类耶? ”、“观此篇,善恶之报
固不爽也,人之孝友岂可不自尽哉? ”;《仇大娘》评语为“贤妇”、“贤母”、
“可谓烈矣”,不外儒家忠、孝、节、义。批评皆寥寥数语,因事、感时循规而发,
多为儒家伦理说教,未得聊斋之真谛。清乾嘉间,方舒岩评点《聊斋志异》。方舒
岩,浙江淳安县人,生平不详。但据其《聊斋志异》评点可知,他生于清乾隆间,
嘉庆八年 (1803年) 曾设馆浙江长林场某缙绅家,后来曾游历长安、燕都。其评点
《聊斋志异》,当在嘉庆十六年(1811年)以后。他所评点的为《聊斋志异》抄本,
用纸无格, 字体工整秀丽, 共分四册八卷,计139篇,方评点达103篇。封面竖写
“还淳方舒岩先生批本”,下面加盖“程士熊”、“秋农”两枚篆刻印章。卷首为
《聊斋自志》,后为“余序”,序后署“淳邑后学咏珂氏孙振玉书”,再次为《青
柯亭刻本聊斋志异例言》。题辞有王士禛、朱缃等人题辞,再有宋允睿书《云萝公
主》后五绝一首:“鹤唳空宵泪自流,秋来肠断失鸾俦。倘缘得尚云萝主,便不封
侯也不愁。”为他本所无。由抄本的文字差异看,此评点底本,当自青柯亭刻本。
该抄本现藏安徽省博物馆,尚未付梓,故见者甚少。方舒岩由于其处境与蒲松龄基
本相同,他在评点《聊斋志异》时,颇有同病相怜,“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奥窍。
从方法上,他也摹仿蒲氏“异史氏曰”的笔法,以论赞为主,大都属总评。评语主
要联系社会实际,揭示作品之大旨;在评语中,有的还记述了一些独立成篇的与正
文内容相类似的故事;还有的评语,列举传闻的异同处,进行考据。方氏评,力在
总评,而对篇章结构、写作方法涉及不多。有很多因时感事而发的评语多涉及当时
的社会、政治,带有批判的性质。如《赵城虎》“彼虎而冠者,所在多有,且日肆
其爪牙,以弱肉强食为固然,而不知稍戢,则猛于虎者矣。”《王者》评曰:“异
史以王者为神,诚神于惩贪矣。惜乎知州佐无罪,而不知吾民之尤无罪也。当抚公
檄属官补解,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仍敛之黎首也。”“或曰抚公之死王为之,
然贪囊自若,其于民究何益哉?”《小猎犬》评语,方氏借小猎犬扑杀吸人血之 虫
蚊蚤,而发其感慨:“顾听其纷纷然饮人之血,窃人之膏,盖势有不能治,虽圣人
亦无如之何矣。而小王者独围猎一过,决杀殆尽。呜呼! 些圣人所抱恨者而竟得之
乎! ”由此观之,方氏之评,当高出其他诸评家一筹。方氏评点中与现实结合的事
例也不少。 《续黄梁》评语中记有“余尝游长安,见夫朱轮丹 ,威福一时,未几
而名挂弹章,家破人亡,有不忍言者,何得谓之梦哉! ”。《鸦头》篇记道:“吾
尝游燕都育婴堂矣。方春作保孤会时,迎神演戏,观者如堵。婴孩不下数十,卧一
土坑,类骨瘦面黄,水浆多不继者,故死之十八九,存者不得一二。虽曰‘育婴’,
其实杀之矣。”由于方舒岩所受儒学的熏陶,其思想的局限性也是根深蒂固的。如
《侠女》评中说:“养老母,孝也;报父仇,勇也;斩白狐,节也;孝我母而我亦
孝其母,礼也;怜生贫而为一线之续,仁也。”将其侠义之举,仍以“孝、节、礼、
仁”囿之。清道光三年(1823年)何守奇评点《聊斋志异》。何守奇(体正),广东南
海人,生平不详。从他在《聊斋志异》评点的用语中,可知他是科场得意者。所评
点《聊斋志异》,道光三年经纶堂刊刻,题名《批点聊斋志异》。该评点本以青柯
亭十六卷重订本、世通称“知不足斋本”为底本。款式为半页九行,行二十三字,
乌丝栏,白口,版心下刻“知不足斋原本”。行间有夹批,文末有总评。扉页左题:
道光三年新镌,中款:批点聊斋志异,右下题:经纶堂藏版。北京图书馆有藏本。
道光十五年(1835年),有天德堂重刻本,版心下亦镌“知不足斋原本”,下题“道
光乙未年仲秋中浣绣谷杨慎修谨志”。但原刻本与重刻本,皆无何守奇的序跋。何
评较冯评、但评单薄,但也绝非无可称道者,其夹评较为琐碎。总评重于对故事情
节的总结。如《红玉》篇总评云:“侠杀御史一家而不杀宰,意宰之不胜杀也。当
兴讼时,上至督抚,卒不得直,独宰也乎哉! ”《蹇偿债》总评曰:“负欠豆价一
石, 遂至为驴以报; 今负欠动数万者,其报不知何如矣。”《赵城虎》总评曰:
“宰庶几其不为赵城虎者。”这些都是对封建社会中肯的批判,亦是何评价值所在。
但也有些评语囿于作者政治观点的局限,致使所评悖于作者之原意。如《婴宁》篇
总评曰: “婴宁憨态, 一片天真,过于司花儿远矣. 我正以其笑为全人。”这与
“异史氏曰”中所说:“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相悖离。
《娇娜》篇评曰:“娇娜一席,却被松娘夺去,使孔生矢志如雷轰时,未必不有济
也。”“真能好色才,不必其果为我所有也。”更远离了作者创作的初衷。清道光
二十二年(1842年)但明伦评点《聊斋志异》。但明伦,字天叙,号 五,一字云湖,
贵州广顺人。生于乾隆末年,卒于咸丰三年(1853年)。但氏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
中进士,曾任庶吉士、编修,后擢御史。道光元年(1821年)、八年典湖南、浙江乡
试,道光三年分校礼闱。先后曾任过山西、山东、两淮盐运使。但氏一生著述甚富,
诗、文、词、奏疏于兵燹中大半散失,现存者有五言诗十五首,《贻谋随笔》两卷,
其传世之作有较高学术价值者即是对《聊斋志异》 的评点。 现存最早但氏自刻于
“道光壬寅仲夏”(1842年)的《聊斋志异新评》,半页九行,行二十一字。黑口,
朱墨套印。墨印正文,朱印评语,评有眉评、夹评、文末总评。卷次篇目,皆同于
知不足斋本。言其新评,是因王渔洋之评在先之故。但评历来为人所重,影响较大,
故后屡有翻刻。但明伦评点《聊斋志异》,据其《自序》说:“岁己卯,入词垣,
先后典楚、浙试,皇华小憩,取是书随笔加点。载以臆说,置行箧中。”由此可知,
其评点《聊斋志异》非一朝一夕,故一些精辟观点,散见于各篇之中。《聊斋志异》
在清代诸评家中,一般认为王士禛之评太略,冯镇峦之评能够从宏观把握,何守奇
之评较为单薄,所看重的而影响较大的是但明伦的评点,无论是从作品思想的阐释
与挖掘上,抑或从艺术特色的总结与微观的分析上,都达到了前人所未能达到的高
峰。有的论者说,但明伦的评点颇有“集大成”之势,此说并非过誉。在批判贪官
污吏时,但明伦颇能挖掘《聊斋志异》中的深邃思想。如《梅女》篇,但氏在“袖
有三百钱,便而翁也”句的眉批中说:“有三百钱便尔翁,则人尽翁也。骂尽天下
贪鄙贼。”《促织》篇,但氏在“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而又无所赔偿”句时
说:“微虫耳,而竟使民倾产丧生若此哉!岂果爱民不如一促织?特以上既有所好,
有司逢迎恐后,遂流毒无已,致民命不如一虫耳。”在《梦狼》篇中,但明伦尖锐
地批道:“巨狼当道,则不狼者无路可通,而狼者且引类呼朋而并进矣。至堂上堂
下,坐卧皆狼,墀中白骨,何可数计乎?堂内所衣,皆巨狼衔来之死人皮也;所食,
皆巨狼衔来之死人肉也。未尝不扬扬自鸣得意,以为禄能养亲也,以为禄可遗后也。
设有不安于是而欲舍之以去者,狼且群焉阻之,必令其进退无所依据而后止。”这
种批判是尖锐而深刻的。在《考弊司》中,但明伦在“吾辈悉属考弊司辖。司主名
虚肚鬼王。 ”句下批曰:“名奇。司主名甚奇,其实不足奇也,凡居民上而 人以
生者,其肚之虚,较鬼王尤甚,断非髀肉一片所能餍矣。”《叶生》篇,在“时数
限人, 文章憎命” 八字旁,但明伦夹批曰:“我读之为之大哭。”又加眉批曰:
“八字中屈煞英雄不少。”对于《聊斋志异》中的艺术特色与篇章结构,但明伦的
评点也是颇有见地的, 甚至对于那些极微细的传神的描写, 他都能够注意到。如
《任秀》篇,但明伦有段夹评曰:“欲写骰声,先写水声、人声之聒耳。舟中不寐
固是难堪,更静而闻骰声,不且聒耳更甚哉! 而入耳萦心者,偏觉其清越也。技痒
而潜起,而捉钱,而回思,而束置,而复睡,而怔中,而又起又解,如是者三,勃
发不可复忍。写尽嗜博者之神魂,绘出嗜博者之形态。”但氏对作者心理描写的评
点也是入骨分的。 但氏在评点《聊斋志异》 的结构手法时,也总结出“反逼法”
(《嘉平公子》) 、“转法”(《青梅》) 、“钩连法”(《莲香》) 、“紧字诀”(
《莲香》) 、“蓄字诀”(《陈云栖》) 、“双提法”(《香玉》) 、“横插笔”、
“双顶笔”等名目。总之,但明伦对《聊斋志异》评点,要超出清代其他诸评家一
筹。清代诸评家评点《聊斋志异》,有它不可取代的优势,无论从政治氛围,或者
人事心态上,都是比较贴近作者的创作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