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鞭挞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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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是儒家学说的信奉者,他以儒家伦理道德准则来审视现实世界。不仁不
义的黑暗现实与他的美好理想形成了巨大反差,从而酿成了他对封建吏治的极度痛
恨,对道德沦丧的深刻忧愤。
《聊斋志异》 中写了数以百计的县令,除了张石年、费 祉等蒲松龄所熟悉肯
定的清官外,绝大部分都是“贪暴不仁,催科尤酷”的贪官污吏。《潞令》中的潞
城令宋国英“莅任百日,诛五十八人”,平均不到两天就要杀死一人,最终被鬼神
处死。作者慨叹道:“呜呼! 幸有阴曹兼摄阳政;不然,颠越货多,则‘卓异’声
起矣,流毒安穷哉!”《 鸟》中的长山县令杨某“性奇贪”,乘西塞用兵之机,大
掠民间骡马,“地方头畜一空”。“周村为商贾所集,趁墟者车马辐辏。杨率健丁
悉篡夺之,计不下数百余头。”他的卑劣行径,使得民怨神怒,鸟化为少年怒斥他
“贪官剥皮”。《促织》中的华阴令为巴结上级官员,命成名进贡蟋蟀,以至于造
成了成名一家的悲剧。成名用辛酸泪水为狡诈的县令换来了“卓异”之名。《梦狼》
中的白翁长子甲做了县令后,衙门口是“一巨狼当道”,里面“堂上、堂下,坐者、
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甲则是一只吃人的老虎。作者愤怒地指出:
“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放蝶》中的长山王某,“为令时,每听
讼,按律之轻重,罚令纳蝶自赎;堂上千百齐放,如风飘碎锦,王乃拍案大笑。”
这种县令荒唐透顶,怎能管理好地方行政。《胭脂》中的邑宰在受理胭脂父亲被杀
一案时,单凭鄂生因未见过世面而表现出来的惶恐之情,便断定他是凶手。上解至
郡,也是如此审讯,至使无辜的鄂生蒙冤难辨。《商妇》中写一小偷行窃时,见商
人妇自缢而死,便赶忙逃遁。当商妇家人报案时,官府便拘捕其邻人审讯,屈打成
招,并判了死刑。《张鸿渐》中的卢龙令十分贪暴,打死范生,其他同学仗义鸣冤
告状,因赵以大量金钱贿赂高官,不仅冤不得伸,反给原告加上结党闹事的罪名加
以逮捕。《盗户》中的邑宰惧怕盗贼作乱,反而曲意袒护他们,以至于狐魅也大声
疾呼自己是盗户。作者讥讽说:“今有明火劫人者,官不以为盗而以为奸;逾墙行
淫者,每不自认奸而自认盗:世局又一变矣。设今日官署有狐,亦必大呼曰‘吾盗’
无疑也! ”《某乙》中的淄川令不辨青红皂白,竟然为大盗挂“善士”门匾。《郭
安》中的邑宰陈其善竟将杀人凶手判给被害者之父做儿子;济之西邑的县令将凶犯
判给被害者的妻子做丈夫,更是令人感到可气可笑。难怪蒲松龄在《潍水狐》中把
县令比为蠢驴转世,并辛辣地嘲谑道:“驴之为物庞然也!一怒则嗥嘶,眼大于盎,
气粗于牛,不惟声难闻,状亦难见;倘执束刍而诱之,则贴耳辑首,喜受羁勒矣。
以此居民上,宜其饮而亦醉也。愿临民者以驴为戒,而求齿于狐,则德日进矣。”
《聊斋志异》通过许多篇目揭示出,官场腐朽的重要原因是卖官鬻爵的肆行无
阻。既然可以用钱买官,这就意味着有钱就能做官。因此,一旦官职到手,就必然
贪暴不仁,为所欲为。《公孙夏》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国学生某正准备赴京捐
纳县尹时,忽然病倒。这时十一皇子的座上客公孙夏登门游说,自称与督抚有“昆
仲之交”,劝他买县尹不如买太守有利,并愿替他向督抚说情,一半交现钱,一半
可赊欠。当国学生听说能在本省做太守时感到非常惊讶,公孙夏则坦白地说:“君
迂矣,但有孔方在,何问吴越桑梓耶! ”无奈国学生阳寿已终,只能行冥贿买到一
个城隍缺额。《僧术》通过黄生行冥贿买功名的故事,对这一现象嘲讽道:“岂冥
中亦开捐纳之科耶?十千而得一第,直亦廉矣。然一千准贡,犹昂贵耳。明经不第,
何值一钱!”
官如虎则吏似狼,在贪酷官员的庇护下,蠹役猾吏以及土豪劣绅更加肆虐猖狂,
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梅女》中的某典史因受了小偷五百钱的贿赂,便诬蔑梅女
与小偷有奸情,要拘拿她审问对质,逼得梅女含冤自缢而亡。死后冤魂不散,直到
16年后在冥中刺杀典史,才投胎获得新生。一位同情梅女的老妪在对典史进行“冥
报”时怒斥道:“汝居官有何黑白?袖有三百钱,便而翁也!”《伍秋月》中,王鼎
游历冥府,激于义愤,杀死了虐待无辜的皂役。作者最后说道:“余欲上言定律:
‘凡杀公役者,罪减平人三等’。盖此辈无有不可杀者也。故能诛锄蠹役者,即为
循良;即稍苛之,不可谓虐。况冥中原无定法,倘有恶人,刀锯鼎镬,不以为酷。”
地方上的土豪劣绅是封建吏治的基础,他们与官府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欺
压良善。对此,《聊斋志异》也有非常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商三官》中的邑豪嗾
使家奴打死了商士禹,商士禹的两个儿子告到官府,“经岁不得结”,负屈而罢。
商三官说得好:“人被杀而不理,时事可知矣。天将为汝兄弟专生一阎罗包老耶?”
《向杲》中的向晟被庄公子指使从人打死,向杲为兄伸冤,赴郡告状,结果庄公子
“广行贿赂,使其理不得伸”。《红玉》中的邑绅宋御史“坐行赇免,居林下,大
煽威虐”,竟然明火执仗地抢夺民妇。冯相如四处告状,“上至督抚,讼几遍,卒
不得直”。《窦氏》中的南三复凭借贵族世家的身份斯骗了窦女,窦女含冤而死。
窦女之父告到官府,南三复以千金行赂得免。
蒲松龄不仅对下级吏治给予了全面揭露,而且对整个官僚体制进行了剖析和抨
击。《席方平》借阴间地狱影射阳世人间,从狱吏到城隍、从城隍到郡司、从郡司
到冥王,全都是贿赂公行、公道不彰。作者借二郎神的判词,一一历数了上自冥王、
下至隶役的罪状,显示了蒲松龄对封建吏治较为清醒的认识。更为难能可贵的是,
《聊斋志异》 的少数篇目还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皇帝。《 鸟》篇末“异史氏曰:
‘圣天子爱惜民力,取一物必偿其值,焉知奉行者流毒若此哉!’”“焉知”二字,
表面是为皇帝开脱,实际上含有讥弹之意。《促织》篇末“异史氏曰:‘故天子一
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以含蓄的笔调表示了对皇帝的不满。《续黄梁》
对皇帝优容包庇曾孝廉亦颇有微词。蒲松龄认为“爱者仁之始,仁者爱之推”,他
正是从儒家的这一仁政思想出发,鞭挞了上自帝王、下至胥吏的不仁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