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辑 晚年小康

Original URL: http://lib.sdsqw.cn/bin/mse.exe?seachword=&K=c31&A=7&rec=12&run=13

蒲松龄自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下半年回家后,终止了大半生的塾师职业,得
以悠闲自适地安度晚年。此时,他已有了“养老之田五十馀亩”,还有仆人,且有
四个儿子“均输国课,不使租吏登门”。 (②蒲箬《清故显考岁进士,候选儒学训
导柳泉公行述》。) 他可以心境闲暇地安居斗室中,日以抱卷自适,“时邀五老斗
酒相会”②以自娱;或养生学趺坐,或东阡以课农,虽说瓜壶豆角少肉食,然而
生活富余足供杯酌。这在灾荒年后已算得上不错的家境了。一如其《斗室》、《寂
坐》、《课农》、《惰奴》诸诗中所云:“卓午东阡课农归,摘笠汗解尘烦息。短
榻信抽引睡书,日上南窗竹影碧……垂老倦飞恋茅衡,心境闲暇梦亦适……““余
室大如拳,丛竹如缭墙……生平喜摊书,垂老如昔狂。日中就南牖,日斜就西窗…
…卫生学跌坐,虚室生白光。““雨晚无丰收,聊足供杯酌,两税仰诸儿,无须愁
空橐。卧听稚孙读,心境殊不恶,斋居浑无事,扫径拾损箨。东阡课农归,瀹茗浇
剧渴……两餐有馀富,瓜壶杂豆角。荒后肉食贵,安分忘馋嚼。““一奴颇顽钝,
见人始操作……偶尔过其侧,黑甜竟罔觉……怒已怜其愚,解颐为一噱。“由于蒲
松龄品学兼优、德高望重并热心社会公益事务,被县学推为学长。其《力辞学长呈》
云:“为钝拙衰老,不堪重任事:窃照学有四长,不惟宣扬德化,抑以表率生徒,
排难解纷,贵隆望众。过蒙师长宠异,列名其中,举之虽荣,当之有愧。生素不更
事,聋而益痴;性不奈嚣。经年不履城市,盖以数里之奔驰为劳;生平未入公门,
更以片言之颠倒是惧。人申说而不解其事,必将贻槁木之讥;官问马而误对以羊,
宁不取大庭之笑?随行逐队,俾滥竽吹;丰草长林,徒惊鹿卧。况求效于椎鲁之士,
老岂有长材? 若选才于言语之科,学舍不乏能品。恳祈老师转达公堂,另推贤哲,
庶几蕴藉河阳, 可展栽花之令; 疏狂叔夜,得安扪虱之慵。“话虽如此说,然从
《聊斋文集》中的《请表彰贤迹呈》、《请表一门三烈呈》、《又投县呈》、《公
举孝子呈》、《举张拔贡历友(笃庆)作大宾呈》、《举李希梅作介宾呈》、《请禁
巫风呈》、《请祈速老呈》、《请清漕弊呈》、《求科试广额呈》、《又投学宪呈》、
《请惩无品生员呈》等看,多是以阖学名义而作,确实为学校做了秀才班头,且尽
职尽责。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已被革职的淄川蠹役漕粮经承康利贞,厚赂罢
职县令居家的谭再生荐复旧职,一邑皆惊。为此,蒲松龄当即与张益公共同致书谭
再生,以阻康利贞复任。早在去年,淄川漕粮经承康利贞妄自提高漕粮征价,引起
阖县公愤。在揭露蠹吏康利贞的斗争中,蒲松龄为了公众利益,勇往直前。他先是
数投呈文以求县衙缓征漕粮,降减米价、罢革康职;继而合同县学生员面质康利贞,
皆未见效;不得已,他又投书县令,并借馆东毕家仆马亲赴济南布政使司衙门状告
康蠹,终使藩司下文逐康不得再使复入公门。康利贞闻讯,携征银赴德州不归,后
再扬言已得王士禛荐书,明年复任,未料想又被蒲松龄出面阻止。在这次斗争中,
蒲松龄坚持不懈,直至全胜,充分体现了他为民请命、疾恶如仇的高贵品质。是年
十月初一,县里举行乡饮酒礼, (《清会典事例·乡饮酒礼》:“顺治元年定:京
府及直省府州县,每岁于正月十五日、十月初一日举行。“) 他与当年的郢中社友
张笃庆、李尧臣,为乡饮宾介,感慨颇多。其诗《张历友、李希梅为乡饮介宾,仆
以老生,参与末座,归作口号》云:“忆昔狂歌共夕晨,相期矫首跃龙津。谁知一
事无成就, 共作白头会上人。 “道出了他们终生不第的苦闷心情。 康熙五十年
(1711年)五月十一日,王士禛病逝。蒲松龄不仅写《五月晦日,夜梦渔洋先生枉
过,不知尔时已捐宾客数日矣》诗四首以挽悼,还应毕盛钜嘱请,写了《(代)毕韦
仲祭王司寇》文,其云:“天下之士,生有轻于鸿毛,死有重于泰山,此其言如河
汉而无极也……如公者:少年擢第,誉满人寰。德则丰玉俭谷,才则博翠浮澜;言
则飞花粲齿,心则皎月光天;出则羽仪当代,处则奖掖后贤。故其存也,山川为之
生色;其没也,天地为之黯然。迩年来老成凋谢,海岳无光,幸风流之不坠,属气
运于渔阳,有斗南之一士,觉斯文之末亡。天乎胡不 遗一老,而遽变乎沧桑?呜呼!
名流尽归门下,朝士多赖奖成,咳唾皆为珠玉,四海奉为典型,虽哲人其云渺,犹
百代而长生。其仕宦也:始于司李,终于秋卿,日以平反为事,不以絷击为能,一
介之不取,犹受知于圣明。“可见他对王士禛一生的高度评价。是秋多雨,满街泥
水,蒲松龄正愁无法出游,而其武定府朋友李之藻突然来访,便忙于待客、安排食
宿。其诗《雨后李澹庵至》云:“朝雨暮雨云不开,浊流滚滚漫庭阶。墙倾百尺声
如雷, 何以代堵高粱 。老屋漏剧椽生苔,中宵移床坐徘徊。野水入村泥满街,我
将出游没青鞋。回旋斗室难为怀,新雨可喜逢君来。驴子刍豆客村醅,不嫌隘陋眠
荒斋。“李之藻来访,一是慕蒲松龄文名与之交流,二是请其为自己的画像图卷题
跋。蒲松龄欣然应允,并满怀情感地撰写了四百余言的骈文《李澹庵图卷后跋》,
同时还作有《李澹庵小照》七古一首,诗云:“琅琊山前碧万顷,结庐似不在人境。
幕天席地何倘徉? 大海澄波照双影。耐可东去寻瀛州,遥天尽处泛孤艇。展卷一望
心眼开,欣动胸怀意遐骋,直欲乘翰坠颠顶。“可见他对李之藻广泛游历的羡慕之
情。这年冬十月,他赴青州应岁贡考试,一仆一骑,沿途吟咏,有诗数首。其《青
州杂咏》诗云:“行李萧条马首东,山川寥廓霸图雄。重城连亘规模远,想见当年
大国风。“(之二)“河流未冻岁寒初,晓柝重城胜国馀。此处人家农事毕,带花绵
梗压茅庐。“(之三)“随地束妆自觉工,青州十里有殊风。城中犹自兴高髻,绕出
城门便不同。“(之五)《归途》云:“旅店趣装向晓行,一鞭残月马蹄轻。青连近
郭山无缝,翠接长桥路入城。日上烟消村舍出,雨余风动道尘清。归来投老应栖隐,
百里奔波第次程。“《憩僧寺》云:“……日出叩禅关,应门惟僧雏。投鞭将入舍,
鼾声出茅庐。”《口号》云:“七十老僧尚远奔,玉楼起墟马鞯温。馀年可学长安
叟,风雨寒暑不出门。“在归途中,他顺便到李之藻新建的墅舍回访,适值其回武
定家中未归,只得绕舍流连,作七古长诗一首而罢。当他从青州回到家,夜里下起
了大雪,他不无庆幸地写诗云:“行旅休装日,马蹄带晓晖。途遥苦倦惫,雪甚幸
旋归。炉火帏房暖,儿孙笑语围。始知在家乐,禽犬俱忘机。“(《二十七日旋里,
至夜大雪》) 令他高兴的是,不仅自己顺利通过了岁贡考试,而且长孙立德也于这
年入泮。其《喜立德采芹》曰:“昔余采芹时,可曾冠童试;今汝应童科,亦能弁
诸士。微名何足道? 梯云乃有自。天命虽难违,人事贵自励。无似乃祖空白头,一
经终老良足羞! “既可见他对孙子的期望,又可见其自愧心情。次年春,他在写给
毕盛钜的《老叹,简毕韦仲》诗中云:“四百四十五甲子,光阴忽如风过耳。遥忆
年少见衰翁,自道此生永不尔。谁知白发增益增,百骸疲惰官不灵。“叹惜光阴逝
速,并倾诉自己的老况:不仅病骨疲惫,且健忘,还耳聋、眼昏,连牙齿也不中用
了。诗末称:“此况可与知者道,老友相怜无相笑。”使他难以预料的是,几个稚
孙同时病重,其中两个先夭亡,让这位“久绝世俗念”的老人又“忽怀儿女忧”。
往日的祖孙满堂乐,变成了“入门无好景,随在听咿 。”(《稚孙殇》) 后来,又
有稚孙夭折,令他非常伤心,其诗《诸稚孙皆以痘殇,情不可忍》云:“暮岁无乐
事,分甘诸童稚。何意一堂欢,已招鬼神忌!学步方初成,一朝尽夭逝!眼泪忍不流,
鼻酸不成涕。笑啼宛在傍,不敢一回忆。“更使他不能接受的是,次子蒲篪学无所
成,欲废去做差役。其诗《篪欲废卷》云:“不才无远志,匪伊朝夕间。虽操书卷
业,实苦占毕难。托事笔研耕,悠忽岁月迁。学问了不进,年年被放还。我归课旧
业,成诵无完篇。逐逐惟蝇头,意不在简编。一年一赴试,徒以利傍观。今忽吐微
情,弃卷拟执鞭。废读从此始,使我心刺酸! 自幼颇顽钝,早知有今年。废学从儿
懒,杜老昔云然。不肖志已萌,已矣复何言!“他对于自己五十年拼搏而终未得第,
深感不平,当朋友们祝贺其考取岁贡时,他愈觉揪心、蒙羞,愧对妻孥。其诗《蒙
朋赐贺》云:“落拓名场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头。腐儒也得宾朋贺,归对妻孥梦
亦羞。“他虽然去年就已考贡,但是官府却迟迟不按旧例及时为他悬挂贡旗匾并支
付贡银。不得已,他只得数投呈文催促之,直到临近腊月,县令谭襄才来赠匾。为
此,他写《十一月二十七日,大令赠匾》诗云:“白首穷经志愿乖,惭烦大令为悬
牌。老翁若复能昌后,应被儿孙易作柴。“至于贡银,却是不催不支,即使催,甚
至转托贵官写信去催,邑令仍作耳旁风。正如其《求邑令支发贡金》诗云:“七月
逢旱虐,粟豆皆无秋。数斗暂入瓮,旋尽为诛求。国恩有常例,推待贡士优。妇子
苦难食,投词哀君侯。君侯惜筋力,一钱如拔抽。良友为贵官,转烦尺书修。春风
过马耳,岁月忽已遒。“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自春至夏,他与家人忙于建房,
竣工之后,他写诗《磊轩落成示箬》云:“我不耐愁思,生平乐苟安。人本有馀地,
尔务为其难。半月采璞石,辇积如丘山。人畜赴涧谷,挥汗运陶砖。瓮罄错囊涩,
日夜心忧煎。仲春徂季夏,拮据始告竣。客来一壶酒,登台望青山。客子快登临,
主人快息肩;主客两相快,把盏一醺然。“他因长年在外设馆,很少居家,故对族
中后辈多不知名,为此,他感慨颇多,如《感怀》诗称:“一村无他族,族姓百馀
丁。伯叔一不存,兄弟皆凋零;侄行止六七,余者半玄曾。出门皆少年,十九不知
名。何怪此老叟,白雪头忽盈! “他自知日益衰疲,也就懒于出门访友。平时或在
竹荫中读读书,或饭后到田野里走一走,诗酒自娱,心情也算舒畅。其《自适》诗
云:“七十四岁叟,喜忧亦两忘。花应嫌我老,竹不厌人狂。梦醒无烦恼,歌呼任
徜徉。馀年凭造物,何事费思量? “而《咏怀》诗称“一枕秋风昼掩关,树声萧瑟
满庭间。不交游为衰逾懒,长读书因老得闲。闭户遂知卧丰草,登台时一见青山。
犹余文事为人役,身外俗情已尽删。“从中还透露出他仍代人歌哭的迹象。此时的
《老乐》诗,才体现了他自适其乐的晚年情怀。其云:“人生知足无烦恼,能得逍
遥贵贱均。大赦姑除酷吏虐,白头喜作太平民。入城恐以真为怪,疏节或缘老不嗔。
架上书堆方是富,尊中酒满不为贫。老妻供客挑新莱,小仆篝灯网细鳞。幸有男儿
知纸笔,可无庆吊苦风尘。陶公雅在羲皇上,邵叟真为快活人。沃壤犹堪留种黍,
粗衣幸不至悬鹑。世间乐地盈天壤,何用劳劳役此身!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他
写自适老乐诗后的秋季,与他共患难的刘氏不幸病逝,使这位74岁的老人痛不欲生。
他除饱含深情地撰写了一千三百余言的《述刘氏行实》全面慨括缅述妻子的优良品
德及事迹外,还满怀悲伤地写作了《悼内》等六首七律与一首五古及一首七绝诗以
惋悼。其云:“人生原只等浮云,朝露方唏日已曛。不寐鳏鱼真似我,先驱蝼蚁最
怜君! 分明荆布搴帏出, 彷佛 呻入耳闻。五十六年琴瑟好,不图此夕顿离分! “
“自嫁黔娄艰备遭,家贫儿女任啼号。浣衣更惜来生福,丰岁时将野菜挑。怜我衰
髦留脆饵,哀君多病苦勤劳。幸逢诸妇能相继,井臼无须手自操。““烛影昏黄照
旧帏,衰残病痛谁复知? 伤心把盏浇愁夜,苦忆连床说梦时。无可奈何人似槿,不
能自已泪如丝。生平未曾开君箧,此日开来不忍窥! ““古人念旧哭蓍簪,况共白
头育四男!初学持筹将就木,久怜抱病复亲蚕。泪随绣线云千缕,肠断尘丝镜一函。
相别明知无几日,此时分手最难堪! ““二十年来雪满头,挑灯犹自散牙筹。但陈
簪珥情难已,时检仓箱涕欲流。始信人生真有死,悬知僵卧已无愁。泉台若复能知
识,千载团 正未休。““浮世原同鬼作邻,况当岁过七馀旬!宁知杯酒倾谈夕,便
是帏房诀绝辰! 魂若有灵当入梦,涕如不下亦伤神。迩来倍觉无生趣,死者方为快
活人。“《又》称:“謦 固宛然,如何谓之死?昨夕濒澌灭,呻吟卧床第。事作不
如程,开眸尚纪理。忽然声响绝,云已赴蒿里。触类纷刺心,泪下不能止。已而转
自笑,人生谁不尔? 叟年七十四,相别固无几。所恨不先行,白头问盐米。“《绝
句》云:“五十六年藜藿伴,枕衾宛在尔何之?酸心刺骨情难忍,不忆生时忆病时。”
是年九月,其四子蒲筠请寓居济南的江南画家朱湘鳞为他绘一肖像,他自己于画像
上端亲笔题跋两则:“尔貌则寝,尔躯则修,行年七十有四,此两万五千馀日,所
成何事? 而忽已白头,奕世对尔孙子,亦孔之羞。康熙癸巳自题。““癸巳九月,
筠嘱江南朱湘鳞,为余肖此像。作世俗装实非本意,恐为百世后所怪笑也。松龄又
志。“再次体现了他一生怀才不遇的悲愤心情。刘氏逝后,他极感孤独,只有借读
书以消闷解愁。其《读书》诗称:“故旧凋零谁与语? 漫开浊镜论千秋。枕上数行
眠欲坠,灯前一卷倦方休。老惟此物堪消闷,鳏更无聊借解愁。兴亡似看盘伶戏,
懒效乘车马少游。“在极度苦闷之中,他想到了武定府的朋友李之藻。此前,李之
藻曾赠他以《墨竹》等礼物,并相约以后作五老之会。他亟欲与李之藻相见,然而
又难于亲至,只得修书曰:“别时相约,方期作五老之会,而竟渺然,屡向官庄问
讯,则并无知行踪者,殊为怅惘! 弟日益惫,又兼有悼亡之感,穷而我告矣。亟欲
得老友一话间阔,恨道路修阻,不能躬亲一至耳。前蒙以《墨竹》见赠,感不去心!
又遥惠嘉贶,愧仓卒无琼瑶之报,却之又失故人远 之意,惟有汗悚而已!闻尊驾尚
有东返之意,作大欢喜。引领翘切,不尽欲言。“(《与李淡庵》)至十一月二十六
日刘氏诞辰,其孙立德不忘祖母生日,归拜灵帏,他因与恸哭并写诗云:“逢君初
度泪潸潸,何遽乘云去不还?犹忆去年今日里,共将杯酒祝南山。”(《二十六日,
孙立德不忘祖妣初度,归拜灵帏,因与恸哭》) 次年春,他去看望刘氏的坟墓后,
又写诗《过墓作》云:“野有霜枯草,谷有长流川;草枯春复生,川流逝不还。朱
光如石火,桃杏忽已残。登垅见殡宫,丛柏翳新阡.欲唤墓中人,班荆诉烦冤。百
叩不一应,泪下如流泉。汝坟即我坟,胡乃先着鞭? 只此眼前别,沉痛摧心肝! “
“朝看陵陂麦,郁郁见高坟。年少遭死别,情犹生于文;况乃白头侣,生子见曾孙!
触类皆心酸,涕下欲沾巾! 老屋汝所处,今日空无人:衾汝所寝,设置不复陈;华
服汝所惜,散弃无复存;菽粟汝所蓄,抛掷等灰尘。性最畏荒寂,今独眠荆榛! 勉
哉汝勿惧, 公姑为比邻。匪久 被来,及尔醒晨昏。“可见他与妻子的深厚感情,
以及对她的深切怀念,读来催人泪下。不幸的是,他又有两稚孙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再度引起他的哀伤。其诗《哀两稚孙》云:“零仃过岁涕沾裳,又见娇婴瘗北邙…
…人贵已知不如贱,又从遭际悟存亡。”这年五月,他还选录了《观象玩占》三册,
其跋云:“先得《会天意》一册,以其有量晴课雨之益,故依样录之。后见《观象
玩占》,无论其卷册浩烦,不能缮写,且天文星宿,多所不解;仅取其人人共知,
如日月北斗,风云雷雨之属,录为三卷,聊以备旱涝之秋,为瞻云望岁之助云尔。
“(《抄录〈观象玩占〉跋》)可见其晚年仍关心农桑、勤于辑著之一斑。画家朱湘
鳞再次来淄,他与其见面时赠诗曰:“江南快士朱湘鳞,携家北渡黄河津。卜居济
西 山下,近傍泺水买芳邻。生平绝技能写照,三毛颊上如有神。对灯取影真逼似,
不问知是谁何人。东来辱与康儿戏,推衿送袍如弟昆。重门洞开无柴棘,义气万丈
干青 。 相对将人入云雾,谈笑满座生阳春。再到山城仅一悟,心如渴生埃尘。“
(《赠朱湘鳞》)至七月二十六日,馆东毕际有之妻王夫人病逝。他听说后即到西铺
吊唁,途经奂山小憩,作诗云:“五年不践奂山道,乍到山头路欲迷。下马解装藉
芳草,白云不断雁行低。“(《奂山小憩》)他受毕盛钜之嘱为其母所写《皇清敕封
孺人进阶宜人毕母王太君墓志铭》曰:“余与毕世兄韦仲,同食三十年。甲午王夫
人故,余往执绋。韦仲以余客门下久,习知家事,以墓志相属。呜乎! 余安忍志夫
人! 顾义不容辞,谨疏略,以铭隧道。“用语千言,称颂了这位92岁的老馆东夫人
一生贤淑风范,体现了他与毕家的深厚情谊。其后,除重阳节同孙圣华、圣文兄弟
与齐河许圣瑞及儿孙登东山,并到孙圣佐家赏菊外,至去世前几个月内,他居家不
出, 抱卷读史。 所得感受,写诗以评,如《读史》、《崔伯渊》、《刘士安》、
《元稹》、《慕容垂》、《杨妃》、《褚遂良》等。这些诗,既总结了历代统治阶
级内部矛盾斗争的经验教训,如篡窃甚于僭越、庄言为佞甚于谄言、小人杀君子易
而君子除小人难、宦官专权误国等,又评价了某些历史人物,如崔浩(伯渊)、刘晏
(士安)、元稹、慕容垂(冲之误)、杨玉环、褚遂良等的功过遭遇。其中观点不乏新
意。临近过年,他大白天竟梦见了妻子刘氏。其诗《午睡初就枕,忽荆人入,见余
睡而笑,急张目,则梦也》云:“一自长离归夜台,何曾一夜梦君来。忽然含笑搴
帏入,赚我朦胧睡眼开。“可见他对妻子思念之切、眷恋之深。其《除夕》诗云:
“三百余辰又一周, 团 笑语绕炉头。朝来不解缘何事,对酒无欢只欲愁。“这是
蒲松龄逝前的最后一首诗。虽然年除夕儿孙笑围炉头,但是无论再欢乐的气氛,也
排解不了他对亡妻刘氏怀念的苦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春节,邃于易理的蒲松
龄自卜不吉。正月初五,他率儿孙为父亲上忌日坟,归觉不快,似冒风寒,继以胁
痛,微嗽而喘。医投理气之剂,其胁痛顿止。自是饮食尽减。至上元节,其遣人搬
弟鹤龄来会,兄弟连榻,声息相闻。不意二十二日弟卒于朝,至暮他也倚窗危坐而
逝。其子遵其生前遗嘱,未敢久淹亲柩,于百日之内的三月二十四日将其合厝于刘
氏之墓中。其墓园在柳泉东南里馀之高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