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牧羊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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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将军与画家赵望云的一段诗画情缘

莱芜市党史办的藏品中,有一件国画《牧羊图》十分引人注意。画幅形式为一册页,
上下构图。上方是赵望云绘制的牧羊图,款:民国二十五年望云及印。下方为冯玉祥的
配诗:牧羊人。雨后山涧水涨,溪流发生激荡。老人涉水过河,驱羊新草坡上。坐看石
块且吸烟,一双山鞋身边放。诗人雅士定羡慕,好山好水任游逛,应无忧愁烦恼,尘俗
永远相忘。哪知牧羊人,困苦难想象,年纪已老迈,家无一旦粮,挨饿受冻如丐,代替
羊主牧羊,但看羊群逍遥乐,自己满肚生凄凉。生活苦,实难当,诗人雅士请试尝。款:
冯玉祥,二六、五、九(印)。
根据画幅形式及款识,《牧羊图》应为画家赵望云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的作品,冯
玉祥将军补诗于1937年夏,当属《泰山社会写生诗画集》中的一页,也正是史学界提及
的“丘八诗”与“农村画”。
冯玉祥将军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政治家,赵望云当时还是一位描写农村生活的年轻画
家。论社会地位,两人非常悬殊;论年龄,两人相差二十多岁。但是,由于他们都是出
身于农民家庭,对广大农民都有着真挚深厚的感情,因而在艺术事业上很自然地结合了
起来,传为艺坛上的佳话。
1933年,赵望云应天津《大公报》之邀赴河北农村写生,其作品在该报连续发表,
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密切注视政局、戎马倥偬的冯玉祥将军也被这些带着泥土气
息、饱含民间疾苦绘画所吸引,他感到这些绘画作品完全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因此,
他每天拿到《大公报》,首先要看的就是赵望云的农村写生通讯,看完后还把每幅画亲
手剪下来贴在自己心爱的日记本上,以备经常翻阅,并根据画面内容配以通俗易懂富有
教育意义的诗句。冯玉祥风趣地谦称自己的诗作为“丘八诗”。
1933年秋天,冯玉祥领导的抗日同盟军受到蒋介石不抵抗政策的破坏遭到失败,移
居泰山普照寺一带。他在普照寺设了研究室,邀请许多知名的学者如李达、邓初民、赖
亚力、吴祖缃等人给他讲授各种课程,认真读书学习,思考问题。他还专程派人前去寻
找素不相识的青年画家赵望云,邀请他来泰山和自己进行诗画合作。
这时,赵望云在《大公报》上连载的农村写生已汇册出版,社会上争相购买,供不
应求,正在筹划出第三版,冯玉祥主动提出愿以自己的“丘八诗”与赵望云合作。所以
《农村写生集》第三版时,每幅画下面增添了冯玉祥的配诗,冯还撰写了序文来说明自
己配诗的目的和意义。赵望云的绘画,用艺术形象表达了冯玉祥的思想;冯玉祥的配诗,
又加深了赵望云绘画的社会意义。再版后的《赵望云农村写生集》诗画相映成趣,浑然
一体,使主题得到进一步升华,再次引起轰动,人们仍然争相抢购,一时“洛阳纸贵”,
很快销售一空,以至再版五次,印数达数万册,成为当时新闻出版界的一大奇观。以后
他们又多次合作。
1934年春天,赵望云再次应《大公报》的约请,到已经沦陷或未沦陷的长城一带作
新的旅行写生,最后汇集出版,定名为《塞上写生集》。冯玉祥又为这本画集配了诗并
写了序。他在序言中写道“现在艺术的价值,已经不在于形态的美丽和雕刻的精致,而
是在于深刻地、赤裸裸地描写现实社会的真相……无论是诗或画,能够真切的写出劳苦
大众的实际生活,才是中国当前急需的艺术……赵望云认清这个迫切的艺术任务,独能
勇敢地开辟了一个新天地,深入劳苦大众的群里,描写他们的实际生活……因此,我的
诗不是为少数压迫阶级及剥削阶级写的,而是为大多数被压迫、被剥削的劳苦大众写的,
所以,我的诗尽量地向通俗方面做去,在这里不会找出风花雪月、幽美雅致的诗句来。
我相信:唯有描写劳苦大众实际的生活才是现代艺术的任务,也唯有唤起他们的社会意
识,奋起斗争,才能够复地雪耻,挽救中华民族的沦亡。”在这里,冯玉祥把他和赵望
云的艺术观点讲得透彻无遗。这正是他们赖以密切合作,取得显著成就的思想基础。
冯玉祥与赵望云的艺术合作,不是简单的诗画图解,而是两颗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
的热烈拥抱。他们倾心于艺术,但是不盲目追求新鲜时髦的花样。他们每采用一种新的
艺术形式,总是与要表现的内容融为一体,在思想深度和艺术性上也力图作出新的创造。
《泰山社会写生石刻诗画集》可以说是他们诗画合作中最富有特色的艺术杰作。
冯玉祥邀赵望云在泰山居住期间,最能引起他们关心的是与那优美风景极不协调的
人民生活。见了缠足的妇女,他们觉得压在妇女头上是沉重的枷锁;看到老人推磨,他
们想到先进机械的运用;看到牧羊人,他们深痛帝国主义的侵略和阶级的压迫剥削。由
于他们亲眼目睹了泰山附近农村经济的凋敞破产,农民挣扎在饥饿死亡线上的悲惨生活,
激起了再度合作的强烈愿望。他们真实纪录了三十年代我国广大农民在帝国主义侵略者
和国内反动势力压迫蹂躏下所造成的贫穷落后、家破人亡的灾难。冯玉祥为了将这黑暗
悲惨的社会现实作为历史的见证永远留存人间,想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主意,把这些诗
画镌刻在泰山的石碑上。1935年底冯玉祥去南京后,便委托赵望云在泰山负责督办此事。
石刻选用的石料,是就地取材的泰山青钢石,这种石头色青质硬,敲起来叮当有声。冯
玉祥对选用的石匠也考虑得很周到,他不去请外地艺高的名手,而去找本地带着土气的
穷苦匠人,这样也好解决他们一部分吃饭问题。赵望云是监工,没有一点架子,和工匠
们共同劳动,从选料打磨、过稿到开凿,事事亲自动手,甚至有人误认为他是石匠。赵
望云的画稿,原是用毛笔画在纸上,冯玉祥的诗,由他本人用隶书写成,诗及画稿由赵
望云一一精心描摩在石碑上。每块石碑高不及1米,宽不到50公分,上画下诗,计48块。
诗画石刻于1937年夏季竣工,在泰山陈列馆内陈列。陈列馆是冯玉祥出资创办的,馆内
主要陈列展览本地为国为民牺牲的先烈人物的事迹,同时还展出科学仪器、动植物标本、
艺术作品、卫生图表等等,用以教育民众。将这些泰山社会写生诗画石刻安放在陈列馆
内,也是冯玉祥的良苦用心。他认为,石刻可以永存,绘画是真情,诗文是实画,让泰
山周围的老百姓常来看看,激发他们的爱国热情。同时,对那些不愁衣食到泰山尝景的
游客,使他们知道并非只有松石山泉,也有受苦的人民大众。
日寇侵华战争爆发后,1937年底,泰山陈列馆在侵略者的炸弹下化为一片焦土。刚
安置在馆内不到半年的石刻也荡然无存,这使冯玉祥感到无比的痛心。幸亏赵望云在石
刻镌成之际,逐一制成拓片,诗画石刻原貌才得以保存。1938年初,冯玉祥到了武汉,
为了扩大这批诗画刻石内容的社会影响及避免仅存的拓片再遭罹难泯灭于人间,决定将
其汇编成册出版,这就是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的《泰山社会写生石刻诗画集》。当时,冯
玉祥请著名作家老舍先生为这个诗画集撰写了序言。老舍在序言中写到:“前几年,冯
先生住在泰山。泰山不是上自皇帝重臣,下至文人骚士,所必游览的五岳之一么?按说,
冯先生就该夏观日出,冬眺雪松,每有灵感,发为诗词,岂不地灵人杰,相得益彰?可
是他偏爱留神山上山下的民间生活……心中却另有一座泰山——泰山是老百姓的;老百
姓缺衣缺食,穷困无知,便是泰山之耻;古迹怎样多,风景怎样美,都在其次;百姓不
富不强,连国家也难保住,何况泰山!……刻石上的诗是冯先生作的,字也是他写的。
那些诗既不以风花雪月为题,自然用不着雕词镂句;他老是歉意的名之为‘丘八诗’;
其实句句是真,自具苦心也……那些图,是出自赵望云先生之手。事真凑巧,冯先生民
情老百姓,爱助老百姓,愿替老百姓作事说话,甚至把老百姓的真情实况刻在石头上,
恰好就有个生在民间,喜爱乡村的画家来帮忙。赵先生的山水画本来很有功夫,可是他
不喜山水里那些古装的老翁,所以在乡间细细地观察,深深地揣摸,要把活人活事放在
图画里,以求抓住民间的现实生活,使艺术不永远寄存在虚无飘渺之间。……这本影拓
便自有它的意义。若以为这是卖弄高雅,保存诗画,你算猜错,全不相干。”老舍的评
价,公允而中肯,就是用现在的标准衡量也不为过誉。
时隔七十余年的今天,我们面对《泰山社会写生诗画集》中的一页,仍能看到诗人
和画家嫉恶如仇、关心民众疾苦的真挚感情充满在诗画之间。这在中国美术史上和中国
文学史上,可说是一个创举。随看时间的推移,越发显示出它的历史价值和意义。

(赵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