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按察使瞻城吴公神道碑》王铎著（全文详见叶方恒康熙《莱芜县志》）
韩昌伯先生墓表魏似韩
韩子，讳绵禧，字昌伯。先世世有隐德。祖讳平，业农起家，田产至于饶裕，分析，诸
弟直谅，长厚之德，乡党传颂，识者知其后必昌也。有子三人，长讳之倬①，少补邑庠
生，首开书香。仲讳之佳，弱冠入庠②，声噪士林。视科第如拾芥，屡试秋闱不第。子
孙繁衍，桂兰芬芳。语云：不于其身，必于其子若孙，天道信不诬也。季封公讳之玥，
邑庠生，豪爽慷慨，磊落不群。生二子，长绵禧，幼而颖悟，延师受学。十四岁时，余
偶阅其窗艺，博大典赡，奇之。次年从余游，以石攻玉，剪裁课章。十六岁入泮③，十
七岁补增，十八岁从余大冶村读书。砥砺日益，学问日增。余讲经书不过大意，彼即阐
发畅疏，令人心眸具豁，因以大成期之。是岁，按台观风一等。十九岁在兴国寺肄业，
文字更进，锦绣珠玉，琳瑯夺目。适值流寇之乱，四月中回家延旧书舍攻书。二十岁，
乙酉汇试补廪④。清朝首行乡试，余同以尚书中式，丙戍联捷进士，旋授江西进贤县知
县。余憎子弟轻佻浮薄，素训士人，先品行而后文艺。彼天资原高，果德弥醇厚，知必
居官泽民，不负所学。不意莅任一载，抱病告归，抵里数月卒矣！於乎⑤痛哉！天既丰
其才，何故啬其寿。天既啬其寿。何故丰其德。岂其数之所定，天亦无如之何耶！卒之
日，不论贤愚老幼，靡不闻之泣下。固所以惜其才，亦所以哀其德也。卒于顺治五年戊
子，距生于天启六年丙寅，才二十有三，於乎恸哉！
【注释】
①倬（zhuō） ：高大。②弱冠入庠：弱冠，称二十左右男子，入庠，考入县学。庠为
古代学校之名。③泮（pàn）：周代贵族学校，汉代诸侯学宫，明、清代州县的学校。
④廪（lǐn）：廪生，科举中生员之一。明代每月供给廪膳，补其生活。清代须经岁科
两试一等前列的，方得廪生之名。⑤於乎：通呜呼。叹词。
魏似韩先生墓誌铭张四教
公度魏公，与余少同学，壮同仕，老同赋，归贫，老相怜。每旬日不晤，即造庐相访。
至则出其所录与所著者，及子孙辈课艺相究阅。虽疏食菜羹，靡不致欢，垂三十余年矣。
今仲春，公以公务抵城，为风寒所侵，病且急，及余往视，公抚余手而恻然，余犹婉慰
之。幸得药，数日渐愈，此后未遑①一望，而公于七月五日竟以前病卒。呜呼！天不慭
②遗老丧知己，余何堪此哉。公主器③介祉，雅从吾游，愈月持所述行略，跪请誌铭于
余，以余契公久，知公悉也。誌曰：公讳似韩，字公度，两屏其道号也。先世枣强迁莱
者，自敬芳始。敬芳生四子，其季④良辰，良辰生昭，昭生琮，琮生绅，补莱庠，增广
生，慕义施德，有鲁仲连之风。至今，里中犹传其周磁商，白舅冤诸盛事。绅生学礼，
是为公之大父，富于学，善古文，词语必明理，试每冠军，七入棘围不售，竞以岁贡终。
尝虑三世单传，因卜佳城于吐子口之邨北而迁葬焉。生二子，其仲即今勅赠文林郎讳彭
年者，擢邑庠生第一，持身涉世，一循天理。生四子，长即公也。公生而醇慧，仁孝性
成，庭训即严且勤，稍懈即夏楚随之，公益奋勉。其渭阳氏韩六虚，为名下士，阅公文
欣然曰：异时成吾宅相者，必此人也。年十六，遭祖母丧，襄事尽礼。承太公命，司货
条分缕析，井井不紊。家贫无以供菽水，因舌耕于人，十有八年。所获悉奉高堂，未尝
自私。太公弃养，罄所有以谋葬，不留余力焉。课授生徒，必尽心提诲。进贤令韩公绵
禧者，冲龄从公游，即入泮食廪，犹依依不忍去，追随函丈者七年。乙酉与公同以尚书
领乡荐。明年丙戍，联捷成进士，皆公之教也。丁亥，再行会试，公始捷已丑殿试，赐
同进士出身，释褐⑤授鄠⑥县知县。鄠邑小弊大，赋少费繁。公至，力为剔厘⑦其甚者。
如里正、里书，岁安置率千金有奇，公曰：经制中有修宅治器等项，何用此为，革之。
馈送上官礼仪岁千金有奇，前此悉派诸里下，公曰：夺赤子脂膏求媚上官，吾誓不为此，
革之。鄠赋万四千金，其四千金例征米豆草束解省，即征本色，又派脚价，更派使费，
每岁外征二千有奇，公曰：米豆草束出之自民，民自运之。脚价使费，民各自为，官不
与闻也，革之。更有估计之弊。谓见年之费，或奉上司易买，或有不时杂差，又按赋派
银四千，三千奉官，一千里胥自肥。公曰：小民正供维艰，长此将安穷乎，革之。驿务
有副马买马牧马之费，亦尽索之里下，率千金有奇。公曰：条编所载之银，谁为中饱，
致吾民李代桃僵也，革之。鄠绅士耆老进而请曰：诸弊尽除，公苦矣！公曰：求民不苦
足矣，我苦我自甘之。自此，一无所馈于上官，遂为抚军所不怿⑧。盖天祐廉吏，未几，
抚军以被劾去。新抚军至，至则清操与公若合符节。察公莅鄠诸政，深加赏识，每谕诸
邑宰，事事当以鄠令为法。公益谦退不敢当，而图治日益勤敏。念鄠近终南，流氛未净，
出没无常。公以方略示团长，每战必克。所获被掠女子，令本家各认领，衣服则赏战功，
四野一清。鄠荒田百余顷，公已申报除豁，后屯道白公至，严逼开荒册籍，公面争之，
谓：有荒田不除乃妄揑开荒乎？事遂息。鄠有项姓少年者，黄方伯门役也，宠于黄，妻
死不令母家知而埋之。其岳翁赴于县，项貂帽缎袍立公堂上，端拱不跪。公令扯去衣帽
赏孤贫，笞二十后，复如律讯之。项泣诉于黄，黄公怒，令控抚军。黄仍为先入之言，
抚军马公曰：鄠令所处甚正，吾辈居人之上，而令近侍倨傲邑宰，不可以为训也？黄公
惭退。即此一端，公之明刑无私概可知矣。鄠夫载经制者，原九名半。驿道高逢文查驿，
至则厉呼该房，问鄠马在公乎？在私乎？役称在官。高不信，复遍问里胥，皆无二词，
复欲严刑被问诸人。公直入其前，正色告曰：大人必欲加刑无辜，願解组归。高曰：诸
邑在民，鄠独在官，民之福也，阳为誉而中实衔之。未几，即从驿夫九名半立论，谓九
名足矣，半何为也。县文屡以经制定例上申，高褒⑨如充耳，坚执冒滥站银九两，拟经
承杖赎，公初不知其阴险，遂解银九两，并赎锾⑩不与较也。讵意后竟以此被其诬哉！
鄠在周为丰镐，明道夫子曾官此地，公至谒圣庙后，即拜其祠。见学宫程祠皆颓圮至不
蔽风日，遂设法重修。不数月，焕然一新，即就程祠立文社，课诸生，章梳句栉，殷殷
提命。鄠从己卯四科无人，自公至，次第连举七人。则王子冉阝、陈子
玨⺮聿，焦子桐，张子国瑜，骞子，马子等或成进士，或掇名魁，皆受公不次之品题者。
辛卯武闱，同考得士十四人，悉皆英武有干略。甲午文闱，同考得士七人，悉皆秦中名
宿。抚按交章举卓异第一，蒙钦赐袍帽。十月受覃恩勅封文林郎，内君常为孺人。季冬
量移工部屯田，主政署官至即启行，各上官怜其贫，皆分俸助之资斧，而学使田公尤为
独厚。邑众咸欲建祠，且有写公像者，公立命焚之，建祠之举遂息。后十余年，公以华
岳游过鄠，鄠人士及野老田叟万余欢迎，如婴儿久离襁褓适见慈母也。及旋，复祖道流
涕。时鄠令刘长跪请教曰：每举一政，鄠人必颂公，顾何以得此于民哉！至诚动物信然。
乙未五月，赴部到任，即蒙钦差提督宝源局印务，剔釐更肃。炉头循例，以苞苴尝，公
厉色却之，仍欲加责。丙申八月，委署本司郎中印务，会楚抚题为除荒事，下部议奏公
说堂部复依议，旋蒙钦差提督徐淮中河。命甫下，即值秦省为覈举事，吏部议冒滥站银
一案，竟以前任半名马夫诖误。时太孺人年将期颐，公久欲归养，闻之慰甚。命下，即
辞归，恬然毫无荣辱念。抵里，日依太孺人膝下，晨昏定省，乐也融融，门外事一无与
洎。丁酉，吏科累疏奏，吏部有违恩赦大典，事下部议，覆五月奉旨复职。时戚里劝公
赴京补官，公曰：堂上有白发，希荣何为也。专心致养、凡十有七年。及太母终，悲不
欲生。壬子冬，奉太母柩，合葬于太公窆，易与戚俱，四方于此乎观礼。即免丧，益不
复有出山意。褐衣粝食，偕诸弟劝善规过，白首怡怡。其弟似威病废，为之置田产，课
耕获。威卒，遗孤又不存，威妇无所依，公自减用以周之。至属纊时，犹为之区画不置。
蚤岁，与其仲弟大来最相得。大来亦早逝，独与季弟忠蕴旦夕聚晤斗酒，分甘和乐且孺，
姜伯淮家风何以踰此？雅好施予，族人戚党贫无衣食及不能婚丧者，必竭力相助。邑人
董日畅之母，太孺人姊也，殁三十年不能葬，公为之筑圹治具以葬之。日畅寻卒，向非
公助之葬，董母恶得安厝地下乎！其它周急扶危，未易殚述。持身方严，至诚不欺。故
所在交游无不敬而爱慕者。虽偶有横逆，必反躬自省，益加谦退。见人语偶涉邪则正言
止之；闻人有片善，如获异珍，道扬之不已，盖天性然也。晚年益好学，惜字纸，目力
更明。虽灯下细字，犹能披阅。最喜梓潼《阴
阝少马文》，了凡《立命说》及一切劝善等书，孜孜不释手。偶有所得，即录之以训子
孙。所著有《知足说》，《训子语》，《幼学十戒》，久刻行世矣！其它《安命说》、
《勉学说》、《旷官论》诸作，嗣当汇为一集，付诸剞劂氏，余之责也。公美鬚髯，仪
容丰厚，躯干魁梧。年至八旬，耳目聪明，步履轻健，或谓寿不可量。不意一病不起，
溘焉长逝，岂玉楼檄急，顿令哲人其萎，天不慭遗老丧知已，余何堪此哉！闻公病中，
语言举止不改常度，病剧犹必栉沐著衣，终朝凭几危坐。遗言十八则，衣衾棺坟之外一
切繁文佛事概禁不行，要不肯少违，生平俭德与夫清白之素而己。既瞑目，著终衣，须
眉宛然如生，气象严肃，俨若临朝，祭经日夜，颜色不改。公真全生而全归者矣！铭曰：
天钟正人，邦家之贞。忠孝友于高朗，令终穷则有守，达则有为，砥柱型仪，非公其谁？
维公有政，惠浃秦川。既清且廉，名著冬官。维公有年，前后三三。维公有传，子孝孙
贤。厚德善行，符兹冈陵。亿万斯年，丕基隆隆。
【注释】
①遑（huáng）：闲暇。②慭（yìn）：宜愿。③主器：长子。④季：古称长为伯、次
为仲、三为叔、四为季，也指最小的。⑤褐（hè）：粗布或粗布衣服。⑥鄠（hù）：
地名，今陕西户县。⑦厘（lí）：治理。⑧怿（yì）：高兴，快乐。⑨褒如充耳：褒
（ｂǎｏ） ，褒彰。充耳，塞耳。指高对利于魏公的申诉装听不见。⑩锾（huán）：
古重量单位。讵（jù）：岂，难道。
玨⺮聿（bi）：清白玉管。人名。覈（hé）：查验，核实。诖误（guà wù）：欺误、
贻误。洎（jì）：及。窆（biǎn）：将棺材下于墓穴。纊（kuàng）：丝绵。圹（ku
àng）：墓穴。厝（cuò）：放置。潼：郡名，今四川梓潼。剞劂（jì jué）：刻镂
用的刀和凿子。此指刻版印书。溘（kè）：突然。
【补注】
夏楚：体罚学生的戒尺或教鞭。
陕西榆林兵备道按察司使道一张公墓誌
赵执信博邑翰林
岁在甲戍，莱芜张芹沚先生考终于其家。越明年，葬有日矣。冢孙岭晋①持状诣余于山
中，拜且泣曰：先大夫意也。先大夫平居独嗜子文，每曰：吾身后安所得赵子之文而誌
吾墓者，故今者敢以请余。惟先生于余六十年以长，所居相去二百里，山林阻塞，渺乎
不相属也。耳先生之名，则自童时。后应举至历下，遥识先生之貌，今二十年矣，顾不
知先生之嗜余文如是。是则乌可以辞？按状先生讳四教字道一又字芹沚。先世枣强人，
明初徙青州，再徙于今之里。祖讳彦春，有惠于其乡。父讳布，赠如先生官。幼以孝闻，
长著厚德，尝积粟三千石，会岁饥，听人贷食。未几，遂空，不责券，券者千馀②纸，
一旦尽焚之。间有偿者拒不受。县令知其贤也。万历末，岁大凶，召为煮粥主者，立法
良，活人无算。识者，决其有子矣，娶于董赠太宜人，实生三子，而先生少。始太宜人
梦县先达故山西提学副使某公，具威仪谒于室，觉而生先生。既而果视学山西，官升如
所梦焉。先生早慧好学，弱冠为诸生，以文雄齐鲁间。流辈竞推重，顾数奇不偶，连遭
大故，哀礼无阙。年四十余入国朝顺治丙戍乃成进士，释褐除③山西平阳府推官④。司
法平，折狱敏。至官九阅月，而抚按交章，以卓异举，赐貂绣，擢⑤兵部主事，进员外
郎。皆能其官，俄超授山西按察使司提学佥事。先是先生去平阳也，士民涕泣不忍别，
及是，则通国喜过望。先生即视事严明，有加于昔。请託路绝。课士先德行，次殿最文
艺，好预决人售否？及售之，早与迟无小误，晋士至今神之。试童子虽不见录者，亦各
为之评
阝少马⑥其文，或诱之，或诃之，人人愧且奋，无敢哗者。秩满再举卓异，升陕西榆林
兵备道按察司副使。地处边隅又新附，先生省徭役，招流亡，驭军绥民，咸使乐业。凡
三年，以不能事权贵罢归，时莫不惜先生之未竟其用也。然先生之行义，尤侈于官声。
为诸生时，余邑尚书文水巡抚江南，延与俱至长垣，猝遇流寇，尚书被执，先生独不屈，
毁服缒⑦城走，同事者羞之。伯兄忤县令，令捕之急，先生百计护持以免。仲兄应公役
赴临清，为吏所系，先生徒步往申诉，当事者览其词，奇先生才，尽免系者。初，为长
子谋婚于王氏，既受聘，乃知前已许他氏矣，先生聘财让焉。友人李生，为仇家所陷，
系淄川狱，先生为营救，几于并陷，宵遁乃免。卒多方以出李于狱。既罢官家居，好义
弥笃。妹适孙氏，以节死，先生抚其孤。孤既长，与其族人争墙基不胜，告先生。先生
曰：勿较，吾别与尔田。争者闻之，遂让之。朱孝廉海署者，先生少所从学，累官至金
华太守。落职后，逋⑧负重不得归，先生有羊数百、尽货以代其偿，朱君乃获归老于家。
盖先生之卓行类如此。性坦易不为礼俗所拘。处一室自题曰：乐饥斋⑨。好行导引法，
暇即出游廛⑩市，或策蹇过远墅，布衣草屦，萧然自引。人值之，无知为先生者。或漫
加讪侮，既而知之，惶恐来谢过，先生一笑而已。年既高，神明不衰，或疑之以仙，要
不可于今人中求之者也。计先生生平，为名诸生二十年，归休四十年，而居官仅十年，
所不足者，惟此耳。然而名在世，泽在人，乐在身。年九十有三，夫人年九十有一，上
寿同归。有子女六人，八孙十三曾孙，五世孙二，翼翼于膝下。名字婚嫁，至不可胜书。
呜呼！盛矣！苏子之称韩公曰：其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尚何足为先生惜者哉！
夫人孙氏，封宜人，持家严，御下慈，德足以配先生，故能同所享也，前先生一年卒，
今合葬于县西十二里苍龙峡之原。葬之日，康熙乙亥三月二十有一日也。铭曰：将谓先
生，然山泽，孰使二西，尸视无。将谓先生，焕然旂常，熟使一蹶，终潜幽光。譬诸神
龙，风云灭没，孔犹叹焉，馀何能识，我为斯铭，以贶地灵，邈矣万古，永閟岩扃。
【注释】
①岭晋（jìn）：人名。②馀（yù）：多。③除（zhù）：受职给予或赐予。④推官：
古代官名。⑤擢（zhuó）：提拔，选拔。⑥
阝少马（zhì）：同骘。评定。⑦缒（zhuì）：用绳子拴着往下放。⑧逋（bū）：拖
欠。 ⑨乐饥斋：张道一在苍龙峡旧居。⑩廛（chán）：此处指市民工商聚居之处。旂
（qí） ：古代旗帜的一种，上画交龙图案，竿头系铃。蹶（jué）：跌倒。通厥，病
名。 贶（kuàng）：赐与、赏赐。邈（miáo）：久远。扃（jiòng）：关闭。封闭、
不外露。
痴叟公传谭性教
余髫①辫时，见痴叟与大人往来甚密，标韻潇旷。年才四十许人，须鬓皤然如雪，里中
人无不叟之者。余以通家子与叟之子茂策为砚席交，得时时奉几杖，侍觞咏，叟复与余
往还甚密。每窃怪叟才略识具超绝时流，而以疾谢青衿，无所露其奇。闲游戏神仙方技，
尽读“枕中”、“肘后”、《鸿宝》、《青鸟》诸秘书，既洞解精谙，竟了不异人意，
乃大发愤于酒。酒德豪举，投壶藏钩，杂设巧中，常以两僮夹腋作潦倒状。酒酣兴发，
自歌所为诗。诗格老健，步趋工部，遇屏壁辄②挥洒濡毫，久乃落笔，倾欹③遒怪，神
气飞动，墨汁洒沥淋漓衣祛。间叫号绝倒，然调高不易得人唱和。又不喜为俗人书，往
往闭户自赏。负暄广厦，开奁布局，两手代为主客。夕则一小仆摭④壶矢⑤，一赤脚婢
司酒具，引满浮白，陶陶竟夜。天气融霁，挟奇山水，每遇幽胜，徘徊往返。或散发命
觞，扼腕慷慨，继之以恸哭。犹记叟与余偕钓河曲时，荷竿戴笠，骑一跛驴从市中行。
邑侯吴公雅慕叟之为人，数过从谈诗，尝一强延乡饮。叟谓余曰：曩⑥著高士服，揖让
缝掖，闻鹿鸣之歌，不及与子游鹰窝崖，藉卧草石听山雉鷕⑦声乐也。里中人多谓叟痴，
叟亦讳其名，自名曰痴叟，意亦謷⑧叟涪翁丈人渔父之流乎。或曰：叟讳从，字大同，
即时所称省韦先生也。卒时年六十二，有诗集一卷行于世。
【注释】
①髫（tiáo）：古代孩童下垂的头发。②辄（zhé）：总是。③欹（qī）：斜，倾侧。
④摭（zhí） ：拾取。⑤矢（shì）：古代投壶用的筹。⑥曩（hǎng）：从前。⑦鷕
（wěi）：雌雉。⑧謷（ào）：不想听别人的话。
祭茶文雪蓑
空空，八拜为交，忝以长之。几载交怀，迺贵心知，听我宝瑟，太古遗资。汝乏后裔，
我有解词，未重信顺，荣秀二芝。始见肝膈，九渊①怡怡，其形惕惕，安无别离。闻君
痿疾②。我授天医，非弟不显，妥痊阿谁？心驰足阻，迺隔天涯，闻居弃世，堕泪斯颐。
恨无缩地③，过雁哀思。远奔弔章，芳草凄凄，洁箪祭浆，表兄率意。傍午招魂，罗列
兄弟，死生之交，五伦一义。中天④节届，神符带被，愿保汝翁，百龄庞眉，願保汝嗣，
攀乃桂支⑤，願保伊门，再恳再诚。哭斯歌斯，永如斯！
嘉靖三十七年蕤宾望日⑥，五湖散人兼三十六洞天牧鹤使者，愚兄雪蓑子苏洲顿拜悼。
【注释】
①九渊：古乐章名。②痿(ｗěｉ)疾(ｙí)同疫：肢体萎缩、痛、麻，举动困难。③缩
地：一种能缩短土地距离的法术。④中天节：无此节日。古有中元节、即古历七月十五
日，是祭亡魂的节日。（雪蓑“远奔弔章”“傍午招魂”，与祭亡魂暗合，是否“天”
字乃“元”字之笔下误。）⑤桂枝：枝同支，古时称科考高中，或被纳为乘龙快婿，誉
称攀桂枝。此处指雪蓑祝愿董空的子孙能高中、光宗耀祖。⑥蕤宾望曰：古以十二律代
十二月，蕤宾为七月，望日即古历十五日，正好与“中元节”对应。且“元”与“天”
二字笔划有相似处。
吕源先生行述吕柏桐
谨按先大人姓吕氏讳源，字原水，别号定峰。其先世东莱人也，洪武初始迁。祖讳信复，
奉诏徙莱芜。五传而讳祐，以农事起家千余金。会莱芜北七邑饥，尽散之以活饥者。祐
生时慕，寻又恸其弟死非命，而以其分产尽推让其孤侄尚志焉。时慕生尚武，是为先高
祖，家计始贫乏。先曾祖讳凤阳，以诚直重于乡里。生二子，皆补博士弟子。其次讳真
儒，字文衡，别号黄山居士，即先祖父也。读书明大义，为慷慨有大节，具见黄山先生
墓表与传中。先祖父六子，先大人其仲也。而以同堂兄弟行故居第六。方大人十余岁时，
家计贫乏甚穷。冬盛雪或煮风叶和豆粥以供朝飱，而祖父课之读书不辍。当时庭训督责
固甚严，及先祖父尝以一岁馆榖他所去，而大人辄于故常所受句读处感激沾巾思慕不能
自己也。十六岁入邑庠，以父命师事孝廉郑公来亨。友事贡士樊公含章，从之游，寻以
文艺，受知于陈觉翁先生孝廉，因得读其身心图说，慨然以圣贤为可学焉。十八岁食廪
饩，县使君董公重其人，适见召。而笥①中故无善衣也，辄觅一乡人之大布衣，古弁博
带以往对，竟日无一言，左右多窃笑。而董公独以是，益重之。十九岁，拔入国学。学
使者戴公讳京曾，最重师弟子之谊，而于同年友百余人中更垂青先大人焉。二十四岁移
疾徂徕山中，读《近思录》有醒，因作《悔过录》以自责。后二年，工部两屏魏公为设
皋课，令孝廉，介祉兄弟读书，因见两屏公之为人。日夕与其介弟大来、忠蕴二公事其
太孺人唯谨，归语伯兄诸弟，私自相勉励。其事先祖父唯意之承，凡有事从他所来，必
趋庭言之，最悉然后安，即所为不必合事宜，亦不敢作诳语也。又三年，为养亲计，考
阙寓京师。是时，东阿进士密县令李公嵩友亦以侯选在京师，两人一见即相契。自后李
公时过从，倒箧②见《悔过录》，大喜，即出其素所行功过，格相质而交莫逆焉。是年，
吏部考授州别驾，后告降，改授县。其后四年，丁内艰③，甫营葬。明年寻丁外艰，棺
木衣衾以外，葬具萧然，而瓶粟不满三斗。不得已，偕其胞弟沐，携杖头钱仅满百，从
冰雪中崎岖二三千里，走密县见李公。李公与密之士民以清节相砥砺，朝夕饘④粥之外，
空空如也。视曩时在京师时贫甚，然大人一见李公，李公大感动，厚为之资而遣之，以
归葬焉。其明年，李公以一价迎至密署中，是时，卢龙处士赵公宽夫方高卧崆峒⑤大隗
⑥间，屹然自励于希圣之学。李公与先大人款扉叩之，不禁爽然自失焉，自是遂订交。
又明年，携不孝伯桐以如密，与宽夫情益亲，而交益洽也。乃因宽夫北渡河，执贽于夏
峰徵君孙先生，即命不孝伯桐拜宽夫夫子而受业。后数年，携弱龄子伯梓，南哭夏峰徵
君墓，而北走滏⑦水，上访宽夫夫子不遇。明年，夫子因其友人王伯生致书至，遂大喜，
即策蹇滏上，相见甚欢。而滏阳刺史卢龙赵公献清寻虚席延致署中，即命不孝桐、梓、
楰⑧咸供扫除于宽夫赵夫子之门。先大人之于夫子，一以畏友事之，而夫子之于先大人，
则亦以其素不耐事而坐镇雅俗，能虚心善下，其天怀淡静坦然一真，不设成见于胸中。
而一切世俗污染者之为，迥⑨乎其不可及也，而一时同容城孙夏峰，范阳耿保汝诸先生
时切训迪，从无间。如是者三年乃东归，辟黄山草堂，振山谷间。时时课桑田耕耘，手
一编其中。花朝月夕，良朋樽酒、含饴弄孙之馀，未尝不服膺宽夫夫子之为人也。一日，
遣伯桐省夫子密县，夫子盖又寤寐神往于先大人，其人至咨嗟叹慕为之不已。其所寄之
诗有：“力耕驾羸牸⑩，拔草牧豪豨，老挺松柏节，志骞鹍鹏飞”。又有：“古道无歧
步，如兄有几人，康侯家父子，通德里乡绅”之句。居数年，吏部文移起候选，私念抱
关吏之禄可养，而其间可读也。即装岁寒传信录以行，与内阁中书孙静紫相问学不倦。
又寻滏水故人于滦江之上，往来于开平、永平之间，登夷齐清风台，揽遼西之胜，怡然
若有得也。其族兄吕玉天，家京师，复为主东道，行李供其乏困。其殷勤尝一日以一壶
水侯一中书孙静紫，一壶酒饯一守备安子申。因顾从者笑曰：是亦客中一乐矣。又一日，
为风寒所苦，无何，转增剧，自知不起，手谕不孝等曰：吾于某日遘伤寒疾，至某日不
汗，不得不预后事，吾衣某衣，冠某冠，著某履，棺用木。吾心下亦无不了事，只是和
小压住不曾玩够耳。压住者，其爱孙也。又曰：汝等能为天地之仁人，便是父母之孝子，
若因一年之别，千里之隔，忽闻此信，遂致病死，是痴子非孝子也！寻卒。
【注释】
①笥（sì） ：竹制的盛饭或衣的器具。②箧（qiè）：小箱子。③艰：文中指父母的
丧事。④饘（zhān）：稠粥。⑤崆峒（kōng tóng）：地名，崆峒山，在甘肃省。⑥
隈（wēi）：山水等弯曲的地方。⑦滏（yú）：此处指水名，在河北省。⑧楰（yú）：
木名。此处为人名。⑨迥（jiǒng）：远。⑩羸牸（lěi zi）：瘦公牛。豨（xī）：
古指猪。鹍鹏（kūn pēng）：一种大鸟。滦江：即滦河，在河北省东北部。遘（gòu）：
逢、遇。
亓緻①先生传陈名豫
先生姓亓，讳緻，字灿锦。性朴诚明敏，少时读书略观大义，而独专致于农事。尝曰：
后稷教穑，樊迟学稼，吾何人，斯敢荒田功以隳②先业乎！由是于辟土植谷之方，③耜
决耘之法，讲求不遗余力。犹复时巡阡陌，躬课耕耨，不自暇逸，故收获常较他农多倍
蓰④，勤苦居积遂增产百数十亩。兄维时已析爨⑤分居，读书饮酒不问生计，先畴半荒
芜。先生慨然曰：何可令吾兄独贫？乃代为经营，使男耕女织，内外井井，久之而畎⑥
亩亦有增益，兄获温饱以终。至邻里之穷而不能力田者，则助以谷种，贷以农具，俾无
废田事。道光末年，岁大祲⑦，道殣相望，先生出仓粟赈济，存活无算。邻村富室某家
有积粮，匿不敢放，饥民噪而攫取之，村人亦攘臂往冀分馀粒，先生要于路曰：吾不愿
见尔曹之触刑章也，吾麦将熟，足療而饥，周而急，盍刈取之。众诺而归。未几，官役
果拘系犯法者纍纍⑧以去，人始服先生之意厚而识远。先生以累世诗书，恐子弟失学，
谓耕而不读，其如进德修业何？乃延名师立家塾，远近从学者亦日众，凡莱蔬薪米供给
周至。平时见诸生，辄勖⑨以先器识后文艺。其无力具修脯⑩者，皆助之。诸生感先生
德，无不循循雅饬勉励学问。村南龙王庙为群丐所息，暇则挈残羹馀酒躬往施与，丐见
白髯者偻伛至，争呼曰：“亓善人来活我”！先生曰：“否！否！尔我皆人耳，尔等饥，
我何忍独饱？所以频频相饷者，不过行吾心之所安，何善之有焉？”其仁慈忠实实类如
此。年八十二薨，德配刘孺人，性行与先生同，宜乎白首相偕，各享大年而克昌厥后也。
裔孙因培与予交最久，以概略寄示予，何敢以不文辞，爰就事实谨书于此。论曰：亓氏
为莱望族，阅省县志名臣循吏忠臣孝子世不绝书，其家乘所载好善乐施者又多隐君子。
惟其积累者厚，故其流泽也长。先生可谓追踪先哲而善冠一乡者矣！
【注释】
①緻（zhì）：细密，文指人名。亓緻，莱芜城东辛庄镇大官庄人。②隳（huī）：毁
坏。 ③（zì） ：插入。同。④倍蓰（bèi xǐ）：数倍。⑤爨（cuàn）：灶。⑥畎
（quǎn） ：田间的水沟。⑦祲（jìn）：古代所谓阴阳所侵形成的不祥云气。⑧纍纍
（léi léi）：连续不断，成堆成串。⑨勖（xū）：勉励。⑩修脯：付给教书先生的
薪水或食物。（cì）：帮助。薨（hōng）：古代称大官的死。
韩阶平先生墓表纪淦
予莅莱，月课诸生，得韩生淑晋文器之，生为人朴拙而试辄冠其曹。暨壬午遂获隽①，
常谓予言：少时家苦贫，读书成名皆赖其从祖阶平公力，公之行谊得备闻焉。壬午，会
邑绅士议修学宫，司城韩君恺曰：此予先人志也，遂捐赀督工，为众人先，终岁无少息，
司城即阶平公之冢嗣也。公讳某字阶平，今以字行。少喜读书，小试屡绌②，以骑射入
武庠。其处闾党间，不苟阿附。居亲丧，克尽礼节。昆季友爱，至老不衰。乡邻有构讼
者，多方谕解之，事辄息。尝检善地为族人葬，每腊尽开囷给族人。乏不至者，遣人馈
之，岁为例，族人婚嫁皆资焉。韩氏故邑世族，先世多以科第显，至公家中落。公游武
庠，恒郁郁不自适，乃延名师课诸子，严督之。亲族子弟有聪明者，皆延置家塾，束修
膏火身任之。其孤贫者兼恤其家，赖以成名者数十人。公与文士谈则娓娓终日。邑金牛
山庙，风鑑家谓文明所系，自专力移建费不赀。乾隆间，邑文庙颓坏，损资数百千与邑
士协修，中为牟利者阻之，公不得始终任其事。故事虽竣，犹复属愷曰：他日预修学宫，
汝必任之，以成吾志。今淦修学宫之得以易竣者，藉公力焉。公三子，长愷，辛酉拔贡
生，就职兵马司副指挥。次憕，优廪生，次恢，太学生，候选千总，皆恂谨有家法。
纪淦曰：公居吐絲口邨，邨为邑巨镇，其俗多趋利好讼。近年来，即青衿之家，往往骨
肉间因小利自相戕贼，弗念天显谊。安得如公者，起而化导之。公家固不丰，迄垂老尚
力农自给也。予常至邨，假舘韩氏，过芙蓉书院，盖公先世所植，而公鼎新以课子弟者，
几席整洁，诸韩子姓，犹弦诵于中云。
【注释】
①隽(jùn)：才智出众。②绌(chù)：不足。
太学生韩列三孝行序潘绍烈
孝出于至性，本不待学而能动乎天者，挚则同类之激发，有出于不自知者。士君子于行
之卓，卓者彪扬之，以磨世励俗，诚有所不可已也。余戚韩映台，字列三，自幼醇谨笃
实，事父母至孝。髫年俨如成人。家甚贫，父商于外，忽以病殁于远方。列三闻之，擗
①踊哀号，痛不欲生。母数宽慰不得释，既乃锐意寻父尸。是时，列三方十三岁，母以
其幼不许。列三意甚坚，母不能禁，又无资斧，则匍匐乞食而往。穷极艰辛，竟得父尸。
致之家，丧葬成礼。于是，州里亲戚咸啧啧叹羡，以为难能。昔朱寿昌弃官寻母，曹娥
投江寻父，或光昭史册，或垂辉金石，今观列三事同而难易分焉。以之追踪往哲，盖有
过之无不及也，诚当显扬之，以为天下后世法。所以孝廉吕星使及乡戚等请于邑侯，以
额旌其门，从众望也。韩氏为吾邑望族，科第轩冕，后先辉映，崇祀乡贤者代有其人。
得列三之纯德，诚足彪炳缙绅为闾里光，呜呼，岂不韪欤。及列三既长，咸钦其德，又
爱其惇②笃，故作事者无不乐与之共，是以家渐裕。又四子皆能勤于本业，以孝嗣续其
先人，咸曰：孝子之报当如是也。因纪其事而系以辞曰：
东海之精，岱岳之灵，伟此纯德，奕奕笃生。吾邑韩氏，代有名贤，文竟冠冕，金紫蝉
联。列三居士，挺生其间，惇厚淑茂，懿秉自天。如玉在璞③，如金斯坚，髫龀④甫离，
成德俨然。蔼蔼孺慕，出自幼稚，温席扇枕，昕夕无违。父商于外，儿啼于家，雁鱼既
杳，音容维遐。忽焉讣至，灵椿萎华，孝子哀擗，血泪交加。父尸在外，儿欲往寻，母
曰儿弱，勿伤我心。儿曰痛哉，敬告我母，父身不得，儿身何有。游方既迷，斧资复缺，
枵⑤腹辘转，鹑衣⑥百结。阴云惨惨，朔风猎猎，雪大如手，股肤痛裂。孝子当此，甘
之如饴，匍匐千里，竟以得之。安稳无苦，子父同归，嗟哉列三，今古寥寥。曹娥渡口，
万倾波涛，有一片石，寿与天高。
【注释】
①擗（pǐ）：掰，分裂。②惇（dūn）：敦厚，厚道。③璞（pū）：未经雕琢的玉。
④龀（chèn）：儿童换牙。⑤枵（xiāo）：空虚。⑥鹑衣（chún yí）：鹑，鸟名。
鹑衣：鹑鸟尾秃，象补丁百结，形容褴褛的衣服为鹑衣。
韩处士(文瑚)传潘绍烈
公，世所称长者也。先大夫于公，以姻戚兼莫逆交，尝示绍烈曰：舅朴直古人也，不可
得之于今，绍烈谨誌之。今韩氏修族谱，公子鳞暨侄孙诗，敦请绍烈所以传公者，绍烈
以甥知公悉，当传。且史官又庭训在，其何敢辞。谨按公姓韩氏讳文瑚①字宗夏，良弼
公第三子。韩氏清族科第相望。公以家贫，弃儒业稍懋易为活，然临财纤芥②不苟，以
故不卒所业，家居肃然，无升斗储。然恬淡能甘穷约，环堵不蔽风雨，尝莳③花栽树以
自娱。虽饘粥不给，家室之累，不戚于怀，从未尝对人言贫。其局量冲雅而忘情，世味
如此。公性端严，言笑不苟，跬④步不踰礼则，敝衣浣溉，未尝不洁饬⑤。平居对家人
如严宾，而坦易和蔼出于自然。即御子姓未尝疾声遽色，而貌庄词厉，内外肃然。处世
落落，寡交合，与人少款曲。见不善如将浼⑥已，与人交淡而能久，故不为小人所喜，
而君子乐与之游。性孝友，事亲不仅为口体养，伯仲之间訢訢如也。公之父良弼先生，
善画，喜酒好歌，行年且八十，鬓发皓然，日携杖头造友人饮，饮必醉，醉则纵情浩歌，
声徹云霄，观者啧啧称羡，以为神仙中人。叹先生之老而能适志，谓公兄弟之孝之能色
养也。于道光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卒，享年八十岁。
【注释】
①瑚（hú） ：文中人名。古代祭祀时盛黍稷的器皿。②纤芥：又作纤介。细微。③莳
（shì）：移栽。④跬（kuǐ）：半步，即迈一腿的距离。⑤饬（chì）：整饰。⑥浼
（měi）：玷污，污染。
亓清言先生传吕传诰
莱邑亓玉霏，跅驰①才也。生于嘉庆癸亥年二月初九日，享年五十三岁，卒于咸丰五年
正月初十日，葬于城西北伊祖茔之次。其嗣子凌汉，将于同治四年七月吉日勒石以誌，
而属其文于诰。诰与公为忘年友，知之最悉，故不以不文辞。按公姓亓讳清言字玉霏，
世居西关大街。累世清贫，公不以为意廓如也。性通脱有心计，粗涉诗书，不屑屑为刻
厉之学。壮岁喜与都人士游，为人排难解纷，善因事为功，宛转得其把握，不随流俗之
毁誉为进止。亓氏为邑望族，其先世登台辅莅监司者踵相接。后裔散处他乡，常以无专
祠为恨。公乃身任其劳，纠合族党往返数千里外。择西门外善地一区，建为家祠。俾子
若孙各展孝思，群慨然于木本水源之义，则公之敬宗收族，尽心于伦物者已如此。莱芜
旧无考棚，值岁科两试，诫诸童搬运桌橙，设立于堂之上下，拥挤喧哗。猝遇风雨，千
余头鹄②立泥水中，叫嚣若狂。公为恻然，倡建考院，重修文庙。合计书院三工，赀费
当数万。一时绅耆云集，毫无疑难，且逸兴遄③飞。若大功将自己出者，至讹言四起，
乃逡巡遁逃，埋其头不敢一出。其终不去者，公与二三君子与诰等兄弟而已。公祠气奋
厉，义形于色，督率匠役数百名，誓神告众，与同卧起，越数月而工成，流言亦息。则
公之尽心于学校者，又复如此。以公之才力，得遇乘时，其思以裨益，当时者岂浅鲜哉！
德配安人谷，安人亦能黾④勉，有无相济，以有成。
【注释】
①跅驰（tùo chì）：放纵，不循规矩。②鹄（hú）：天鹅。③遄（chuán）：疾速。
④黾（mǐn）：勉力。
许勉能先生墓誌李鸿渐
许公勉能， 予同学友也，予与公平生至契。而公之冢嗣逢春，复从予游，缘两世交好,
故知公家世甚悉。公既卒，丐予誌墓，义不得以不文辞，爰就见闻所及，略陈其概。谨
按公姓许氏，讳永成，勉能其字也。曾祖讳阁，祖自钦。父①，三世具有厚德。公之父
独性喜读书。公七岁即命就傅授句读，已自了然。性复沈潜，无群儿嬉戏之习。执笔后
吐嘱非凡，应童子试辄列前茅。公之父于是期公愈殷，而公之学亦于是与年俱进。孰意
壮志未伸，遭家不造，二十二岁丁父忧②，丧葬惟谨。然即鲜兄弟，独承堂构，自此不
复能专心于进取矣。公务农之余，仍理笔砚，惟以不能继先志为憾。继丁母忧，始绝意
功名，而延师课子，竭诚尽敬，其勤勤恳恳视前人有加无已。后逢春果有声庠序，殆所
谓不于其身于其子孙者与。尤所难者，公家仅中赀，而时以济人利物为念。再从堂侄振
先，幼失怙③，恃族叔佩公，穷无所归，公皆收而抚养，俾有家室。内弟蒋安然只身靡
依，在公家恩养二十余年，至死始终如一。表弟秦兴亦少而孤，公为之饮食教导，得以
成立。谢君朝，公家牧人也，酷嗜赌不知谋生，公谆谕顿改前非，自是每得钱，辄交公
代为经纪。后亦娶妻生子，家称温饱。诸如此类，非独好行其德也，盖其天性仁厚故。
其于族戚乡党之不恝④置者，自不得不行其心之所安，而岂若世俗沽名要誉者流哉！
【注释】
①（chuì）：名讳。②丁父忧：即丁忧。旧时称遭父母之丧。③怙（hù）：依靠，失
怙：死了父亲。④恝（jiá）：不经心，不在意。
吕性斋先生墓表魏尚先
世有经济学问，雅异庸流而不必出自读书学道士者，此非天资过人，未有绰然有余裕者
也。吕公性斋，灿庭公之第五子也。少失怙，与诸兄共操作同甘苦，诸兄咸器重之。及
长，以家事委焉，而耕雨刈晴辄为先人积少成多，算无一失，然此犹不足为公奇也。所
异者，性善饮酒，乐施于人。欲有乞借者，或先以酒邀之，公把盏自喜，略无难色。甚
至负欠纍纍，执契索债，若怒不可忍之状。既而人委曲乞怜，又复倾囊倒箧，相为痛饮，
意豁如也。狡狯①之辈，熟察公意，或专以伎俩试公，而悉度外置之。盖其推解之切由
于性。生而家道丰亨，足以供其挥霍，隐若有天助焉。可知悭②吝者不必有余，而慷慨
者未必不足，此非其彰明较著者与？大凡公之一生，持家力田，与时流无甚悬殊。惟至
推施之际，跌宕③权奇。始虽戏谑陵轹④，忿见词色，终必恣人之营求而后快。否则，
平情寡言，含垢忍辱，尤深得老氏⑤以柔摧刚之学焉。呜呼，公非所谓加人一等者耶。
当南匪之入沂也，公年七旬，适为所掠。贼沿途举火，公必隐为扑灭。遇有财帛菽粟，
公必设法揜⑥覆，及归则确指其地历历不爽云。夫当此急遽流离，规画自若，即贤圣犹
难其事，而公顾优游若此也。此可以知公之过人远矣！余友吕子真甫，与公男汉卜公交
最厚，而吾与吕子知最深，故能悉公之始终云尔。公生于嘉庆四年九月初十日，卒于光
绪五年七月初三日，享寿八十一岁。配王孺人，妇德兼备，佐公成家。生于嘉庆三年八
月二十一日，卒于光绪八年八月二十一日，享寿八十五岁。
【注释】
①狡狯（jiǎo kuài） ：狡猾、奸诈。②悭（qiān）：小气吝啬。③宕（dàng）：
放荡。④轹（lì）：敲击。⑤老氏：老子。⑥揜（yáng）：同掩。
许季翔先生纪略濮贤恪江苏溧水县人
先生姓许氏，讳季翔，号翱卿，莱芜县东南乡埠东庄人也。中华民国二年，余任新太县
知事，先生之孙子翼君，执先生状请余誌，难以不文辞。谨按先生清太学生，为人状貌
魁梧奇伟，性抗爽，与人无城府。昆仲三，先生最少。长伯翔公持家政，友爱无间言。
次仲翔公，以博学称廪饩贡成均。先生少读书，才思赡逸，下笔千言立就。两试竟未售，
遂弃去，营酒商业。不数年，置田宅数十亩，家颇裕。轻财好施予，族里赖以举火者不
下数十家。每有慈善举，率先生居首。次男思适者，先生之犹子也。襁褓中先生之嫂逝，
卵育之，爱怜愈于所生。长为娶妻，给家产，与己子而三焉。遇事明且断，排难解纷，
老吏不如。人有是非曲直，咸就正取决焉，罔不悦服去。生之日，一乡人不识公廷，吏
役无从下乡骚扰者，先生之力也。咸、同间，捻匪滋害，不可以次数计，地方患苦甚。
先生为北斗寨主，保障一方。赴寨避难者，悉以军法部勒之，咸遵守无敢违。一日，贼
麕至，马、步数千人。先生率众逃人才数百，去寨尚里余，贼围裹如环堵。先生急号妇
女老弱居中，少壮执械悉列外面。贼簇拥而进。自骑白马握长刀往来指挥弹压，贼不敢
逼。众得达寨无恙。又匪巨股万余人据颜镇，四出焚杀劫掠。镇以东火光烛天，尸如麻。
先生以计走之，附近遂获安。当是时，僧邸军淄川征糗①粮及秣马料急，先生倡且劝输
将再三，师以济。噫！余于先生之志行，如读古史列传，虽可略想其梗概，卒未得见其
人。然迹其济危扶颠，经权裕如，洵所谓豪杰之士哉！彼侈口福国利民而事实不少，概
见闻先生之风，亦可以稍愧矣！享年七十三岁。
【注释】
①糗（qiǔ）：炒熟的米麦等干粮。
吴纪甫先生行略许子翼
公讳维纲，字纪甫，邑城东南乡东南峪庄人。本生父讳新明，公行一，出嗣新泽公。童
年读书颇秀敏。稍长，因新泽公年迈，遂不儒而农。以勤以俭，未数年而田宅增，家业
昌，居然财产愈中人，以是共称其为克家子焉。事亲孝，与人忠，计较争执之事终身所
无，奸险诡伪之行深以为耻。不激不随、无亢无卑、浑浑噩噩以终其身，乡里均爱重之，
而终未明其为何人。适其族修谱，乃其哲嗣，执公行状乞予作传以附其末。夫传者，传
也，传其人之志行，传其人之德业，或传其人之奇才异能。即技艺、医卜，亦足传之而
垂永久。故古之英雄豪杰勋业彪炳国史为之立传，而稗官野史及好事者流，往往私为纪
颠末述行迹，以广流传。下则圬①者传，梓人传等类不胜枚举。窥公行状，亦祗温厚和
平，勤俭务农，安分守己，与世无争，数事可以概之，皆庸德也庸行也。为人之所以为
人，日用循常之不可须臾离者，似无足传。不知圣之所以为圣、贤之所以为贤，皆非勉
尽其庸者不能。故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勉正勉其庸也。孔子曰：
“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使民皆温厚和平，勤俭务农，泯其计较争执，无其奸
险诡伪，岂仅奇材异能之所堪比拟。况技艺医卜乎。呜呼！天下大同可期也。此而不传，
天下之真是真理将何以明，而大道何以行哉？予不敏，特勉副其请，以望举世之能，尽
庸行庸德耳。按公生于清道光二十年十月十五日，卒于宣统二年十二月初七日，享年七
十有一岁。齿德兼优，故乡饮酒礼行，而公被保举为介宾焉。配王氏，有子三，体崇、
体嶽、体岫。孙十人，曾孙二十三人。
【注释】
①圬（wū）：涂墙的用具。
朱廷①先生传
公讳廷，字不凡，中丞②公仲子也。修干颀伟，丰颐多须，天性孝友，端凝刚方，坦易
平恕，重然诺、轻财货。诸无所好，独喜博览典籍，每广异书聚集五千余卷。摊书移见
遇快意处欣然忘倦，谓：“人生乐事无过此”。好善饮，不事生产，及析③业时自择硗
④瘠者。为诸生累试不第，以中丞公功广阴二品，任子谢不赴选，自奉凉薄而常怀利济
之心，人多迂之，因以自号。中丞公病，迎医全椒，不远千里。起卧守视三年如一日也，
绝意仕进，因督课弟侄与亲友子弟来就业者亦皆馆谷之，次第成立者二十余人入邑庠。
中岁釀四十余瓮，读书课艺之暇，杯酌论议。屡遇大饥，赖全活者四十余家。有李某寄
三百金，而他适者，人莫之知。其人客死于盗，公秘呼其子与之，封识宛然，感泣而去。
公未尝以告人，故人亦无知者。平生阴行之善多类此。久之，家益落，衣食恒不给，而
闭门对卷欣然若忘。当改革之际，屡罹兵戎之祸，皆以忠信获免。晚年得痿痺病，犹以
古史诗赋自娱不衰，三十余年足迹不入城市。易箦⑤之日，嘱子孙曰：吾生平俭素，况
尔等赤贫，不过随时殡殓耳！一语不及家事，得生人数，八十二岁。
【注释】
①（quán） ：仙人用名。②中丞：官名。对御史的称谓。文指朱童蒙。③析：分。分
开。④硗（qiāo）：土地多石瘠薄。⑤箦（zé）：竹席。易箦：即临终前。
潘云会先生传潘绍烈
呜呼云会先生没，凡在学校罔不痛惜。其族弟绍烈尤先生所培植者，于是泣而言曰：呜
呼！父母于子生之养之，思所以成之，成之而或绌于力之所不及，则父母之心有时而穷。
有人焉识之，凡庸之中不忍弃之于穷饿，殚精竭力，以维持而陶冶之，使底于成。而待
之同于所生，则其恩与生我者等。而其识之，超谊之古，直将求之三代而上。云会先生
之于绍烈，所谓同于所生者也，所谓同于生我者也，世世犬马不足云报。因敬述其生平，
以传于后，且以志小子衔感次骨之忱。
谨按先生讳绍龙，字云会。父嵲①，子四，先生其次也。生而颖异，体貌魁梧。性慷爽，
有大志。幼嗜读，志在科名，后迫于遇，为藩署椽吏，非所好也。见文人必倾心相与，
如吾邑张墨宾，王甫田，沂水刘春台诸先生。一时名士皆与先生为忘形交。先生又好作
养后进、乐善笃义，出于性。生有应试无资者必②助之，得科名即倾囊不惜。又自出赀
数千緍③，建义塾一区，延名师教子侄及四方来学之士。十余年间，邑中宿学科名皆出
其中，故一时士林倾心，物望翕然。先生好读书，由史鑑以及百家诸子无不披览，非徒
广见闻，直以身与古人酬对。自汉唐以来，名臣良将，硕士醇儒，孝子悌弟，义夫节妇，
可法可行之事，于广众中娓娓而谈，口讲指划，一座尽倾。至谈及张睢阳④、岳武穆⑤
诸公事，则呜咽流涕，尝梦韩魏公⑥立朝堂，争垂簾听政事，见公身长八九尺，体貌甚
伟。面黝⑦然，长须巨口，厉声呼撒簾，音类洪钟，因惊醒，其人其事如在目前。又前
建义塾时，以读书地，意从简陋，及读汉书，见萧何创造汉宫事，乃幡然改图，期远大
之规，其天性真肫⑧，事能师古，皆此类也。事父母至孝，能先意承志。待兄弟友爱，
伯仲之间怡怡如也。与人交，坦白无町畦⑨。与先大夫尤善，形体无间。义塾严为督课，
闻书声不振、每朗诵以为之倡，或举先达以激励之，而于绍烈尤恳切笃至。绍烈家贫，
不能自给，先生使与子侄同师读，修脯皆代筹，且不时周济之。考试资斧无不备给，又
使留省垣以广见闻。每遇老师宿儒，引绍烈袖其文以就正之。偶值游惰，辄斥责不少宽，
或至泣下。故绍烈成进士、入翰林，皆先生力也！于道光十五年十月初四日卒，年六十
四岁。呜呼！先生之于绍烈可谓至矣！使绍烈不遇先生，不过村氓牧竖，终老其身。先
生饮食教诲，拔之泥塗之中，置之青云之上，惠爱之深，浃于肌肤。高风古谊，千古所
无。乃绍烈自官京师，即违杖履，十有余年，如天之德未有寸报。加以衰朽之躬，愆⑩
尤丛集，永负先生期望之心。追述之余，不禁失声呼天，血泪交并矣！
元配卢孺人，继配吕孺人，周济族邻甚有惠称。子二，长照临；增生。次星临，绍烈同
榜举人。孙之栋、之梓、之柱、之柽、之楠。曾孙恒芳、恒源。女二人，长适王氏，次
早殇。
【注释】
①嵲（ｎｉè） ②（cì）：帮助。③緍（mín）：同缗，穿铜钱的绳子。④睢阳（su
í yáng）：原地名。文中指唐朝张巡。⑤岳武穆：岳飞。⑥韩魏公：韩琦，北宋名臣，
封魏国公。⑦黝（yǒu）：青黑色。⑧肫（zhūn）：诚恳真挚。⑨町畦（tīng qí）：
田界，比喻规矩，约束。⑩愆（qiān）：罪过，过失。柽（chēng）：树名，即河柳，
本文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