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然
威海南岸是一座宽形半岛，同北岸一起，宛如两条巨臂拥抱海湾。就在这里浑
然屹立着一座名山——摩天岭。
摩天岭，名字嵯峨而雄奇，易给人以“巍乎高哉”的印象。其实不然，它高不
过三百米，不过是臂端一只拳头而已。正如明朝副使赵鹤龄当年巡视摩天岭时写的
诗句：“聊仗云霞开境界，青山奔赴类擎拳”。但是，逝去的历史风涛在摩天岭上
留下的脚印，会无可辩驳地告诉你：“山不在高，有史则名”。是的，祖国的这只
“拳头”，就因为在近代史上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其名声才如同一曲惊心动魄
的乐章，至今不绝于耳。
那末，摩天岭经历了什么呢？今天，我就是为了想了解它八十多年前遭受的那
场火与血的洗礼，特为去探访。
未登摩天岭之前，人们介绍我首先访问了居住在西麓的鲁绍翰老先生。鲁老先
生如今八十一岁了，是当地颇负雅望的老教育家；他在几十年的教育生涯中，总以
强烈的爱国反帝思想教育学生。为了收到良好的教育效果，又总是以甲午战争的一
场著名战斗——摩天岭保卫战——为活教材。他虽已偌大年纪了，但腰板硬朗，以
他教育家的积习，执意要陪我这晚辈上摩天岭，说是他对当年硝烟弥漫的战地比较
熟，带我去缅怀先烈有必要（他这话我不怀疑，摩天岭争夺战时他虽尚未出生，但
他大哥鲁绍武，却是摩天岭守军营官的“跟班的”。鲁绍武时年十八岁，因负重伤
昏厥，苏醒后夜间爬回家。鲁绍翰懂事后，常听其兄讲这一战事）。本来不忍心老
人陪同，但在他诚挚的态度面前，我无法谢绝。
摩天岭啊！当我登上岭巅四处放眼时，但见海阔山长，顿觉形胜之地名不虚传：
它西含军港，东挹沧海；南面群山纠纷，北面同遐迩闻名的军事重地刘公岛相对峙，
中间是一带澄碧沧涟的海峡，同扼海湾咽喉。如果说山东半岛的威海与辽东半岛的
旅顺同为京津海上门户，那么摩天岭可谓门户上的铮铮铁栓，确是祖国东陲举足轻
重的战略要地。
我把这一观感同鲁老先生说了以后，他说：唯其如此，所以当年倭寇才不惜付
出最大代价来争夺。
说着，他一面带我观看这昔年的沙场，一面有声有色地给我讲解。哦！耆宿老
者不是诗人，他的谈吐虽无锦词绣句，然而在我听来，却无异于一首激越铿锵的诗。
这“诗”的激情啊！仿佛是一根强有力的索子，紧紧拴住了我的心扉，把我牵到了
那山破海裂的过去……
这摩天岭顶峰是历史上著名的摩天岭炮台，建于一八九四年，炮台呈圆形，由
整个山峰削挖而成。周遭边缘上有土墙环绕，每隔五、六米有垛口，用以支炮。炮
台下有堑壕。今天看来，虽然不是煊赫炫然的建筑物，并且经过弥天战火的洗劫和
历史长河冲刷了一个世纪，已经很不完好了，但中国人民在这里反抗侵略者的壮烈
场景，却给英雄的中华民族的史册增添了熠熠异彩。
当年的日本帝国主义崛起于英、法等老牌帝国主义之后。争夺霸权的欲望，决
定了它极富侵略性和冒险性。明治天皇就猖狂叫嚷要“开拓万里波涛，宣布国威于
四方”。于是，一八九四年，亦即清光绪二十年，它便丧心病狂地拿中国开刀了—
—这便爆发了举世瞩目的中日甲午战争。
战争爆发前夜，威海严加防范。尤其军港南帮设有严密而强大的炮台群；而地
势最为重要者，莫过于摩天岭炮台了：它宜攻宜守，腹地开阔，配有八门大炮，如
能保证后援，要攻陷绝非易事。敌人十分清楚，如能抢占炮台所在的制高点，那就
可以有效控制南帮众多的军事设施，守军整个防御体系也就全然归于瓦解，继而夺
取威海，犹如探囊取物。因此甲午威海之役时，敌人要攻击的目标，首当其冲的就
是摩天岭。
这是一八九五年一月三十日的黎明，笳笛震浩淼，鼙鼓动边陲，摩天岭的激烈
鏖战打响了。
就是这样一处弹丸之地，吸引了两千多日军。他们由陆军第一旅团长大寺安纯
少将指挥进攻。而我方守军却是刚招收的一营新兵，约五百人。敌人陆、海排炮轰
击后，顿时风霾昼塞，山河失序，敌人随即以密集队形往上爬；守军营官周家恩率
众英勇抵抗，连续击退三次冲锋，但终因弹尽无援，五百人大部牺牲了。周家恩亦
身中数弹，一腿被打折，肚肠流出腹外，仍顽强指挥仅存的几十名士兵抗击。经过
一阵激烈肉搏后，敌人又退下炮台；而我方除周家恩外，至此全部殉国（其侍卫鲁
绍武后来又活了）。在肉搏中，周家恩已在炮台上将地雷埋好，然后塞进肚肠，手
捧猎猎大纛；昂然屹立地雷旁。此刻，炮台上实际已无守军了，但敌人不敢贸然上
爬，而是在猛烈火力掩护下，才担着小心爬上去了。当敌人直扑周家恩时，啊！突
然地动山摇，英雄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这之后，大寺才率军官多人和随军记者登上
炮台。当他们正要拍照志功时，踏响周家恩埋的另一颗地雷。于是大寺少将也为争
霸卖了命，其下死伤近千人。
动天地兮泣鬼神，这是怎样的一幅悲壮的场景啊！周家恩，你轩昂磊落、突兀
峥嵘的形象倒下了吗？不，决不！忠于祖国的英雄与青山化为一体，浩气常存！帝
国主义要征服我们这个古老而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的民族，是不可能的！慈禧那
拉氏和李鸿章之辈，是何等令人切齿啊！这些千古罪人原来净是些“堂皇”其外，
实属败絮其中的民族败类，为了卖国求荣，竟对侵略者实行不抵抗主义，祖国的尊
严与主权就这样轻易被他们断送了，摩天岭之战就这样成为一个败绩。
啊！近一个世纪过去了，但我们决不能随着时光的疾逝而将摩天岭忘却。不！
历史的经验是不会被忘却的。
摩天岭之战对我们虽然是一个悲壮的败绩，然而严正的历史却在这里庄重地告
诉我：历史唯物主义者不以成败论英雄。为正义而战的周家恩们，那不畏强暴、视
死如归、毫不屈服的性格，其光辉决不因失败而磨灭。因此后世为摩天岭而歌者颇
多。在山下时，鲁老先生就向我出示一首未注明作者的诗，我抄下了，内中两段是：
莫看轻这炮台很小很小，
如同一处小小的院落；
不，它在爱国志士面前啊！
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祖国。
祖国啊！你每一寸土多么可爱，
战士爱她，犹如婴儿爱母亲胸窝。
爱，就不准敌人铁蹄践踏，
保卫她啊！那怕倒在血泊……
此刻我默诵着这诗，心情如同山下大海的波涛，很是激动，也想写首即事诗，
歌颂这座具有刚毅不屈性格的名山。但遗憾的是我不是诗人，只是徜徉在这前朝的
战场上欷 （同上）凭吊，并浮想联翩——
摩天岭，你真能摩着天吗？那就请你告诉先烈们的在天之灵：当年侵犯祖国的
日本帝国主义， 早已不存在了， 它们妄图称霸全球的梦想，终归是梦想。如今的
“扶桑”，已是我们友好的邻邦了。摩天岭！中国人民为了争自由求解放，终于完
成了漫长而曲折、崎岖与艰险的道路，已经进入了建设四化的光辉征程。摩天岭！
你既然在历史上发挥过拳头的威力，狠揍过侵略者；那么我相信，如果当今有哪个
侵略者又敢于向你伸出屠刀，你的拳头是会更硬的！
啊！当我心中含叨到这里的时候，不禁长吁青云，仿佛感到了在碧落的先烈们
也都一齐这样说。
这时，我站在巍巍摩天岭上遥望文荣群山，收进眼底的，是江山壮丽，翠峰如
簇。你看，那莽无际涯的豪壮群山啊！挺胸矫首，正如赵鹤龄的诗句，仿佛无不高
高地、高高地擎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