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小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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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香玉》】 劳山下清宫,耐冬高二丈,大数十围,牡丹高丈余,花时璀璨
似锦。胶州黄生, 舍读其中。一日,自窗中见女郎,素衣掩映花间。心疑观中焉得此。
趋出,已遁去。自此屡见之。遂隐身丛树中,以伺其至。未几,女郎又偕一红裳者来,遥
望之,艳丽双绝。行渐近,红裳者却退,曰:“此处有生人!”生暴起。二女惊奔,袖裙飘
拂,香风洋溢,追过短墙,寂然已杳。爱慕弥切,因题句树下云:“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
窗。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归斋冥思。女郎忽入,惊喜承迎。女笑曰:“君汹汹似
强寇,令人恐怖;不知君乃骚雅士,无妨相见。”生叩生平,曰:“妾小字香玉,隶籍平康
巷。被道士闭置山中,实非所愿。”生问:“道士何名?当为卿一涤此垢。”女曰:“不
必, 彼亦未敢相逼。借此与风流士长作幽会,亦佳。”问:“红衣者谁?” 曰:“此名
绛雪,乃妾义姊。”遂相狎。及醒,曙色已红。女急起,曰:“贪欢忘晓矣。”着衣易履,
且曰: “妾酬君作,勿笑:‘良夜更易尽,朝遂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
生握腕曰:“卿秀外惠中,令人爱而忘死。顾一日之去,如千里之别。卿乘间当来,勿待
夜也。”女诺之。由此夙夜必偕。每使邀绛雪来, 辄不至,生以为恨。女曰:“绛姐性
殊落落, 不似妾情痴也。当从容劝驾,不必过急。”一夕,女惨然入曰:“君陇不能守,
尚望蜀耶?今长别矣。”问:“何之?”以袖拭泪,曰:“此有定数,难为君言。昔日佳作,
今成谶语矣。‘佳人已成沙吒利,义士今无古押衙’,可为妾咏。”诘之,不言,但有呜
咽。竟夜不眠,早旦而去。生怪之。次日,有即墨蓝氏,入宫游瞩,见白牡丹,悦之,掘移
径去。生即悟香玉乃花妖也,怅惋不已。过数日,闻蓝氏移花至家,日就萎悴。恨极,作
哭花诗五十首,日日临穴涕□。一日,凭吊方返,遥见红衣人挥涕穴侧。从容近就,女亦
不避。生因把袂, 相向□澜。已而挽请入室,女亦从之。叹曰:“童稚姊妹,一朝断绝!
闻君哀伤,弥增妾恸。泪坠九泉,或当感诚再作;然死者神气已散,仓卒何能与吾两人共
笑也。”生曰:“小生薄命,妨害情人,当亦无福可消双美。曩频烦香玉道达微忱,胡再
不临? ”女曰:“妾以年少书生,什九薄幸;不知君固至情人也。然妾与君交,以情不以
淫。若昼夜狎昵,则妾所不能矣。”言已,告别。生曰:“香玉长离,使人寝食俱废。赖
卿少留, 慰此怀思,何决绝如此!”女乃止,过宿而去。数日不复至。冷雨幽窗,苦怀香
玉, 辗转订头,泪凝枕席。揽衣更起,挑灯复踵前韵曰:“山院黄昏雨,垂帘坐小窗。相
思人不见, 中夜泪双双。”诗成自吟。忽窗外有人曰:“作者不可无和。”听之,绛雪
也。启户内之。女视诗,即续其后曰:“连袂人何处?孤灯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
成双。”生读之泪下,因怨相见疏。女曰:“妾不能如香玉之热,但可少慰君寂寞耳。”
生欲与狎。曰:“相见之欢,何必在此。”于是至无聊时,女辄一至。至则宴饮唱酬,有
时不寝遂去,生亦听之。谓曰:“香玉吾爱妻,绛雪吾良友也。”每欲相问:“卿是院中
第几株?乞早见示仆将抱植家中,免似香玉被恶人夺去,贻恨百年。”女曰:“故土难移,
告君亦无益也。妻尚不能终从,况友乎!”生不听,捉臂而出,每至牡丹下,辄问:“此是
卿否? ”女不言,掩口笑之。旋生以腊归过岁。至二月间,忽梦绛雪至,愀然曰:“妾有
大难!君急往,尚得相见;迟无及矣。”醒而异之,急命仆马,星驰至山。则道士将建屋,
有一耐冬, 碍其宫造,工师将纵斤矣。生急止之。入夜。绛雪来谢。生笑曰:“向不实
告,宜遭此厄!今已知卿,如卿不至,当以艾炷相炙。”女曰:“妾固知君如此,曩故不敢
相告也。”坐移时, 生曰:“今对良友,益思艳妻。久不哭香玉,卿能从我哭乎?”二人
乃往,临穴洒涕。更余,绛雪收泪劝止。又数夕,生方寂坐,绛雪笑入曰:“报君喜信:花
神感君至情, 俾香玉复降宫中。”生问:“何时?”答曰:“不知,约不远耳。”天明下
榻, 生嘱曰:“仆为卿来,勿长使人孤寂。”女笑诺。两夜不至。生往抱树,摇动抚摩,
频唤无声。乃返, 对灯团艾,将往灼树。女遽入,夺艾弃之,曰:“君恶作剧,使人创馝,
当与君绝矣!”生笑拥之。坐未定,香玉盈盈而入。生望见,泣下流离,急起把握。香玉
以一手握绛雪,相对悲哽。及坐,生把之觉虚,如手自握,惊问之。香玉泫然曰:“昔,妾
花之神,故凝;今,妾花之鬼,故散也。今虽相聚,勿以为真,但作梦寐观可耳。”绛雪曰:
“妹来大好! 我被汝家男子纠缠死矣。”遂去。香玉款笑如前;但偎傍之间,仿佛以身
就影。生悒悒不乐。香玉亦俯仰自恨, 乃曰:“君以白蔹屑,少杂硫黄,日酹妾一杯水,
明年此日报恩。”别去。明日, 往观故处,则牡丹萌生矣。生乃日加培植,又作雕栏护
之。香玉来, 感激倍至。生谋移植其家,女不可,曰:“妾弱质,不堪复戕。且物生各有
定处,妾来原不拟生君家,违之反促年寿。但相怜爱,合好自有日耳。”生恨绛雪不至。
香玉曰: “必欲强之使来,妾能致之。”乃与生挑灯至树下,取草一茎,布掌作度,以度
树本,自下而上,至四尺六寸,按其处,使生以两爪齐搔之。俄见绛雪从背后出,笑骂曰:
“婢子来,助桀为虐耶!”牵挽并入。香玉曰:“姊勿怪!暂烦陪侍郎君,一年后不相矣。”
从此遂以为常。生视花芽,日益肥茂,春尽,盈二尺许。归后以金遗道士,嘱令朝夕培养
之。次年四月至宫, 则花一朵,含苞未放;方流连间,花摇摇欲坼;少时已开,花大如盘,
俨然有小美人坐蕊中,裁三四指许;转瞬飘然欲下,则香玉也。笑曰:“妾忍风雨以待君,
君来何迟也!”遂入室。绛雪亦至,笑曰:“日日代人作妇,今幸退而为友。”遂相谈宴。
至中夜,绛雪乃去。二人同寝,款洽一如从前。后生妻卒,生遂入山不归。是时,牡丹已
大如臂。生每指之曰: “我他日寄魂于此,当生卿之左。”二女笑曰:“君勿忘之。”
后十余年,忽病。其子至,对之而哀。生笑曰:“此我生期,非死期也,何哀为!”谓道士
曰:“他日牡丹下有赤芽怒生,一放五叶者,即我也。”遂不复言。子舆之归家,即卒。
次年,果有肥芽突出,叶如其数。道士以为异,益灌溉之。三年,高数尺,大拱把,但不花。
老道士死,其弟子不知爱惜,斫去之。白牡丹憔悴死;无何,耐冬亦死。
异史氏曰: “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花以鬼从,而人以魂寄,非其结于情者深耶?一
去而两殉之, 即非坚贞, 亦为情死矣。人不能贞, 亦其情之不笃耳。仲尼读唐棣而曰
‘未思’, 信矣哉!”
(录自蒲松龄《聊斋志异》)
【蒲松龄《劳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
往游。登一顶, 有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光爽迈。叩而与语,理
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 “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
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一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
月余,手足重茧,不堪其苦,阴有归志。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
乃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胜
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酒壶,分赉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
遂各觅盎盂, 竞饮先□,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竟不少减。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
月明之照, 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
尺, 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
我于广寒乎!”其声清越,烈如萧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
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
入月中。众视三人,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燃烛来,则
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肴核尚故。壁上月, 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
曰:“足矣。”“足宜早寝,勿误樵苏。”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念遂息。又一月,苦
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
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
道士笑曰:“我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顺略
受小技,此来为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
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一诀, 令自咒毕,呼曰:“入之!俯首辄入,勿逡
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
“归宜洁持, 否则不验。”遂助资斧遣归。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
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
妻揶揄之。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也已。
异史氏曰: “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今有伧父,
喜□毒而畏药厂, 遂有吮痈舐痔者,进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绐之曰:‘执此术也以
往,可以横行而无碍。’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不至触硬
壁而颠蹶不止也。 ”
(录自蒲松龄《聊斋志异》)
【王士□《啖石》】 仙人煮石,世但传其语耳。予家佣人王嘉禄者,少居劳山中,
独坐数年,遂绝烟火,惟啖石为饭,渴即饮溪涧中水,遍身毛生寸许,后以母老归家,渐火
食,毛遂脱落。然时时以石为饭,每取一石,映日视之,即知其味甘咸辛苦。以巨桶盛水
挂齿上,盘旋如凤。后母终,不知所往。
(录自王士郲 《池
北偶谈》)
【王士□《劳山道士》】 崂山又名劳山,在即墨界,山中多一、二百岁人。有高
密张生者, 读书道观。观有老道士,形貌怪丑,执樵苏之役,张意忽之。一日买二牛,其
家去山百里余,苦无人遣送,方踌躇顷,道士忽谓张曰:“君似有所思,得勿以牛故耶?吾
为君送之。”张异其言,逡巡已失牛。比归,问家人,曰:“某日某时,有道人送二牛至。”
忆其时正立谈顷也。自是知非常人, 颇礼之。又一日,张为其徒说《周易》,道人从窗
外听之,呼曰:“君所述皆俗说。”试叩之,名理出人意表。生授其学,遂以说《易》擅
东方。一日薄暮,大雷雨震电,张闭门,从窗隙中见天神数百辈,围绕道士房,如作礼状,
惊愕不敢喘息。比达曙, 雨止,开门视之,道士门已反锁,寂无人矣。是夜,山中道观数
十百处皆见道士焉。
(录自王士郲《池
北偶谈》)
【王□《王生遇仙》】 蓬莱诸生王泽, 栖心玄门,雅慕神仙术。闻劳山多异人,
裹粮往访。凡上清、下清、西莲台、烟云洞、白云洞以及诸名胜处游历殆遍, 迄无所
遇,回至华严庵憩焉。庵外有荷池,大亩许。时严冬积雪,坚冰在池,见一道者破衲跣足,
踏云而来, 飘飘有凌云概。敲冰入池,而人毫无寒色,遍体热气若蒸,心异之。及夕,道
人来庵中宿, 王潜起窥之,道人瞑目跌坐,并不就枕,三更时,则行功运气,似采药状,愈
知其异。晨起,稽首求教,道人不答。固请之,乃授以秘要,戒勿泄,王识之。因问:“此
山幽悄,可驻师足否?”道人曰:“天下名山,吾游跖所接,无出华山之右者,将往闭关焉。”
王坚欲随往。道人曰: “子尘心未化,何足语此?”王曰:“但得服役左右,去家室如敝
屣耳。”道 人曰: “能随我行,便留子。”王欣然诺。道人行不择地,崖堑荆棘,步履
如飞。王竭力追之,不能及,道人乃止而待之,笑曰:“固知之不能从也,且尔气色晦暗,
宜速归,十年后可访吾于华山之巅。”言讫,挥手作别,飘然而去。王归,父母妻室相继
殁,悉如僧言。盖信其异而悔当日从之不坚也。
(录自王鮋 《秋
灯丛话》)
【王□《劳山道人》】 即墨劳山, 为道家洞天之一。莱郡李生,读书山中,每值
青峰衔月, 古柏栖云,辄倏然作出尘想。一日,有道人来访,轩轩霞举,若不食人间烟火
者。李接谈久之, 跃然起曰:“顷闻奥义,如觉晨钟,人生石火电光,百年犹旦暮耳。愿
弃家从师游。”道人曰: “仙机元妙,未易参彻,何遽语此?”李恳不已,申以誓言。道
人笑曰:“初志虽坚,安知无后悔耶?余草庵在山南,去引数十里,来朝过我,当为子一决。”
李欣然诺。凌晨往,中途腹馁,憩道左,出饼饵啖之。闻深林密箐中悲风萧瑟,有叹息声,
惊起审顾,见一裸形人,通体垂黄毫,长六七寸,双眼灼灼,光彩射人。李意必仙也,稽颡
曰: “幸遇仙翁,愿闻大道。”其人怃然曰:“我北宋诸生也。昔年遁迹,亦欲乘白云,
跨元鹤,翱翔于蓬瀛,而乐无极也,孰知紫府仙都,渺然无迹,徒与鸟兽同群,木石为伍。
故家何在? 城郭俱非,仅留此孑然一躯,独处岩壑。每一念及,悔恨莫追,子乃复蹈迷途
乎? ”言讫,即穿林逾涧而去。李惆怅移时,深悔入山之误,因与道人约,勉强前行。方
里许,而道人已迎于路,曰:“君凡心未化,勿庸往顾。”李恍悟前所见者,乃道人化身。
坚求超拔,道人口授以却病延年之术,曰:“习此足矣。”倏已不见,李惘然返。后登贤
书,官广文,年八旬余,轻健如少壮,盖习其术之效云。
(录自王鮋 《
秋灯丛话》)
【马志泮《摸钱涧》】 李真人号灵仙, 收瞽徒徐复阳,掷钱九文于涧中,曰令下
涧去摸。底多荆棘怪石, 一年仅得三数,三年摸尽,功得圆满,双目忽明,飞升挂号。灵
仙以道传废人, 见谪。值即墨县将斩囚,至中夜,灵仙释囚自缚。及斩,白气冲天,天鼓
忽响,闻空中一人叫云:“师傅快来!”临斩者疏奏,误斩神仙。
(录自马志泮 《
崂山逸笔》)
【马志泮《田横岛》】 有布商, 囊金过田横岛,遇寇劫金去。方窘急间,忽一丈
夫至,长髯修躯,仗剑决寇首,返金于商。商悚惶殊甚,丈夫云:“勿虑,我田横义士蒿理
先生也。 ”转瞬而去。
(录自马志泮《崂山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