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峰白云洞记
【明】蓝田
即墨之东南,百里皆山焉。山之大者,曰劳山。劳山之群峰其最高者,曰巨峰。
巨峰之巅有洞焉,曰白云洞,深而明,旁有水泉,可引以漱濯,甲於巨峰。虽当晴昼,
云气蓊郁,则咫尺不可辨,顷刻变幻,则又漠然不知其所之矣。然地高气寒,又多烈
风,非神完骨强者,不敢久居。其登也,缘崖攀萝,崎岖数十里,非有泉石之癖者,
亦不能至也。北泉山人,薄游海上,南访朐山,登琅邪台,北观之罘山,雄秀突兀,
皆未有若劳山者也。《齐记》曰:“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劳。”是劳山之高,高於
泰岳矣。然劳山僻在海隅,名未闻於天下,而朐山、琅邪、之罘,以秦皇之游览也,
人人知之。呜呼!山之见知与不见知而亦有幸不幸存焉。山川且然,而况於人乎!道
人张某,得白云洞曰:是与人境隔异,直可以傍日月而依星辰,非元武之神,不足以
当之也。乃於其中,奉事元武,而自居其傍,学炼形之术焉。嘉靖壬午,北泉山人登
巨峰之巅而望焉。面各数百里,海涛蜃气,起伏汹涌,而岛屿出於其中者,皆若飞凫
来往,旦夕万状,连峰有无,远迩环绕,村墟城郭,隐隐可指数,神观萧爽,非世人
耳目所尝见闻者也。夜宿洞中,援笔题於石上,劳山餐紫霞。”呜呼!安得断弃家事
而餐霞洞中,弹琴鼓缶,以咏屈子《远游》之篇也哉。顾今所未暇,聊记於此,以志
自愧云。
【作者简介】 见蓝田诗《登华楼》。蓝田于明嘉靖元年(1522年)壬午登崂山
巨峰,并撰写此文。《巨峰白云洞记》选自明黄宗昌《崂山志》。
鳌山记
【明】陈沂
鳌山,亦曰劳山,有大劳、小劳。《齐记》谓:泰山高,不如东海劳。秦始皇登
劳盛山,即此,以劳於陟也。在今即墨之东南四十里,东西南直距海上,山形延亘如
城雉,峰起如堞,纵横高卑,直突旁拥,相系凡五百余里。其奇峰怪石,不能以状;
崩崖幽谷,深岩绝壑,峻岭曲崦,不尽以名;栖禅炼真灵异之迹,不可以遍。土人以
峰名崮,山多崮名。
嘉靖癸巳九月二十有二日,余按县至自胶,闻蓝侍御玉甫悉山之胜,云土人不易
到,不能自遏,期杨允中达甫不至。越二日,与玉甫出东郭三十里,由三标山出海上,
高莽中十里累累数邱,一高起曰鹤山。至则攀陟,亦峻石□□磊□凭籍为磴,松多偃
枝古干,夹石而上,一道宫曰“遇真庵”。后有洞,洞旁石室,道人邱长春大书“鹤
山洞”□於上,余亦勒同游岁月。鹤山,鳌之东麓也,西南诸峰插天,横亘数重,望
之若剑戟羽镞森列,而恍然若云立海滨。
东南行二十里,皆□岩,一峰深秀,多长松怪石,由丛石历块,转折成路。至狮
子岩下,有台宇,乃宋太平宫也。岩侧二石,结架如户,出其上时,夕阳在峰顶,海
涛撞激,直至峰下。是夜,宿道人居。夜半,月色潮声不能寐,起坐台际。鸡鸣与玉
甫登岩,见日自海隅涌出,云霞异色,海气苍莽,日光浮金万里,世之大观也。是日,
岩下题石门曰:“寅宾岩”,大书一诗。从宫之南,渡飞仙桥,寻白龙、老君、华阳
诸洞。降山献舍舆乘以兜,从者徒步,缘海滩乱石间行。转入山麓,遵海而东,历翻
燕岭,下临不测,屡策杖惴惴。由恶水河、乱石滩,皆海涛中行出。山回,从蛟龙嘴、
歇肚石、黑松林,皆山腹处,极险,非人迹所到,有下清宫,宫在山隅,不能至。
从黄水滩西北,入山中凡三十里始有人居,就树下饭。由山径历黄山崮,观音崦,
皆矗起数十百仞,极奇秀。又三十里,入群岫间,有北峰,峻极。山半隐隐台殿,至
则砏削攀绝,僧垂木阶下,乃援而升。上有石洞,额大书“明霞洞”,大定辛未题。
余勒诗一章。其中空洞,上如厦,环石如堵,前后户牖。洞左有佛宇僧庐,右石门。
从磴数百级,上绝壁数仞,下视沧海与天浮动,岛屿皆空。壁下有草庵,老僧定处。
是夜宿洞中。
明日辰,饭毕,下山,经石瓢、清凉甸、聚宝峰,三里,小峰下有道院,亦宋所
建上清宫。宫旁,石涧跨朝真、迎仙二桥,桥侧巨石诗十绝,亦邱长春书,字画端
整。余书《如梦令》词於右。
由宝珠山、分水河,十五里登天门山,极峻险,峰多奇状,如仙释拥出山口。复
有二峰,若石垒就,高数十仞,两楹相峙,上逼云际,下瞰沧海。有邱长春大书“南
天门”三字,大抵海上之山,人迹罕至,道释之外,鲜有登陟,邱盖宋南渡后避世於
此者。从天门南下,历数十峰,初视若蚁壤,且近,行数十里不绝,每峰皆峻大,而
仰莫及者。降至麓,濒海上曰韩寨。一道院曰“聚仙宫”,碑勒元学士张起岩记。饭
於宫。
复西北入山,循淹牛涧、砖塔岭、僧帽石、大风口、三里河、小风口、瘦龙岭、
清凉寺、仙迹桥、金刚崮,二十里至巨峰。最高而奇,周山之峰,异状百出,徘徊不
能去。巨峰下,数石百仞壁立,梯穷径绝,有两石若劈处,见一窍,上闻犬声。一僧
垂木梯下,请升,遂援之而上。由壁中行,转至一茅庵,甚明洁。左有佛宇,嵌崖隙
甚幽。西北群峰,直出其后,东南海色相映,庵前牡丹诸奇花,偃松异木。其建筑木
石,所植花卉,皆僧负戴梯而至之,但苦行无智慧心,余留二偈於石壁间,乃悟供具
麦饭野蔌,谓不图得遇善知识。是夜宿庵中,僧立牖下竟夜。明日,题其夹石处曰:
“面壁洞”,纪同玉甫来游事及侍从之名。涧上壁,大篆“灵鹫庵”三字。
从故道十五里,出海滨,循山麓西北行,皆平地,侍从者始骑。四十里,至华楼
山下。玉甫有别墅,即其祖赠侍郎公之墓侧。从墅后缘涧仄径而陟数里,至巅,松千
株,皆偃盖。从石隙间深入,有万寿宫、老君殿。少憩,寻翠屏岩,余梯而大书之,
时已晚,宿道入庵。明日晨起,与玉甫寻古遗迹,周山之石摩勒殆遍,多金元人作者。
从王乔崮至凌烟崮下,题同游岁月。峰隙见海色远映,道人吹笙笛於高架崮上,飘然
有物外之想。遂循金液泉、夕阳涧、石门山至清风岭小饮,题名於岭之石间。又步至
华表峰下,曰“聚仙台”,其峰垒石数十仞,峻拔且奇秀。少焉,与玉甫别。
至是,山游凡五日,行三百余里,玉甫所计行踪止宿,不失尺寸。其弟□、因於
穷绝处,设乾糇、醑茗、楮笔、丹墨具在。从行兵吏,虽跛足不前,而兴亦不浅。山
樵海渔之人,争效舆力,石工数辈,分处供事,故余之兴亦豪。所得诗二十余首,去
今以往,想莫有继之者矣。下华楼山,复乘舆,四十里至县所。未至者,五龙岭、下
清宫、黄石宫也。海中诸岛,东有大管、小管、东门、沧洲,南有鲍鱼、老公、车屋、
大古、小古、浮岛,皆登陟所见者。
【作者简介】 见陈沂诗《劳山》。陈沂于明嘉靖十二年(1533年)癸巳游崂山
时,撰写了这篇游记。本文选自明黄宗昌《崂山志》。
游劳山记
【明】邹善
隆庆戊辰孟冬之望,邹子善携诸生游大泽山,兴勃勃未已也,遂订劳山之行。
越明日抵平度,明日抵即墨,雨阻一朝夕,越震霁,遂与杨尹方升、李博士邦奇、
董博士□外、郡举人朱鸿谟、王道明、齐一经、杨耿光、李如旦辈三十余人,由东南
行五十里至鹤山,登其巅,望东海了无津涯,心目恍然,非人间境。王别驾九成、朱
守备衣携酌岩下,幕天席地,乐融融也。
由鹤望上苑行,峰峦层叠,咸莲花状耸云霄中。将瞑,至上苑,寻邱长春炼药处。
坐已,道人报,月上矣,遂登狮子峰观月,月色映海,波已溶溶不可状,而暮潮复撼
激峰山有声。取酒酌崖头,诸生放歌,铿然与海涛应,不知身之尚在人境也。卧未几,
道人鸣钟以唤客,於是骈兴复上狮崖,东向倾之,满天霞彩,绚灿映海中,海面尽赤。
又顷之,红光一道从霞彩中直冲霄汉,咸曰:此旭日升处也。又顷之,如大银盘中涌
一朱轮,荡漾上下,若熔金状,已而渐升,咸谛视无瞬。予顾诸生曰:“斯时念有妄
乎?”不谋而一口应曰:“无之。”於是再酌复歌,更为明崖赋曰:“闲玩明明崖,
日月递来往,沧波渺无涯,空明绝尘想。”下憩於老君洞,杨令曰:可更额为“犹龙”。
复观仙人桥、白龙洞,眠龙石而行,约山行五十里,至华楼,月隐隐映松林间,
清光逼人。越晨,观玉皇洞,涉玉女盆,复稍东,坐仙岩以望巨峰。或曰,上苑南即
上宫,华楼东为巨峰,游若有未尽者,海之奇,尽上苑,山之奇,尽华楼,涉固不能
尽,亦不必尽也。复游南天门,坐平石上,石如台,前列华楼,后环攒峰,右左覆松
数千株,苍翠可掬,天风飒飒,时来作海涛声,与歌声相和,於是纵歌复酌,浑如身
历蓬壶中,数时矣,予复问曰:“此时念尚有妄乎?”亦咸应曰:“无之。”时孙二
守元卿、黄大尹作孚设酌。饷罢,下华楼,见一石岩甚奇,问曰:“此何石?”众曰:
“此所谓接官亭者,”因更之为“迎仙岘”。赋曰:“相逢俨列仙,人吏谢凡缘,传
呼仙子避,绝倒石崖巅。”复穿黄石洞,游黄石宫,相顾慨伐树者之愚,与造石椁何
异。及暮,兴尽而后归。
夫岩壑之幽,沧溟之广,日月之奇,数日可谓遍历而备尝之矣。方其对山水,玩
日月时,其心寂寂然、廓廓然、炯炯然,何也?噫!吾心本自幽邃,本自广大,本自
光明,一有所触,则心境会而本真露,斯固吾人平旦时也能真识此体,而时保之。处
尘坌不异清境,居屋漏常对真明,则志气如神,喧寂一致,方可以言学,方可以言游。
不然幽还岩壑,广还沧溟,明还日月,依然旦昼之牿已矣,而又何取於斯游。六一公
云,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之间。予谓,兹游又或不专在山水间。因放歌曰:
“到此浑如尘外人,不须炼药问长春。千峰离却人如旧,不负千峰负此身。”又歌曰:
“观日崖头奇更奇,万缘何处总无知。欲求别后真消息,常似狮崖对日时。”诸生相
对,咸惕然有省。遂书以为游劳山记。
【作者简介】 见邹善诗《华楼》。邹善于明隆庆二年(1568年)戊辰来游崂山,
撰写了这篇游记。本文选自清同治版《即墨县志》。
劳山记
【明】高出
余总□时,就师即墨城中读,是知劳山也,有大善开士曰憨山者,始启海印禅林
焉,凿石布金声於其内,此邦士众咸悦之。憨山颇能诗,善书法,又谈说足人俯仰,
余所闻者,亦可其人也。谁何,遂败谪寺毁,余亦归。悔不游劳,亦犹之不游劳也。
居则念家海上,曾咫尺杖履之阙如。令千载之上,青莲鬼笑,人犹尚侈谈五岳,岂不
诞哉!
今年之春,余以使事在里,遂决策於劳。会有咳疾不任行,乃以暮春之甲子,策
而南出,逆郭门之风,则洒然病去体矣。初挟二人舁以乘骡,舁□则乘,舁人□则亦
乘,遂十九乘也。所偕者,能画张子,又蚩蚩之仆四而已!野宿询劳之径,亦无所得
其要领。
次晨,问得鹤山焉。道出左,□□缭绕,亭午渐南,始址山也。有望见双峰卓出,
如樯并桅者,居人云名天柱。行三十里,渐逼而异,则一山博也。登高俯冥,白云摩
顶,海色接天,仅如平地。日昃而抵鹤山,又失道,转而蛇升,碍石则穴而梯。跻其
巅,屋宇不鲜,有壮哉松数数,亦有伐木道士。云前贰邑者,取而货之,殆三百也。
忽飘白羽焉,下上於风,徘徊广除之上,余苍然有思者久之。北山多石罅,可匍伏,
侧注而入,更出之,则崭然双壁,人立而绝。东有徐炼士台,无他异。道士莦甚,所
指画鄙不可省,又瞑不可视,舍旃返屋,□松而寝。
旦起,索径而南,平畴广偃,麦秀渐渐,衣袂间清凉欲雨,行二十五里,为太平
宫。道当左,导者右之径也。右□甚,步而级,膝过於颐,二里许,获一洞焉。有道
士冥栖其中,与之言,颔之而已。出而西,径石桥,见流水癤韒而下者,从之有泓焉,
空鉴须眉,岸花映发,沙轻如尘雾,称履而无迹,是劳第一水也,几失之。又步而级,
树根萦石为相及也,二里许,捷得宫之背,折而就憩於道舍。饭已,出风於狮子岩,
岩□呷立,迥而中洞,容数人眠。上之,为明明崖。宾日也,海水在足底,虚青癴浮
一气,吞吐石动,潮泊若天吴之出奔,观奇矣!趋下薄视,反而望之,侧影夺目,诸
峰飞越,鸿蒙相沓,倏无忽有。张子骇叹,应指不下,谋图诸明日。抱墨纸以往,即
不可得。余靳张子隘者也,而绘化工乎?
道士问余以奚从?曰:从左当观尽虑惬,然从右则遇而不可底,且色难左也。余
决从左。南之十里,尚可乘,进之,则山址海矣。径其偏侧,陵高兢下,如转磨齿,
余神悸而视他。又进之,潮吸山吼,殷在地中,石错涛上,或躐、或缘,殆险塞之至
也。下为甚稍得夷旷之坞,多松,静而声间覆数椽之茅,野妇乳儿,依客不异也。山
花片片,杂英如红缬袭路之芬,滩鸣谷答,沙白掩带,紫癵茭蒲艽郁,来往翠禽,我
马□□,如在郊野,可与忘险,人其罢仄哉!就渔筏,买渔蟹载之。
又二十里,始达下宫,是憨山启檀越地。宫负山而襟海,东北惟辟一径,下有良
畴。道士述其始作定之方中,大风拨其栌,嗟其及也。戊辰雨,留一日,翻藏数帙,
阅图而得仙墩,在宫之前左二十里。道士曰:是不可骑也。余曰:步能之亦。旦而往,
出东北,乘五里,即杖而南行。余先登,常耻后者,竟亦莫能先。径随海折,山与避
就,有仄不受足者。山尽矣,又突如而一耸,根纳海而水覆之,有塔其悬□者,俗夸
之为张三丰,讹也。折而右,下入极窈。海水澎湃,如鼓雷霆,乱石如马,潮荡之如
白羊,飞空如鹅群。故曰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山形裯削,五色离披,仰瞩青云,
若接溟腷,是劳第一壁也。坠而若群星、若列几,故称仙墩焉。返而饭於野,复宿於
宫。道士萧语余曰:子其舍旃?余曰:是皆匝山也,而未入山,且巅安在?萧曰:此
之巨峰也一舍而嬴,皆不可骑也,而岩甚。余曰:是步亦能之,且不巅胡游哉!张子
与仆皆色难,弗视也。
旦而往,介以左师以出东北,乘五里,复西,则舁乘他介遣去,复杖而行,十里
献芋,为一食而起。又西北十里,出天门后,止茅庵。饭脱粟,已,又西北十里,则
壑哀石怒,腾转峙肶,前后癷沓,状如风雨,胁息攀缘,不敢返顾。余视张子赤而汗,
己则亦然,既一跻矣,从之下。又十许里,始达白云庵,则犹之培皃也,峰斯在下,
尚可十五里,乃就庵中宿。早起,亦无所苦。道士止余,余曰:不巅胡游也!杖而先
之,里许,即不可得径,榛葬荒忽,刺眼挂衣,而随之,宛委以升。绝深陉坎□穴,
垒□轮□,十武一憩,凡俯若缥缈之前峰者,以十数,乃陡绝顶焉,危乎高哉!兹山
之峻极也,风甚,亦雾,茫无所睹。惟见诸峰罗立,若蓕戟之卫天帝,远若有望见如
元气之无间者,出没於泰山之野而已。趋返先路,柱杖声与丁丁相答,抵庵,则布袜
如毳,履已穿矣。饭已,复从下。十里许,会他介者以乘至,乘之。径聚仙宫,方就
夷也。是日,抵下宫之别庄,犹下宫授餐焉。
壬申,观渔於海,遂从庄北六十里而至华楼。碧崖紫癐,古树浮青,列嶂排空,
丹梯指掌。东有孤石植焉,霞色映之,建标擢秀,焕若金银之台,是劳第一石也。邦
大夫之莅止有舍,北道虽岌而治,板有镌刻,槐嵋有树,亭有碑,盖众游之所蕞也。
道士导余且刺刺语,余为无所闻也者。槛剩而止,则瞑矣。华楼之对者,黄石宫也。
旦行,而初日在眉,交柯拂衣,意蒸然快之。山止则溪,溪北岸之稍西,溯而上,为
石竹涧,涧旁一寺,寺一僧尔,而中供旃檀佛像一颜,为大慈圣施置那罗延山者,亦
憨山更也。东逾复岭,溯而上,里许径绝,门於石中空谷,人仰趾渐,高而不伛,殆
百余武,亦劳第一径。出之,又数盘,而得黄石宫。宫中道士皆出,不见一人。酌柏
下泉而还,就舁於道。东行十五里,原田每每,林木交翳,椒条繁郁,桑柘多荫,枣
之纂纂,木之榛榛,丛苑而荡胸。昔人谓沃土之民淫,劳山多百岁人,虽草木之年,
岂非其食腴而视淡哉。午至大劳观,观处旷而能收树石之胜,故足述也,遂饭焉,就
溪浴。我乘乃别介者,左师而北行,宿诸途。以甲戌日还。
是役也,余恐渎朋侪也,故不闻之。适也,不及揖拜,不遂於酒食,不费一刺,
故脱而尽其观。若夫劳之真形,则巨峰足见矣。博而多姿,佐幻於海,惟树与石莫适,
非嘉俗名燕说,则亦略而不述焉。是游也,得诗二十七篇。余谓僧清力能兴法矣,而
卒败谪,固由拂顺侮弱也,亦仙灵有默夺焉。不然,清外好士大夫,内勤於宫壶,名
作福事,其谁扇诸!羽流蠢蠢,不比人数,章辄得自诣,上遂赫赫怒,至辱金以逮宋
元马邱诸真,世有仙迹,其来尚矣,非其类不据也。而矫之,嗟,能勿及哉!
【作者简介】 见高出诗《聚仙宫》。高出曾于明代天启二年(1622年)壬戌参
与立“重修太清宫三清殿碑”之事,此外还游览了崂山,撰写了这篇游记。本文选自
清同治版《即墨县志》。
游崂山记
【明】汪有恒
由劈石口微东峻起,连云排戟,雄峙沧溟,若鳌负者牢山也。自汉逄萌栖隐始名,
牢以难入耳。唐玄宗许王合炼于此,因改辅唐山。子瞻集亦作牢。邱长春独爱其奇
秀等蓬瀛,更鳌山。金元碑因之。余以崇祯冬至卫,睹兹山涌海上如图,即神往。明
年暮秋,始克游。如是从鹤山,宿上苑。明晨登狮峰,观日出。旋蹑海湍乱石中,入
山东南径,之太清西南,攀峻岭,再宿上清。陟明霞洞,登南天门。西逾夹岭河,北
上巨峰之巅,西游华楼,由劈石口返焉。山形由西北而东南,其高九千仞,其广二百
里,北东南并际海。巨峰居山之中,北支为上苑,东南为昆仑明霞洞,又至上隅尽焉。
南分二支,左为南天门,右为夹岭河,西北落小山,蜿蜒四十里,突耸为华楼,兹其
概也。山之石峰以万计,或正或侧,或锐或圆,或横展或曲抱,或独石亭立,或累石
叠成,奇诡卓荦,变幻万态。欲悉数之,未遑也。狮峰宛自犹龙洞逸出,而首仍顾洞。
人从颈右,俯躬穿石门,上狮背,观日出。将旦,曦光上射,灿赤城霞,煜烨不定。
半吐,则水光与天浮动。比全开,而日下诸岛,映彻如卷石,千里岛犹之山峄矣。南
天门在上清西南十余里,两石峰东西竞秀。北上诸峰,皅皉出云表,若空中芙蓉。下
视海色,日正午得微风,金波茫洋,类一大冰壶。夹岭河之东岭,能见巨峰。巅又萃
起,巍峰四面削成,似华山而小。华之奇尽仙掌,此则万峰围绕,中现西岳,小像较
易耳。自大风口望之,如仙人趺右足而坐,巍巍峨峨。其最上一庵,于悬崖断壁,径
穷磴绝,飞鸟不到处,忽开一小洞天,以收摩天浴日之奇观,非神工谁为之。而岩洞
以数十计,明霞为最矣。洞在上清山半,当脊直上,峻甚难置足。旧记称“垂木阶以
登者”,入洞由右壁升三层若阁,上有窗,容日光照,洞内空明。出窗上里许,复得
玄真洞,三面海光,豁目荡胸。从一洞吸之,山海一,而易地则观殊,以得日益奇也。
山顶必出,泉清而甘,泻自壁中,溅珠飞瀑,汇为涧,触石则雪飞而雷鸣。山内之巨
涧四,即夹岭水至涧,皆天然。异石参差布涧中以渡水,汰砂砾尽,石骨自露耳。合
之北山诸峰,上苑外,皆斜插入海,成撑拄之势,若戈戟,若旗,无正面。山南诸峰,
悉由西趋东,若屏,若城堡,卫昆仑之尊严。即天门高峻,亦东面而肃立然。山北麓
海湍,穷凿山标之石,险极,犹有径。东南陡绝入海,无麓不受凿。径夯,不得不转
度岭,而萪岩□□,无悬皊,无级,惟循一二采药人旧迹。灰石刺足,不能步,以手
佐之,左缘石,右拄杖,大石阻,则手足俱构。令人前持杖,当皌力挽,后推之。前
人时失足,杖脱而坠,几不测。汗浃惴惴,数十倚始到顶。喘甫定,旋下前山,复然
如是度者也。盖至登天门,下夹岭河东岭,上巨峰,委顿几气绝。然非劳皍,乌得此
大观哉!山春夏多雾,宜药,不产五谷,山外险远,未易致,寥寥数茅庵,多觤户,
出山求食。木宜松,生自山半,下石隙中,蟠□离奇,其巅则童。惟上苑以砏绝得全,
故多古。上松清,老而不尽古,土石杂也。独宫前两白果,各抱三十尺,高二百尺,
宋初至今弥茂,称仙树云。其太平、上清、太清三宫,建自宋;聚仙建自元;天门后,
夹岭河、巨峰诸庵,则近日创之。上苑奇峭,面北只游玩之区;上裄宽夷,山止矣。
华楼者,以群峰玲珑嵌空名也。由西南转北而东,又转南,其圆如环,广十里,高三
千仞,中为巨河。从壑中扪葛上,膝时抵腹,数息乃至老君殿。既上,则翠屏岩中峙,
凌烟崮、高架崮左右翼,仙灵窟宅也。土人以峰名崮。玉皇洞藏翠屏岩中,如珠。从
右攀陟二百余步,上凌烟崮,谒刘真人遗壳。复左陟百余步,从石罅中上,观玉女盆。
盆在高石上,以游人携妓浴遂涸云。东望高架崮,壁立不能上。崮东南五十步,耸方
石,高五丈,若冕。下观金液泉,亦高石上,纵广仅二尺,不涸不流。步至华表坐仙
台,遥瞻巨峰,月甫上,峰顶诸峰,历历幻作五城十二楼。回望本山古松千余株,苍
然碧峰绿嶂间,真大小李千仞山水一幅,恋恋不能别。夫牢山以苍茫孤高,特开妍秀,
如华楼山之别馆也。乃游人率自华楼止,至上苑已稀,山中则绝迹矣。岂尽道险无人
居,非胜具裹粮莫至哉!天地特钟此异气,以砥柱东溟,傲烟波,避理乱开遁世之薮。
盖山之隐逸者也,非其人勿至矣。斯山之所由名牢也。夫汪有恒曰:“少阅名山记,
知山胜,凡路径悉识之。至中岁已绝望,不意暮年投穷海,获遂此愿,幸也。忆子瞻
守胶州,去此仅百里,未闻一游,而余以冗散得纵观七日,一舒其高旷寥阔之怀,岂
于山有夙缘乎!然险僻人迹所不到者十五,故足不尽履,目不尽览,笔不尽摹,聊记
山川之概,以贻卧游者。”
【作者简介】 汪有恒,明代文人。本文选自明黄宗昌《崂山志》。
劳山九游记
【明】高弘图
以布衣徵就金马,天子至为降辇步,如见绮皓,用七宝床赐食,手调羹以饭之,
千载必谪仙白也。居无何,天子欲申命者三,力士修其脱靴耻,竟为所格。复得以布
衣浪迹,纵酒而畅之以咏歌,与贺知章、崔宗之诸人赋谪仙者,亦千载一白也。其寄
王屋山人诗:“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而以王屋为可板与游。於是又诗:“愿
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使余读之,大有放兴。余买山於劳华之阴,为太
古居停於内,实自读白集白诗始。居停用自然楼、东华山为照,而以黄石老人峰拦后
土作屏,非不劳也,然劳才什伯一。顾不知谪仙所谓东海上餐紫霞者,姑俭取什伯一
乎?当全休劳乎?借第令仅什伯一,有白一句,在白无弗劳,劳亦无弗白矣。故不可
责以偏全之数,如众人游者也。若余者,众人游也。居停劳而外,虚什伯劳以待余,
余用是拓其游。黄子闻余游,谬以白归余,而以贺崔诸人欲成其游。余主臣拜曰:余
实愿以子游,固即白之所谓愿随夫子王屋山人孟大融游者,是盖子肩而余随之,则可
使余得牛耳游,如白之於知章、於宗之,余能乎哉!於是游成,将记之,以谋诸客。
客曰:居停太古,劳且盛矣,未闻为记记居。必记游何?余报客曰:居,得一日再饭
者也,实家人遇我,我与为一家之人,狎之,岂有一家人必每饭登簿报谢乎?游,如
挟策干王侯前,王侯为之赐食,设奏,极水陆之馐,管弦丝竹百剧为戏,劳苦。而又
将用其挟来所欲干者策,以下交於客匹夫,此不可为匹夫之极遇,而见艳当时,传夸
儿女者乎?宴罢具表称谢,事在必终。余有记,有不记,殆类是矣。客曰:记居亦不
可少也,记游诚如子言,亦不可不先也,遂许余记游,游断自鹤山时始。余实先一夕
抵太平村,以为今日游,故用以冠。游必村,此自下寻向上去之说也。游仅旬日,长
空贡碧,助以鸣涛,山川之常也,不记;稍即入境,则晨汲瞑春,悠然与耳目谋,而
适然与心遇会者,亦游人之常也,不记;记第记其发轫某,次某,又次某,税驾某,
约之为九曰:
太平为劳盛神宫名村,即其宫之北趾四五家烟景也。游人第以王家庄呼之,余易
其称为太平村。村有中贵人李,作道院其中央。余以游抵院,中贵人羽扮出相邀,自
言先朝遗履,得东道於此,若干岁矣。止余宿,余辄止宿焉。於是作谢中贵人诗。游
一。
晨起发轫鹤山,鹤即劳也。释其所谓诸劳者,从北道,耸然特表者,是不曰劳。
曰鹤,以山之间有洞类鹤也。竟鹤之同余游者,为纪二秀才及善谈方外事庄老生。由
鹤升为滚尤洞,洞非伛其身不可得入,伛复不我受,则偃仰滚展於中者久之。窍而出,
为另天地。俯峭壁,穷我千里两目。由滚龙升,复有洞如前,而委蛇过之,又窍出,
为又天地,此中何天地之多也。报黄侍御鹤岭子至,将以东道我。然是时,我实为主
而客侍御,急出相招。侍御亦不复览鹤之胜,胜自侍御家旧物也,第与就神室下班荆
握手而已。为神直阍者,有近千年松,几於泰山五大夫,能为余敕脱粟劳饥,粟之外
并无一侑,大有深山致,得专饱。五大夫辄下令逐客。以亭午,发鹤山,作鹤山诗。
游二。
复经太平村,抵宫,宫去村十里许,先是逸我以肩上舆,强半康庄,何游为此十
里,遽得涌潮荡其胸,杜鹃桃李花杂立万松林中,以余之故,连夜报烂熳,海吼,花
气逼人,皆鹤山所未有。乃易肩而步,不欲辄抵宫,同仆子韵者,於海滩头用百鳞壳
弱如豆者、太素者、花者、具奇巧状者为戏,如戏斗百草然。但戏草辄委地去,鳞以
皮相入品题,便攫取之。以是故,不遽抵宫。侍御复后余至,至即与抵宫登狮子峰宾
日所,是时且黄昏矣。必以昏登,将谓凌明,宾日辨熟路也。及峰,急呼酒邀月,余
之言曰:日月各以其主人峰为招,狮子主宾日,恐未肯越俎,月不须邀也,客用余言,
暂谢狮子,去登侍御筵。筵於游为侈,盖以愧五大夫之恶草具者。侍御雄於酒,坐中
惟秀才能执鞭佐十分一,余与庄生皆避三舍然。随其大小局以任初不为限,竟亦无弗
酒者,且曰,此太平宫也。兴言济下,凤去台空,水流不流,今不太平之饮,其谓太
平何!於是漏下几三鼓,然后敢告以不任酒力,各就静室寝。寝复不成寐,急宾日也。
及其往,则扶桑欲吐,晨雾方张,青白其眼,懵而前迎。道士向余白曰:春夏之间,
率是物也,坐是宾而得者,唯峰、唯冬、唯深秋。客以春夏游,虽有离娄之明,穷王
戎之视,无弗宾,卒无所得。今迫欲得之,为复操何术乎?休矣!幸退而就舍,勿徒
役而睛以与晨霾争。此言出余仆子中,即韶如娄儿英偕余宾,恨不可得宾,遽引去。
少焉,庄生捷得之,乃告余曰:宾且至矣!宾之百炼赤缕擎出银海中,洞视上下,不
隔錢皏,佛螺姝眉,皆海中屿也,遂与日俱来,田横岛独能抱日之趾,宾日,并宾田
横及田横之二客与夫五百人之烈烈东海者,映发人一腔肝瞻,使仰对青天。盖日固无
所不宣,融语其理,实乘木气而旺火德,海虽大,让其高,故虽入水不濡,负海不概,
令人瞻取,竟为我宾之而至,可谓一日之奇逢,不负游矣。夫均之宾也,有捷有不捷,
骛其远而近失之,皆宾日之类也,若庄生者,则可谓良於宾也已。是时道士忽不见,
惧余将罪状其顷所言为诳。然道士实非诳,顾游人如余,能宾者鲜也。道士去,娄儿
旋复喘汗来,来则顷所宾而得者,去我良久,系天弥高,无以异其雅相垂丽者。余嘲
儿曰:儿宾日乎?日宾儿乎?客用大笑,复谢狮子峰去。与狮子峰对者,为犹龙洞。
颇复游余无观诗,至太平宾日,感慨系之矣!游三。
发太平,至下清宫,凡五十里。马首皆南引,海与之俱。所经翻燕岭等,得名不
典,一言蔽之曰:险也!乱石滩一段,滩之名者,予方就肩假寐,都不甚领略,便抵
下清。用五言古体咏两宫道中。游四。
於是吊下清宫憨山上人禅趾。诸劳皆道院,上人於此起禅林,功垂就,而为羽流
所妒,鸣於朝上人,得严遣,禅林竟废,今其趾在也,吊之!是时海松道士者,酒矣,
刺刺往事,憨山意主矜捷,不复恨憨也,殊有酗韵诗嘲之。游五。
取路驱虎庵,观张仙塔、八仙墩,塔似好事者迭石逆海而设,非天削成者。然所
托山之凹,海乘之,从旁睨不可即得,须下临不测之深,然后其塔得全呈面目,不审
当年何能设此观者,观其险也。塔之南为八仙墩,本一体,海限之使不达。更取途以
达,途二三里也。险视驱虎,甚不甚互有之,遂达墩。墩插海水头,成万仞绝壁,豁
可五七间,累如堂悬而伸者,如重檐蔽地,如锦绣籍中设石床,累状如墩,故名八仙
墩。塔宾日,墩南面受潮水,潮跃仅薄壁际,弗及墩,憩墩上,宴如也。其墩其檐与
壁皆五色成文,肤理腻以致。壁之额,又似横嵌一段如匾,索余题者然。余以语黄子,
黄子曰:若作四五大字於上,足用佳话,不犹愈於好事者,假合浮屠尖而徒以骇人瞻
目乎!余未遽许诺,功大难也。大率此一观,实二劳第一奇、第一丽,游人罕至,即
余与黄子才足奇状也。取路驱虎,无可纪,惟一步一险,几二十里。迄用惊神。游六。
折而北,有试金石滩。石不尽试金者,试金者转佳,具只眼能辩取之。试金问之
石,试石转问之我,游虽小必录,此类是矣!遂饭青山。青山者,一村落名,侍御实
饭余,乃欲从余游,不果,以余言强谢之去,诚有不得已者。阂我良游青山为恨之,
余乃与之执手而歌曰:“月晕天风雾不开,海鲸东蹙百川回,惊波一起三山动,公无
渡河归去来。”歌出太白横江词,余用歌之助青山恨。游七。
别黄子,登上清宫,是夜止上清。质明,乃肆游,见其向离受海与下清同,第远
近疏邃异也。至於稠芳茂木,泊白云而下乌鸟,颓垣废迹,萦蔓草而栖 鼯者,得於
转瞬之顷,以视下清,能故作异同也。於宫之右,倚流而立者题诗石,云是了道真人
所留。为余摩藓拨沥,仿佛读之,果有道者言,亦历年久矣。循其左,不半里许,穿
石窦而入小茅团,凡三两钩,每构仅受一人,有志玄学必处一焉。余爱其为诸游奥雅
第线,庙史遂属余典锁钥,余欣然颔之,遂登明霞洞。洞为道姑刘静室宫,道士王方
与讼。为余言:道士非一窟,上清峰一而二自姑始,且割其绝顶去。余是以有:“毛
女今凌顶,强梁分去青”之句。宫有白牡丹一本,近接宫之几案,阅其皴干,似非近
时物,道士神其说,谓百岁前曾为有大力者以其本负之以去,凡几何年,大力者旋不
禄。有衣白人叩宫门至曰:我今来!我今来!盖梦谈也。晨视其牡丹旧坎,果已归根
吐茎矣。大力者之庭向所发而负者,即以是年告瘁。事未必然,谈者至今不衰。复指
宫后两枯柏。亦神物而有年,忽若羽化不知所因,仍听其戟立宫庭,无敢擅伐取。余
叹曰:山灵实呵护之,松柏未尝凋也。宫之花树有此生死两异,虽两咏之,颇似为向
之有大力负牡丹去者解嘲。游八。
信宿,辞上清,将命驾巨峰为最上游。得津二,由天门后一津差捷,凡三折。天
门后才一折,进而达巨峰,折倍之,折每十里许,纯任杖不任舆策,乃尽以其策付纪
生,取天门另道去,至烟云涧迟余至,生不须峰,余当游后由峰乃涧也。天门后神室
以回禄故,神方露御,独香火在。余与庞眉道士展老君卷慰劳者久之。见其斋鼎中煮
山蔬,道士自相味,余就鼎探其煮,试味之,果太羹也,终不以易余味,性相近习远
也,余不胜叹息云。向前达一折险於一折,俗呼为折中倒溜者,余谬认为如急流义,
能令人故退之,是曰倒向。余善退,不善嗜进,兹乃嗜进不复善退,即余亦不自知其
所以然。客庄生曰:固不同也,向之急流实畏途,今之倒溜将彼岸名类而实殊。宜其
有嗜不嗜、善不善也。余曰:知言哉!倒溜穷,得康庄。里许,而榛莽一望靡涯际,
又当其前矣。触地挂阂须十手披之,乃进。递进递披,十手可作千万手用也。客颇固
从来不易,聊试一仰首焉,巨峰在目中矣。居顷之,莽复穷,而竦尊,去天尺五者,
复不以目,以鞠如不容,即玉皇殿玉皇门也。肃衣冠,拜玉皇,出登峰四眺,儿孙罗
立,争投余怀。当是时,手弄白日,濯足沧崖,真可以挥斥幽愤排闼蓬莱游矣。不图
一至於斯也已!复念黄子别我,去已三日,一羊祜不成其为贤达胜士,此游虽造极巅,
顾安得百岁后,不至湮灭无闻?巨之尖处,隐有洞,今其主人洞者,非方外而姑托之
方外者也。透骨俗即可以主人洞,决不可以主人我,洞亦以是故损声价。余去洞,复
就殿侧小憩,道士顶礼焚香,读玉皇经者,颇足耳而目也。鸟卉之观,上清第一,诸
宫亦复不可胜穷,独巨峰寥寥尔!所处太高,凉冷随之,夫山亦有然者。问其司,巨
者何在?遂有两羽人如俗家苍头状云:师采药烟云去,知将以游至,属羽为邀能共否
烟云?即客秀才分道去迟我处。余於是如羽指,辞峰就涧,辞无几何武,雨为之涤尘
三里,河居士为之腰峰,饷芋粟。薄暮,抵涧,得晤司巨峰采药未还者。即涧命盘飧,
盘飧皆松脂之属也,腹用果然。是为最上游,亦最后游。余喜其游之成也,得句云:
“生被石头结碧魂,肯因昏黑放昆仑。”游九。
九游者,其山皆盘薄吐吞於穷海僻陋之滨,若遁而肥,畏名而逃焉者,而独以恣
余游。余游放矣,其山当潮波,作镇我东极,如唇齿附盄咽,使负海之民,恃以不怵。
而涧则蒸油云、泄膏雨以利生物,不无太劳,故总称之曰劳山。余以是故游,游非敢
放矣。始三月三日庚申,迄於十有五日壬申而游成。言归太古居停,即复简报黄子曰:
“医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盖亦白集中词。余一再歌之,哑然笑,扫花
天坛手,复若不免太牢骚发於声咏。谪仙!摘仙!独不畏千载下有高子者适病之为不
广乎?於是乎记,得诗十首,五言古一,余皆律也。青山恨者,白也,非我也。借之
共成十一咏。己卯夏五月记。
【作者简介】 见高弘图诗《题黄石宫》。高弘图于明崇祯十二年(1639年)己
卯夏与友人一起,历时十五天,游览了崂山的九处风光山色,撰写了这篇游记。本文
选自明黄宗昌《崂山志》。
劳山周游记
【明】曹臣
劳山古称神仙窟穴,秦皇汉武殷勤慕念,频屈万乘而至焉者。余昔接黄侍御鹤岭
神游之日也。及侍御家食久,思念故人。癸酉秋书走新安,以白云红叶之贮期余,明
年春来即墨,云叶尽改,欲一访之而未能焉。秋,九月与公嗣长朗生、次隆生从事斯
役。适侍御役莱郡,期以归日,会集于山游末路。所谓白云红叶,依然客岁所藏也。
于是,与伯仲出自南门,二十里至不其山,入谷沿涧五里许,抵宿邋遢石之玉蕊
楼。石据涧流之左,云张三丰所至故名。楼峙涧之右,为侍御昔日修藏处。对挹三标,
周回万木, 称为静胜云。 沿涧更深入六、七里,有庵曰圣水,渗漫不能句,仅辩有
“洪武年”字。涧水皐皐鸣阶下,有潭如卓剑,曰剑潭。孙燕雏构空篆壁,小酌潭下
而归。
翌日,复从故道出谷,访康成书院,院当不其山东麓,废久不可识。骑而西过不
其山脊,歇马百福庵。息阴崇佛寺,地控南原大陆,余谓朗生曰:“入山矣而复出何
也?”曰:“圣水庵绝壑耳,无所往。”
游劳唯两户,非南始华楼,即东始上苑。南入者,则自山及海,入眼小出眼大,
如禅子蒲团观寂转入无遮道场。东入者,则自海及山。初境旷终境寂,如圣功之返博
从约退藏于密。乐事也!宁大无小,宁旷无寂,请为孑南。余唯唯喜,遂望华楼秀萫
刺天,不禁指舞。
访赵氏隐居,撷裾慧炬院。院建隋开皇中,孤僧小结存系而已。佛有旃佛大部藏
经,盖废海印寺移来者。折而右涉为黄石宫,酌月宫门台上。华楼南去黄石宫十里。
渡溪履原,然后舍骑从杖。踏华楼之脊,目不偿足之艰。至此,奇峰怪石争出献状,
荟然喜崭然愕,忽失疲之所在。宫倚三峰,最高者为高架崮,玉女盆次之,凌烟崮又
次之。元人刘志坚遗蜕崮中,侧而仰卧,疑复起,盖余得睹真仙,但不敢惊觉耳。华
表峰居宫左,削如台立不可上。云旧有黄冠梯登之,得仙人遗物焉。南天门居宫前,
松石布之,不庄为止,疑有大力仙人,斫之种之,为玉皇作供者。石门山则缥缈右际,
竞意为秀,似不肯见辱为臣邻。猗欤!华楼,余莫能愁其奇也。翌日,从东北壑中下,
骑而南折,三十里过石佛寺,渡汊,五里许为烟游涧,南三里许为聚仙宫。黄冠炊黍
饭客,携*$莲华矶上。矶当聚仙宫南三里许,卓立海滨,石峰瓣瓣出,童子穿瓣送酒。
少焉,西日坠尽,成德在月,浮光溶溶,金鳞万道,各讶奇观。快饮无算,去宿烟游
涧。晨起,北渡砖塔岭,南望大海,北望巨峰,杖藜欲废复起。比日自华楼以下,杖
底诸山,弃而不顾,至此峰不跃者耻焉,石不幻者耻焉。不跃不幻,愁斥伏涧底。自
岭脊径而南二里许,为金壁洞,径东二里为夹岭河。两境俱有修真玄客。北振十里许,
为白云庵,庵当巨峰南麓。巨壑当前,左右诸峰成耸身作物像,是夜宿庵中。从月下
出观,则人,则兽,则伏草,则拱立,更逼肖于昼所见者。庵创不知何时,瞿昙故居,
介玉皇有之矣。翌晓日暗,温其枕荡荡不归。从人趣早起,云巨峰峰高在天际,非穷
日之力莫旋,强起蹑庵址右眉而上,二里许为慈光洞。壁穷径绝,梯隙而上,再发天
光。洞前,悬石如掌,海色愈来足下,唾之若可及波。洞左一窦如龛,虚圆明洁,足
展坐蒲。憨道人题诗洞中,横勒三字,曰慈光洞。朗生伯仲屑墨涂之若新出者。坐久,
仍从隙下,径从磊中陡,或隐或现,三、四里许,为自然碑,直削千尺,木修额短,
俨若天质之妙。因笑秦皇汉武,何不于此勒功德而遂失之也!小憩碑阴,俯视灵旗,
金岗诸峰,悉沉杖底,再陡径益险。左右诸峰,刻划物类,有同化工。喘息,三、四
里许,为幕云崮。无跃在空莫可上,舍之往,历美人峰下。与其跻美人而坐石,不如
登石而对美人。又舍之往。然仰巨峰犹在天上。自此,密棘拒人不能前,导者剃而腰
镰建功。二里乃见石巅之趾。回视幕云、美人两峰,沉沉献顶矣。极力振其石,人坐
一石,周回四顾,盈天地皆水也。朝鲜、日本、琉球诸岛,都来襟带下。而劳山全体,
仅同蚁垤,信一足障之蔽荫无余。隆生贾勇徒坐危巅,余为毛起,戒之勿若所为,恐
罡风携去。从人发干糇遍啖以下,携杖与巨峰揖别。转身下舂,前经肖类诸峰,各以
次迎,无有失职。将至白云庵,朗生伯仲尚矫余勇绕渡仙人桥上招余,余不能从。抵
庵,日已西坠,从人急具醪茗慰劳苦,乃卧。次晨,南去左折而踏会仙山,寻碧天洞,
亲与仙人共语。从山之左胁,降而复陡,三、四里经响云峰,峰秀甚,令人仰而目眩。
忽三*9起前,从者拱之奔而灭影。沿峰力杖里许,为云门峰。身从云门中过,峰石缝
理与他峰异,面文背质,挺而从天,巨峰虽高,不如此之丰隆卓削,大雅逸群也。轻
捷者可登,朗生蚁缘而上,跳舞其巅,余为之骨战,峰下为碧天洞,明敞可宫,洞口
一罅平坎,形如蚌怀受月有涓浅盈可供栖者。峰前一峰为浴盆峰,池颠沉黝莫测,风
来浪涌,人莫敢临视。此境,虽樵者间至,游劳之客不知,知之,亦不能作鸿蒙想也。
徘徊久之,从左壑悬削而下,径陡如井,左足探级不得,则右足之任谢;右足探级不
得,则左足之任不释。手足并职,胸腹协劳,如是十里而至先天庵。庵在天门、海天
两境之间,东趣上宫约五里许。朗生谓,当逐海门涧流水曲折达之,以尽潭石之胜。
余即不振,耻不若人,从之。涧多巨石,交锁成潭,潭溢而出为长短瀑,人沿巨石曲
折行,率胸腹贮地者七八,头颅向天者二三耳。潭多不能殚录,最胜者曰龙窟,幽沉
蕴绿,处绝壁下,据石俯窥,毛发尽起,朗生大书龙窟二字于壁,坐久之去。比暮始
抵宫,宫为真人刘华盖道场。山势蜿蜒,开拓雄旷,天然成道之所。饭罢,录元人碑
记及邱仙人石上诗。是日疲甚,不欲他烦杖履。黄冠指其巅明霞洞云,新创有楼,顾
客临之。朗生伯仲强余往,比至无足观,第海展半规,清澈天际,一舟灭没杳霭间。
向西而逝,差悦人目。由上清趣天际,一舟灭没杳霭间。向西而逝,差悦人目。由上
清趣太清,步率东下,游人之趣恒在海,山遂疲于献奇,舂足十里许而至下清宫。平
壤纵马可汗,海则荡颡,憨山利其航深不便,取华严经中那罗严窟之名,创为海印寺,
食僧日繁千指。唯不能善居其成,妖孽害之,遂为虚址,断碑遗础为足抚然。北行二
十里许,有矶卓立曰八仙墩者,比日艳谈之。又有齐仙蜕化之事,亟欲一往。人沿壁
上行,蛟龙嘘影,加以怒涛虚喝,不坠者幸焉。欲尽如线,复跃一峰起,濯濯然无他。
唯周遭巨浸,远光正园,如镜如筀。回视所来二十里走入海中者,又如镜碎筀缺,神
摇目荡,不复知天地间有尘世累矣。自右胁螺旋而下,左折及滨,一壁万仞,洪涛撼
激,人语不闻,对之令人神战。此中水势,千军万马,急鼓严金,非进而摧城,即退
而曳尾,一进一退,震动蔜蔛,即天地亦无容其主张。复缘壁右而左过北山,有筏待
于水滨,泛之一叶,数人与波上下,縥縥汩汩升天坠渊。少焉,暮霭向沉,海天无色,
加橹而北,遂谢山影数重。约之二十里而泊宿黄山草舍。是日犯高临深,看奇乐旷,
虽惊怖欲死,而雄豪亦欲死也。翌日晨起,遥瞰海色,风日恬美,水波不翔。安游二
十里许至雕龙嘴。筏上遥视那罗延山,峦峰簇簇,作态招人,遂舍筏振策。磊间十
里许为那罗延窟,窟当散花峰东绝壁之上,凿壁而登,崆崆峒峒,内通天阙,俨乎名
胜之景。惜前临深壑,柱础无施,故憨师舍此他求。若菩萨则芥子纳须弥窟设恒河沙
无量道场,何用余地为也。侍御公尝此葺茅,居僧有志者,欲延名胜而小径有为功德,
舍此莫为善地也。洞前仰看那罗延峰,益侧益秀,薄云临风,片舞在空不去,以劳山
灵概,此山尤在华楼、巨峰、云门诸峰之上。惜日已昃,无息杖所,不能在,遂下宿
于雕龙嘴。循矶而北十里,形如覆釜者为峰山,骑而发游而至,大醉海滨石上,晚去
宿于太平宫。宫左一峰突起曰狮子峰,万松托出于上,松稍见石数螺,譯岈净洁,如
髻珠之在佛顶。游劳者,类于此宾日焉。翌明登峰之巅,露滴松香,月斜杖影,壑声
与潮声答响。虽隐显微著不同,而隐隐莫辨海光,则东弥万里,光景可谓清绝。第东
际一抹痴云,蔽害日穴不出,久之,天渐明,鸟离宿,日出云上,如往日,无有如人
所云溶金焕紫者。隆生命酒一申石上,之好而下。是日,侍御公自郡至遇诸途,共投
黄荩卿之宽山斋。荩卿醉客海滨石上。夜欲午,落月在起,去潮复来,客大醉罢去。
北骑十五里曰鹤山,鲎山也。纯骨无肤,巨石长松谋而复合,高深不及他山,而一株
一块意态自足,如云林画中。庙貌犹存,胜国时左衽之制。惜栖宇害骑,羽流妒客,
侪辈策他计未决。侍御公先别归。余侪更振其巅,遍盟松树下,宿于张茂才家。游劳
自华楼抵山,游事已毕。他无可托杖藜,原欲同公归邑,公谓足下远人也。田横岛远
不百里,不乘兴吊之乎?余唯唯。于是,朗生先人具舟筏。明日骑而八十里,抵海滨
曰山东,舟筏具待,风帆而前,筏橹而后,上下波头二十里,历岛门而至岛。岛门隘,
其石门水怒,鬼神挟波要食,番舶具牲后渡,否则祸人。岛形椭纵长十里,横二里,
附骨而肉土黑坟,毛食五百人,访吊先生遗庙既五百义士冢,冢草艽艽,庙废无有。
先足辽人,百家聚此成落,共祀先生,后以耿孔寇乱。防兵苦之,渐而鸟散。庙亦寻
废,侍御公有意重建未果,徘徊久之。日欲暮,不得归渡,宿于孑遗茅下,翌日,西
风大作,海波如卷,不能渡。闭门苦坐,静听风涛而已。次晨,风愈恶,小尽残尊而
暮。更次日,风波顿息,水光如镜,于是,乘潮急渡。呜榔所至,鸥鸟惊飞,不啻在
吾江南湖山间,略宽且大也。抵岸骑行而归。是役也,历日二十有七,绕途七、八百
里。山行则看海;海行则看山。洪涛削壁,狎而归诸杖下,可谓豪矣。余之有是役也,
侍御公命之,朗生伯仲佐之,善乎!公不食言,虽染指岚光,不必大信。伯仲见山即
喜,虽曰日久克完始终,畴为山水戏事也,大义徵焉。况失山水之外者,余实窃夫山
水之幸也已。
【作者简介】 曹臣,字荩之,歙(今安徽省歙县)人。著有《舌华录》。曹臣
于明崇祯七年(1634年)甲戌游崂山后,撰写了这篇游记。该文选自《崂山古今谈》。
游槐树洞记
【明】张允抡
洞在太平宫西南隅。峭壁相对立,有巨石五、六,累累塞峡间,石罅纚然。每穿
益上,其罅处皆洞也。舁梯而往,道士前导,循西南三里许,至洞下。洞口巨石园如
颅,不可登。竖梯而登,梯不及处,余惮不能,欲下梯。道士曰:“勿然,余以肩承
公也。”乃踏肩而上,初洞气乍寒,其上为第二洞。有小穴,卧梯而入,匍匐从之,
穴穿而梯竖,又深黑无所见,道士燃松节照登。梯至二洞,又穿至第三洞,乃通明可
外瞰。四人皆坐憩若猿,猎落石间。道士曰:“其上复有四、五洞,洞尽处一穴达巅,
然陡绝不可上,此先年土人避兵处,幽且险,游者绝迹焉。”夫天下固有此至幽极险
之处,待乎人之力与明以相之,而卒以济者,其亦不少也。
【作者简介】 见张允抡诗《春日同杜克明游邋遢石》。张允抡于明亡后,隐居
崂山,曾受黄宗昌及其子黄坦之接纳。并在崂山课徒达九年之久。在此期间,张允抡
遍游崂山,留下了许多游山诗文。
游崂东境记
【清】张允抡
正月十五,与李子圣约于太平宫。及期,与刘生翔溟、于生冲阳及七十二龄道人
姜观阳同行。比至,则李子已迎门相待矣。是时,宿云乍敛,风日光霁,缘海东南行,
一路穿松林,步石径,青霭萦山,碧波拍岸,仰而视,俯而听,每行三五里,辄小憩。
十五里,过乱石滩。滩中乱石磊,其状如瓮,或如斗,皆匀圆如摩拭。其上窑货堤,
石壁千尺,下浸海,阻南北之路,凿壁开道,仅可通人。十五里抵青山村,夜静止宿。
时闻风泉悲鸣,潮声撼枕,宵分不寐,披衣起,视皎月犹悬,海色天光,虚白如一。
西南上峻岭,取道松石中,曲折如羊肠,约五六里,北陡岭,东方始白。六人皆踞危
石上,观日出。初自游底升,状如金盆,其动如猱,满亏不定。稍升而高,体乃圆,
或曰水气摩荡然也,或曰日出状各殊。天极睛,海波不兴,为一状;有风为一状;有
云为一状。故或极圆如轮,或微长如瓶,乍闳乍奄,或影射水如珠盘,或其围参差伸
缩如火动,海上人得备而见之。循岭西南,下抵上清宫。千峦万峰,重围环拱,峭峰
干霄,曲壑蟠龙。南山一口,海光涵绿,果洞天幽绝处。宫前,古银杏树二,其枝干
云蔽日,根皆出土上,作虬龙盘曲状。西有浑天石,支渠两岸间,广轮数丈,如山而
天根,上镌长春子诗,犹可拂读。背宫而北上五里,翠微间为明霞洞。又上里许,为
玄真洞,路益隘且削,面如石摩,手攀足缘,如猱升木,仅乃得达。有石壁,砏岩数
丈,凿为洞,仅容人。上出云霄,振衣独立,高风震撼,如恐飘去。群壑上下,累累
培皃,丛林深坠,奔壑无声,东南大洋,浸涵天际,岛峙微茫,黑子而已。此山之绝
径,游者非深好事,不能至焉。日哺去宫东南行,逾岭而下,走绝壁,危石层累,鸟
道如悬,行者前后鱼贯,首与足承,回转之间,前后相失。其地,三面高岩,南折大
海;僧憨山海印寺遗址在焉。憨山与道士构讼,万历间长老能言之,因寻览耿义兰所
为疏稿,故纸犹存。嗟乎!以憨山名,与其交游使得终始,其业将不为晋惠远之流也
耶?惜其终于祸也。庭多耐冬,红翠烂然,类江南山茶。宿之明日,折而北。自青
山村逾东南岭五里许,至海滨。多文石,阔可十余亩,大小象物有五色,皆光润可弄,
各拾所爱,盈怀袖。越日北归。是日,天重阴,山云海气,氤氲四合,一路所见云气
乍上乍下,峰峦出没,海光明灭,瞬息万状。至窑货堤,会东南风急,海涛大作,如
马奔,如山倒,触石冲崖,雪飞雾洒,其声怒吼,霹雳万千。逡巡行至小歇场而休焉。
四子者不能行,余及进以归途之近也,冒雨而还。约四十里,皆山之东陲。中间颇有
人家,每二三室为一聚,依山傍海而居,庐舍篱落,随势高下。少可耕之土,其生以
鱼以蚌以薪木易粟而食。其风土大概如此云。
【作者简介】 见张允抡诗《春日同杜克明游邋遢石》。该文选自周至元《崂山
志》。
游崂山西境记
【明】张允抡
三月十三日出太平宫,至家庄。同行者道人陶松庵,而故人王元俭适至,喜与俱。
沿石水河,过劈石口二十里折而东,平壤旷然,阡陌紁紁,栗林茂密。行数里,抵大
崂观。观在芙蓉峰下,天气暄睛,惠风微扇,丽日当午,青霭霏微,山容如黛,梨花
盛开,高下飞雪,与松翠相间也。观之北为北九水河,有深潭多鱼。去观西南行十余
里,过灰牛石,一路风景青葱,林木蔚茂,峡深径曲,暖气薰人,桃李花竞开,红素
缤纷。遥望岭际,红花簇簇,如朱霞半天,莫知其名类也。北登三里许,至华楼。南
望群山,重峦叠嶂,与襟带等齐,祠庙台坛,结构云中。忽然烈风大作,寒气袭人。
别地桃花已谢,此中方盛开,生气之后至也。岩之名者曰“翠屏”、曰“碧落”;崮
之名曰“凌烟”、曰“王乔”;岭之名曰“清风”,曰“虎啸”。山之岭有层石出云
霄,四面崭绝者,所谓华楼也。洞中有骸骨,宛然全身,云是羽人刘志坚遗蜕。自元
大德中,道士神之。既夜,徘徊台殿间,长空一碧,星月近人,群山微茫,攒星万点,
□□烟霭,松风四合,飕飕□□,撼岩吼岫,其境之寥阔凄清特甚。道人云:“每当
夏日,云雨在下;天雨,则诸山响应,填填如鸣大鼓,良久乃已。”此境殊非人间。
然少林木,或曰先年苍松古木,来此黯不见天,今剪伐殆尽。独恨此耳!宿之明朝,
北下十里,尽山麓,折而西,沿白沙河至莲台禅寺,清旷修洁,新松如栉。自华禅师
普通塔在焉。过河北东行,历华阴村,望黄石宫,在翠微间。缘石盘磴上,有大洞扼
中路,穿洞过,复上跻,乃达宫所。古柏一株,老干四五棱,亭亭耸上,是前代物。
宫后铜壁山;壁下黄石洞、玉液泉,俗传圯上老人曾宅其中。出宫下行,折而西北,
日哺至慧炬院。有古碑,记山之西陲游者。兴尽而返时也。出山北行十余里,抵曹村
万寿宫一宿。折而东南,迤逦五十里而还。张子曰:“崂山玄教盛矣!五代以前弗可
考。宋初有道人刘姓,来自蜀,太宗命建太平宫居之,称华盖真人。元时,王重阳为
之宗,至邱长春而其传益广,山中有六祖七祖之说。元主隆重玄教,问道赐号焉。碑
记往往而是。此其最盛欤!汉武好方士,而方士至,故其时为之欤!虽然遗世而独立,
养性而全真,愈于世人溺于欲,以伐其性者也。故隐人君子往往托焉。
【作者简介】 见张允抡诗《春日同杜克明游邋遢石》。该文选自张允抡《栎里
子游劳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