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现代墨学研究(1919年-194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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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四运动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三十年,复兴于近代的墨学研究,在这一时
期出现了第一次研究高潮。究其原因,大致有三:首先辛亥革命后政治与学术的双重
进步促进了墨学的发展。“民国肇造,政体更张。学术亦因之尽脱专制之羁绊,入于
放任自由之途”(栾调甫:《墨子研究论文集》,147页。) 。中国学术界此时已经走
出了开辟草创阶段,与世界学术大势接轨,前期那种浮躁、轻率、粗疏和对待外来学
理上的生吞活剥、牵强附会,已被专业化的精细审慎、踏实沉稳的学风所取代。其次,
由墨学研究的学术特点所决定。一方面墨学在近代的复兴因其合理的思想内核,适合
了中国挽救民族危亡、改造社会的时代需要;另一方面,墨学作为一种古代的学术思
想,毕竟远离阶级搏杀的政治斗争,特别是《墨子》书中的墨经部分,与现实政治几
乎毫无关系,这就使一大批淡薄政治的学者,乘新文化运动墨辩研究的良好势头,将
墨辩研究推向高潮。其三,西方逻辑学的引入促进了墨辩复兴。20世纪初,西方逻辑
学通过严复、王国维的译介被引入中国,引起国人重视。学者们发现,在中国传统文
化里,儒道法三家之学,都没有首尾一贯的形式化逻辑,唯有墨辩六篇使思维过程形
式化,在内容上也与西方逻辑学大体一致。这就打破了我国古代没有“论理学” (即
逻辑学)的观念,于是人们对《墨经》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由于上述原因,这一时期墨学研究蔚为壮观,硕果累累。据不完全统计,从1919
年到1949年,共出版墨学著作71种(严灵峰:《墨子知见书目》。) ,发表论文326篇
(谭家健在其专著《墨子研究》(贵州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版)中统计如下:①综论:
121篇; ②生平、著作:37篇;③政治、社会思想:27篇;④哲学:20篇;⑤经济、
艺术思想:16篇;⑥宗教:8篇;⑦《墨经综论》:57篇;⑧逻辑学:7篇;⑨自然科
学:8篇;⑩训诂、写作文体:25篇。以上总计326篇。)。

一、墨经研究和墨辩复兴
“辩”即“辩学”,类似于西方的逻辑学,《墨辩》就是墨家逻辑学。墨家逻辑
学被重新发现和研究,是谓《墨辩》复兴。
《墨辩》复兴开始于新文化运动,其大部分重要成果则出现于五四运动之后到抗
日战争爆发前夕。《墨辩》复兴是现代墨学研究进程中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是20世纪
中国学术史上的重大事件。引导《墨辩》复兴的两个关键人物就是梁启超和胡适。梁
启超较早地重视、研究和高度评价了《墨辩》,胡适则最先采用科学方法对《墨辩》
作了奠基性的评价和研究。梁启超《墨经校释》和胡适《中国哲学家史大纲》(上卷)
“堪称墨辩复兴史上的两座里程碑。” (曾繁仁:《千年绝学的伟大复兴》,《文史
哲》,1999年第6期。)这两位学界领袖登高一呼,应者云从,遂使墨辩研究成为三四
十年代墨子研究的中心议题,导致“附庸蔚成大国的”墨学格局的出现。这时期围绕
墨家逻辑这个中心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其参加辩论者之多,时间之长,在学术
史上是不多见的。1926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发行了《墨辩讨论》一书,罗列了辩论的主
要论题和最重要的观点。据统计,这时期共出版墨辩专著50余种 (严灵峰:《墨子知
见书目》。),发表墨经和墨家逻辑的论文64篇(谭家健:《墨子研究》,371页。)。
其中代表性的著作有:《墨辩新诂》(胡适著,1921年版);《墨经校释》(梁启超著,
1922年版);《墨辩解故》(伍非佰著,1923年版);《墨经通释》(张其 著,1924
年版);《墨经新释》(邓高镜著,1925年版);《墨辩讨论》(栾调甫编,1926年版);
《墨辩新注》(鲁大东著,1933年版);《墨经哲学》(杨宽著,1937年版);《墨经校
诠》(高亨著,1944年版)等。在《墨辩》研究者中,梁启超、胡适有开创奠基之功,
影响深远。其后栾调甫关于《墨经》的部分见解被梁启超视作“石破天惊”的发明,
并直接引发了二三十年代的《墨辩》大论战。伍非佰的《墨辩解故》,被认为“是对
中国逻辑史的巨大贡献。”(见沈有鼎为伍非佰《中国与名家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社,1980年第2版)所作的序文。)
作为体现墨辩复兴基本成就的上述著作,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墨辩地位和意义的充分肯定和科学评价
梁启超认为,《墨经》是世界最古的逻辑著作之一(梁启超:《墨经校释》。),
逻辑学是全部墨学的根据,《墨子》一书盛水不漏,纲领条目一贯,就是由于有逻辑
学的“城堡”(梁启超:《墨子学案》。)。墨家逻辑可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英国培
根、穆勒和印度陈那的学说相比拟。胡适认为,强调经验,重视科学方法,用历史观
和发展观看问题是现代西方哲学的最重要贡献。在中国,儒学已失去生命力。中国哲
学的发展有赖于非儒学派的墨家。 他称墨翟也许是在中国出现过的最伟大的人物,
《墨经》的作者“是伟大的科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他还认为,墨家“是发展
归纳和演绎方法的科学逻辑的唯一的中国思想学派”,墨家逻辑在世界逻辑史上应该
占有一个重要的位置。(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 》上海商务印务馆,1919年
第1版,224页。) 梁、胡等研究者认为,由于墨家逻辑的被重新发现,对中国传统文
化的整体评价要加以改变和补充,那种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缺乏逻辑的认识是不符合实
际的。然从“秦汉以降,漫漫长夜,兹学既绝,”犹如“明珠委尘,幽兰弃莽”,于
是“学者徒以空疏、玄妙、肤廓、模棱、破碎之说相高,而知识界之榛塞穷饿,乃及
于今日”,中华民族要在20世纪迎头赶上世界潮流,就必须改变占统治地位的儒家陈
旧思维方式,大力发扬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成分,即墨家逻辑。“在我国古籍中,
欲求于今世所谓科学精神相悬契者,《墨经》而已矣”。(梁启超:《墨子学案》。)
(二)对《墨辩》研究先进方法的采用
研究方法即思维方式、思维工具。梁启超、胡适率先运用外国逻辑工具和现代科
学观点,对《墨辩》进行了初步的解释和比较研究,指明墨家逻辑的科学性质、现代
价值和世界意义,对后来的《墨辩》、墨学研究具有重要的启蒙、倡导和指导作用。
梁启超在20世纪初年首倡中西文化比较,认为“凡天下事,必比较然后见其真。无比
较则非惟不能知己之所短,并不能知己之所长” (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
大势》,见《墨经通解》,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年第1版。)。今以《墨经》与西方
逻辑相印证,这就是比较研究的方法。他创造性地借用西方逻辑术语,对比解释墨家
逻辑的基本范畴,“所谓辩者,即论理学也”,“西语的逻辑,墨家叫作‘辩’”。
《墨辩》即墨家论理学或墨家逻辑。他断定《墨经》中“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
出故”,就是西方逻辑中的概念、判断和推理三种思维方式。(梁启超:《墨子学案》。)
梁氏这一正确的研究方法,被后来的大多数研究者所采用,这是《墨辩》复兴并取得
重大成就的重要原因。
(三)对《墨辩》逻辑体系的研究与揭示
晚清以来,众多学者认为《墨辩》含有明确的逻辑思想,然尚不能指明其实在内
容。梁启超首先研究了《墨辩》逻辑思想,但他还缺乏对墨家逻辑体系的整体阐述。
只有经过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近30年的艰苦研究,墨家逻辑才被比较完整地揭示出
来。胡适的《墨辩》研究具有奠基意义,他指出《墨辩》“有学理的基本”,“能把
推论的一切根本观念,如‘故’的观念,‘法’的观念,‘类’的观念,‘辩’的方
法,都说得很明白透彻”。《墨辩》还准确地把握了形式逻辑的两种基本形式,“能
把归纳演绎一样看重”,“深知归纳法的用途”,“故能成一科学的学派”。(胡适:
《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225页。)这一时期的墨辩研究者从逻辑学的高度论述了
“辩”(推理、论证)的对象、范围和性质,提出了名(概念)、辞(判断)、说(推理)等
基本思维形式,总结出假(假言判断)、或(特称判断)、擢(典型分析式的归纳推论)、
譬(譬喻或类比推理) 、侔(不同语言表达式的类比推理)、援(以对方主张为前提的类
比推理) 、推(归谬或类比推理)、止(以反面事例驳斥全称命题的推论)等具体判断推
理形式,揭示了推理论证中的思维规律。
(四)对《墨辩》包含的自然科学内容进行了初步的挖掘、研究和阐释。
这时期的研究者已基本抛弃了晚清研究者的虚骄浮夸心态,且掌握了一定的科学
的研究方法,他们把《墨辩》中包含的数学、光学、力学、物理学等知识与西方自然
科学原理进行了对照研究,较好地阐释了《墨辩》所取得的自然科学成就。其中梁启
超、胡适、栾调甫、谭戒甫、伍非佰、张子晋、张纯一等人的研究成果突出。然而由
于这时期的研究家绝大部分不曾受过自然科学思维的专门训练,对自然科学专业知识
知之甚少甚浅,所以多从训诂角度诠释其意义,显得零乱、粗疏,认识也不统一。对
此,不能苛责于他们。

二、《墨子》文本的朴学工作
孙诒让《墨子间诂》承前启后,功德无量。但是孙氏此书并没有一举解决所有问
题而是留下了相当多的空白,即使在当时被认为已经解决的一些问题仍包含着错误和
分歧。梁启超认为,孙诒让关于奥义难解的墨辩部分,“即以校勘论,其犁然而有当
者,亦未知得半。”(梁启超:《墨经校释》。)这样前修未逮,后学踵继,一时注家
蜂起。此时校释《墨子》的著作有20余种(严灵峰:《墨子知见书目》。),最主要的
有:《墨子间诂校勘》(杨嘉著,1921年版) ;《定本墨子间诂校补》(李笠著,1922
年版);《续墨子间诂》(刘昶著,1925年版);《定本墨子间诂补正》(陈柱著,1926
年版) ;《墨子集解》(张纯一著,1931年版);《墨子新笺》(高亨著,1936年版);
《墨子新证》(于省吾著,1938年版);《墨子校注》(吴毓江著,1944年版);《墨子
城守各篇简注》(岑仲勉著,1948年版)。在这些著作中,张纯一的《墨子集解》和吴
毓江的《墨子校注》,被认为是1949年以前发现最多的两部书。1921年张纯一出版的
《墨子间诂笺》,1931年又增补为《墨子集解》出版,其著作多引孙诒让以后各家观
点,并引佛释墨,时有新见,成为孙氏《墨子间诂》的重要补充,但缺少异本校勘。
1944年,吴毓江出版的《墨子校注》,参用各种善本达17种之多,殚二十余年之
精力,集清代各家之说,详加校注,并将有关可资校订资料附注于文后,勘称丰富周
详,并多有创获,“被认为是孙诒让以后最完备的墨子注本”(谭家健:《墨子研究》,
375页。)。墨子城守各篇名物古奥,素称难读,岑仲勉《墨子城守各篇注》用功甚深,
在专家看来属于填补空白之作。(秦彦士:《墨子新论》,四川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
1994年第1版,136页。)

三、《墨子》义理的研究成就
对《墨子》全书义理进行研究,近代梁启超开其先河,到二三十年代出现了一批
有较高学术价值的专著,其代表作有:梁启超《墨子学案》、《子墨子学说》;王桐
令《儒墨之异同》 ; 陈柱《墨学十论》、《阐墨》;张纯一《墨子集解》;方授楚
《墨学源流》;伍非佰《墨子大义述》;叶瀚《墨子大谊考》;尹桐阳《墨子新释》;
王新民《墨家哲学新探》;杨宽《墨经哲学》;马宗霍《墨学论略》;黄熙《墨子的
政治学说》;陈顾远《墨子政治哲学》;郭沫若《墨子思想》、《孔墨的批判》;蔡
尚思《老墨哲学之人生观》;吕振羽《中国政治思想史》;杜国庠《先秦诸子思想概
要》;蔡元培《中国伦理学史》;赵纪彬《中国哲学史概要》;侯外庐《中国通史》
第一卷;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范文澜《中国通史》
第一卷;任继愈《中国哲学史》第二册以及章炳麟《诸子学略说》等有关墨子研究的
部分。
对《墨子》义理以及其他方面的研究包括如下内容:
(一)《墨子》的政治思想
《墨子》一书的政治思想主要包含在《尚同》、《尚贤》、《非攻》等篇中。
1.关于《尚同》
梁启超等人对此多有称颂和肯定:(1) 《尚同》三篇反映出的政治思想是:“举
国界家界尽破之, 而一归于大同”的“世界主义”。 (梁启超:《子墨子学说》。)
“墨子理想中之社会,无国之别,家之别,身之别。只有人类,只有天下。” (伍非
佰:《墨子大义述》,27页。)(2)“墨子论国家起源”同于“民约论”:“天子由万
民所选择而立。”(梁启超:《子墨子学说》。)墨家钜子传授之法是“禅让”,墨家
反对世袭,因为“在尚贤尚同两个主义之下,天子必定要是天下的最贤之人,那末君
主世袭制便不能维持了。” (顾颉刚:《禅让传说起源于墨家考》,见《古史辩》第
七卷下册, 49页。 ) “‘尚同’法就是先有天下的万民,选出那‘贤可者’,立为
‘里长、乡长、国君、天子’”,再由“国君”“带领着全国的万民,尚同乎‘天子’”。
(黄熙: 《墨子政治学说》,见《学生杂志》第15卷第2号,1928年2月10日。) (3)
“尚同”学说中的“天”的作用,只是“君权神授”的“神道设教”,“天”是对君
权的一种“所以限之之法”。(梁启超:《子墨子学说》。)叫皇帝跟着天走,天以爱
利人民为志, 跟着天走即跟着人民走。 (马宗霍:《墨子间诂参正》,齐鲁书社,
1984年第1版。)“君既不尽可以为法仪,又与万民均须上同于天,则君权尚非绝对无
上者也”。(方授楚:《墨学源流》,110页。)(4)墨子的“天子”和“万民”,“在
政治的地位上也都是平等的。” (吕振羽:《墨翟的学说及其劳动思想》,见《劳动
季报》第4期,1935年2月10日。) “墨子的民主思想,十分发达”,“充满平等自由
的精神”。(蒋维乔:《杨墨哲学》,上海商务印书馆,1928年第1版。)
以郭沫若为代表,对“尚同”有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的看法:墨子的“尚同”主
张是“一权独擅”的“专制”,“既是人各异义”的“未有政长”的时代,“一万个
人可以选出一万个政长”,根本不可能“共选,共立,共使”,“墨子的主张明明是
那‘天生民而立之君’ 的一派神权起源说” ,与西方“民约论”无涉。 (郭沫若:
《读梁任公〈墨子新社会之组织法〉 》,见《创造周报》第7号,1923年2月23日。)
墨子的“天”“不过是王的影子。故结果是王的意志就是天的意志,王的是非就是天
的是非。而反过来,所谓‘天志’,实在也不过就是王志了”。 (陈柱:《阐墨》,
见《国学论衡》第6期,1935年12月31日。)甚至“尚同”所语“上之所是,必皆是之;
所非,必皆非之”,乃是“秦政焚书坑儒偶语者弃市之厉阶。” (郭沫若:《孔墨的
批判》,见《十批判书》,人民出版社,1954年第1版,110页。)
2.关于《尚贤》
(1)对于“尚贤”与“尚同”的关系,张岱年等人认为,“尚同实以尚贤为根本,
……离尚贤,尚同不可讲。” (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2年第2版,10页。) “《尚同》由《尚贤》引伸而出。”(杨宽:《墨子各篇作期
考》,上海《学艺》第12卷第10期,1933年12月。) “‘尚同’,是‘尚贤’主张的
发展”(沈善洪:《中国伦理学说史》,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版,145页。),
“因为天下三公都是天下之贤可者,国君、乡长、里长也都是国乡里的仁人,所以人
民应该上同而不下比。” (顾颉刚:《禅让传说起源于墨家考》,见《古史辩》第七
卷下册,49页。)(2)墨子“尚贤”的特异之处,梁启超等认为,“墨子尚贤主义,实
取旧社会阶级之习惯根本摧破之也。”(梁启超:《子墨子学说》。)“墨子‘尚贤’
学说,正反映战国初期‘尚贤’政治已形成一股时代风气” (金德建:《先秦诸子杂
考》,中州书画社,1982年第1版,34页。)。刘泽华等人则认为“尚贤”不是“要劳
动者当权”,只是“在口头上承认农与工肆之人中也有贤者”,“尚贤的对象不是一
般老百姓,而是当时的知识阶层--士”。 (刘泽华:《先秦政治思想史论丛》,南开
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1版,587页。)有人甚至认为,墨子“首先把所谓‘贤良之士’
……寄托在原来宗法贵族身上” (韩连琪:《先秦两汉史论丛》,齐鲁书社,1986年
第1版,587页。)。
3.关于《非攻》
当时论者对此问题研究不多不深。方授楚等人基本上肯定墨子的“非攻”思想:
攻伐“但自平民之观点言之,无论胜负如何,有百害而无一利者也,故墨子于侵略之
攻势战争,极为反对。”(方授楚:《墨学源流》,110页。)但也指出:在“强兼弱,
众并寡,已成为战国之风尚”时,“亦绝不能收效”。(陈柱:《墨学十论》,103页。)
童书业认为墨子的思想是“孟子‘王道’战略的先驱,因为孟子与墨子一样,只反对
不义之战,不绝对非战”。(童书业:《先秦七子思想研究》,齐鲁书社,1982年第2
版,73页、65页。) 郭沫若等则否定和抨击墨子的“非攻”思想:墨子“名虽非攻而
实美攻”,因为“墨子是把攻当成盗窃看待的,……他把私有财产看成为神圣不可侵
犯的制度,……必然会流为对攻伐的赞美”,“非攻只是在替侵略者制造和平攻势的
烟幕而已。” (郭沫若:《墨子的思想》,见《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人民出
版社,1982年第1版,472-473页。) 也有人指责墨子“抹煞了……代表着新旧势力的
‘家’与‘家’相攻,‘国’与‘国’相攻的社会意义”,“把所有这些正义和非正
义的战争,统称之为‘大为不义’”(韩连琪:《先秦两汉史论丛》,306页、305页。),
“实际上只是想保持着原有的封建诸侯割据的现状。” (郭庠林、姚家华:《论墨子
代表的阶级利益》,见《学术月刊》1964年第10期。)
(二)墨子的经济思想
墨子的经济思想包括生产、消费、分配和经济制度等几个方面:
1.关于生产
论者几乎没有分歧地认为,墨子非常重视物质生产,而且这种重视前此所无,唯
后之法家可与之伦比,法家的生产论实源于墨子。
劳动力在任何时代都是生产力的一个重要因素,特别在当时生产力水平处于极度
低下的条件下,劳动力生产的地位尤为突出。然对墨子提出的“丈夫年二十毋敢不处
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墨子·节用上》),有些论者提出严厉批评。梁启
超认为,“墨子所谓二十处家十五事人之制,以视孔子所谓三十而娶二十而嫁之制,
实孔优于墨也”。(梁启超:《子墨子学说》。)郭沫若认为墨子所定的“男女婚嫁之
年”“不近人情”(郭沫若:《青铜时代》,重庆文治出版社,1945年版,165页。),
“女子十五便要‘事人’,未免有点不人道”。 (郭沫若:《孔墨的批判》,见《十
批判书》,116页。)他进而指出,墨子的“根本乖谬是在把人民当成王公大人的所有
物”(郭沫若:《青铜时代》,165页。) ,“人民既是‘王公大人’的私有,使人民
蕃殖,也不过如使牛马蕃息一样。” (郭沫若:《孔墨的批判》,见《十批判书》,
116页。)
2.关于消费
墨子的消费思想概括地讲就是“节用”,分而言之,就是“节用”、“节葬”、
“非乐”。
(1) 对于“节用”,多数论者持肯定态度。吴毓江说:“节用云者,节省无益之
用充实有益之用,二者为一事之两面,不可偏废,非徒为吝啬也。” (吴毓江:《墨
子校注》。) 伍非佰据墨子“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圣王弗为”断定:“诸加费而加
于民利者,固圣王之所许也。”(伍非佰:《墨子大义述》,163-164页。)
梁启超一方面肯定墨子节用是“若夫奢侈的欲望,不可不严加节制”,另一方面
又指出墨子“不知欲望之一观念,实为社会进化之源泉”。(梁启超:《子墨子学说》。)
郭沫若严厉批判墨子“节用”是“一味地以不费为原则,以合实用为标准,而因陋就
简,那只是阻挠进化的契机”,甚至说“教王公大人节用,这不是替老百姓说话,而
是替王公大人说话。他是怕老百姓看了眼红,起来闹乱子啊!”(郭沫若:《青铜时代》,
164页。)
(2) 对于“节葬” 。 论者都认为,墨子“节葬”是针对儒家的“多埋赋财”、
“久禁从事”的“厚葬”而言的,他所指出的“葬埋之法”也是可行的;节葬是节用
的推衍,在实践中针对的是当时王公大臣借葬埋奢侈靡费,因而具有明显的进步意义。
(3) 对于“非乐”。关于“非乐”之“乐”的内容,有些论者认为,“不仅声乐
之乐,凡一切娱乐之事皆属之”。“广义的虽指一切享受作乐,……狭义的也单指音
乐”。 (马宗霍:《墨子非乐辩》;《东方杂志》第40卷第23号,1944年12月5日。)
另有论者认为,推墨子之意,于用只是“节”而不是“非”,于乐是“非”不是“节”,
可知墨子“非乐”就是非“音乐”。
关于墨子是否非乐,有的论者说,墨子所非者乃是“制作音乐”,“非音乐本身”。
(王新民:《墨家哲学新探》,协和大学中国文化史研究会丛刊本,1946年第1版,17
页。) 还有人说,墨子所非的仅是某种特殊音乐,如“伤民财之乐”,“夺人民时间
之乐”、“损害人民生产事业之乐”。 (唐庆增:《中国经济思想史》,上海商务印
书馆,1936年第1版,182页。) 另有论者不同意以上两种观点,他们举出《庄子·天
下》、《荀子·富国·乐论》、《淮南子·泛论训》等典籍记载予以驳斥,如《淮南
子·泛训论》云:“弦歌鼓舞以为乐,……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从而断定
墨子所“非”之“乐”已包含所有的音乐。
关于对“非乐”的评价。一派观点认为,“墨者非乐,非不知乐也,为救世之急
也”。“墨子所谓利者,固不止物质的,而亦兼有精神的。不过利有缓急,有本末。
先其急后其缓,培其本削其末”。(伍非佰:《墨子大义述》,174页、180页。)对非
乐否定反对者也颇多。章炳麟即说:“ 于圣哲者,非乐为大。” (章炳麟:《 言
·儒墨》,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版。)梁启超亦云:
“知有物质上之实利,而不知有精神上之实利;知娱乐之事,足以废时旷业,而不知
其能以间接力陶铸人之德力,增长人之智慧,舒宣人之筋力,而所得者足以偿所失而
有余也。……盖墨学之最大缺点在是”。(梁启超:《子墨子学说》。)郭沫若甚至认
为墨子“简直是不知精神文化为何物的”“狂信徒”。 (郭沫若:《墨子的思想》,
见《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471-472页。)
3.关于分配和经济制度
梁启超认为, 《尚同上》 的“有余力以相劳,有余财以相分”,就是墨子关于
“分配”的“公例”;墨子的目标是,“特注意经济组织的改造,要建设一种劳力本
位的互助社会”,“把一切含着‘私有’性质的团体都破除了,成为一个‘共有共享’
的团体。”(梁启超:《墨子学案》。)此说影响颇大,从之者甚多。吕振羽说:墨子
“所谓‘圣人’、‘仁人’和‘天子’,并不是离开劳动……而是和其他社会成员一
样,要亲自参加社会劳动的”。 (吕振羽:《中国政治思想史》,人民出版社,1955
年第4版,121页。) 赵纪彬也说:墨子“将‘人类’定义成‘劳动的动物。’……劳
动者是‘人类’,是‘人类’才有生存权;不劳动者不是‘人类’,不是‘人类’就
没有生存权。在这个原则之下,纯粹剥削消费阶级的氏族贵族,就失去了‘人’的资
格和‘生’的权利。” (赵纪彬:《论墨子非乐的经济思想》;《困知录》,北京中
华书局, 1963年第1版, 49-50页。) 方授楚一派反对梁启超等人的观点,认为墨子
“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完全没有触及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和分配制度,
只是一种既“有财”而略予施舍的意思,不是否认私有制,一点也没有对单个人“主
张人人劳作”、“自食其力”的意思。(方授楚:《墨学源流》,75-76页。) “墨子
所说的余力余财相分,全系道德问题……墨子实无分配学说”。 (唐庆增:《中国经
济思想史》,177页。)
(三)墨子的伦理思想
首先,人性是善或是恶?有人认为“墨子书中”“一再暗示着人之性恶” (肖公
权:《中国政治思想史》,中国文化书院出版部,1980年第1版,100页。) ,因为墨
子曾说:“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也有人说:“墨子的人性论可以说
是‘善少恶多论’”。 (陶愚川:《中国教育史比较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1985
年第3版,83页。)
其次,“兼爱”是墨子伦理思想的核心,论者多有分歧。
梁启超一派是“兼爱”的拥护者。他认为,《墨子》书中所说的“兼相爱,交相
利”,“爱己者非为用己者,不若爱马,”“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为身之所
恶,以成人之急”等,都充分说明墨子兼爱“其目的固在利人”,追求“社会全体之
利”,“循墨子之教,……则无所谓国无所谓家也”。(梁启超:《子墨子学说》。)
墨子对于人我关系的主张是“先人后己,先‘利人’然后‘人亦从而利之’” (沈善
洪:《中国伦理学说史》,148页。),举例如《尚同下》所说:“与人谋事,先人得
之;与人举事,先人成之。”
蔡尚思、伍非佰等对“兼爱”目的的纯正性提出怀疑:“名为爱人者之表面上固
甚可嘉,若更进一步而察其内幕,原出于望人来报己。” (蔡尚思:《老墨哲学之人
生观》,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第1版,65页。)“以爱人为手段利己为目的,当人
我利害冲突时,犹然不免舍人利己也。”(伍非佰:《墨子大义述》,59页。)
郭沫若、韩连琪则对“兼爱”完全否定:墨子“承认着一切既成秩序的差别对立,
……教人‘兼爱’,岂不是叫多数的不安乐者去爱那少数的安乐者!”(郭沫若:《墨
子的思想》,见《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471-472页。)“既普遍承认私有权的
神圣,因而他的主张结果是对于私有权大者帮了大忙!”(郭沫若:《孔墨的批判》,
见《十批判书》,114页。)墨子自己承认“对待各种不同身份的人,要采取各种不同
的态度,也就是采取各种不同的所谓‘爱’的方法”(韩连琪:《先秦两汉史论丛》,
301页。) ,其结论就是“兼爱”虚假,“名虽兼爱而实偏爱”。(郭沫若:《墨子的
思想》,见《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463页。)
(四)墨子的天鬼思想
墨子在《天志》、《明鬼》中主张有人格意志的“天”和“鬼”,引起论者广泛
而激烈的讨论。
首先,墨子是否为宗教家,梁启超、郭沫若都承认墨子是宗教家,不过梁氏认为
墨子的天鬼为神道设教之说: “墨子之所言天志者, 凡以为兼爱说之前提云尔”,
“墨子之鬼神说,……直借之以为改良社会之一方便法门云尔。” (梁启超:《子墨
子学说》。) 这显然带有部分肯定的意思。而郭沫若对天鬼说是完全否定的。他认为
墨子“自始至终是一个在神的观念里面翻筋斗的宗教家” (郭沫若:《读梁任公〈墨
子新社会之组织法〉》,见《创造周报》第7号,1923年2月23日。) ,“孔子思想中
动摇了的传统鬼神, 墨子则完全肯定下来。 ……在奴隶制崩溃的时候,墨子来提倡
‘天志’、‘明鬼’,这说明他是在复古,而不是在革新”(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
第2册,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1版,72页。) ,因而“他的思想充分地带有反动性--
不科学,不民主,反进化,反人性”。(郭沫若:《墨子的思想》,见《郭沫若全集》
历史编第一卷,463页。)蔡元培不承认墨子是宗教家:“墨子,科学家也,实利家也。
其所言名数质力诸理,多合于近世科学,其论证,多用归纳法,按切人事,依据历史,
其尚同尚贤诸篇,则在得明天子及诸贤士大夫以统一各国之政俗,而泯其争,此皆异
于宗教家者也。”(蔡元培:《中国伦理学史》,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蔡元培》,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版,38-42页。)
关于对墨子“天”的理解,侯外庐认为“不是完全人格神,而是一种抽象的视听
的普遍性”的“神”--“非神”之神,“‘非神’之神乃是古代社会形式民主民意的
一种同义,它规定先王的理性。这种理性的先王的假设,是墨子的仪法”。(侯外庐:
《中国古代社会史论》,上海三联书店,1949年第1版,325页。) 雷祯孝也认为墨子
的“‘天’不能牵强附会地理解为‘上帝’,或理解为一个世外的主宰者,而是讲的
‘人民性’。”(雷祯孝:《中国人才思想史》第一卷,中国展望出版社,1986年第1
版,373页。)对于墨子的“鬼”,陈顾远甚至认为“不过是拿现成底传闻作个例子,
使得人容易信就得了”,墨子“不信有……‘人死为鬼’底鬼”。 (陈顾远:《墨子
的政治哲学》,上海泰东书局,1929年第1版,89页。)
(五)墨子学说的体系和核心、阶级性以及衰落的原因
1.关于墨子学说的体系和核心
现存《墨子》“十论”,其核心思想是什么,其理论体系又是怎样构成的,考论
者观点可以分为四大派,即天鬼派、兼爱派、尚同派、非攻派。
天鬼派认为墨子的根本思想在“天”、“鬼”,墨子以天鬼观建构他的学说,墨
子是宗教家。该派代表人物有章炳麟、郭沫若、张采田、太虚、马宗霍等。如张采田
说:“墨家学术之宗旨,可一言以蔽之,亦曰顺天而已矣。……而所谓非攻、兼爱、
尚贤、尚同、非命、节用、节葬者,其由天志之义推而见诸行事者乎! ” (张采田:
《原墨编》,1911年刊本,《墨子集成》9卷。)
兼爱派产生最早,影响也最大,代表者有梁启超、胡韫玉、陈顾远、伍非佰、李
大防、张纯一、陈柱等。他们承袭了近世张惠言、俞樾、王运等观点。张惠言说:
“墨之根本在兼爱,……尊天明鬼尚同节用者,其支流也。” (张惠言:《墨子经说
解》,(清)乾隆五十七年手稿本,《墨子集成》9卷。)梁启超则对墨子理论体系作了
进一步阐述:“‘非攻’是从兼爱衍生出来,……‘节用’、‘节葬’、‘非乐’也
出于兼爱,因为墨子所谓爱是以实利为标准,他以为有一部分人奢侈快乐,便损了部
分人的利了, 所以反对他。 ‘天志’、‘明鬼’是借宗教的迷信来推行兼爱主义。
‘非命’,因为人人信有命便不肯做事不肯爱人了,所以反对他”。“尚贤”、“尚
同”则是“墨子理想中之兼爱社会”的“组织法”。(梁启超:《墨子学案》。)
非攻派以方授楚为代表。方氏为说明墨子学说体系,特制一图表。他认为:墨子
“因当时战争残酷,乃倡《非攻》之说”,“既已非之,何以易之,《兼爱》是也。”
“以政治为贵族所把持,平民无由上达,则倡《尚贤》。列国分立,《非攻》则无由
统一,故继之以《尚同》,所以救《兼爱》之失,此于政治方面之主张也。”“以庶
人眼光为标准,以估量当时所行之礼乐,则奢侈而厉民,故《非乐》非礼而倡《节用》、
《节葬》。此于社会方面之主张也。”“参与政治,改革社会,则墨子虽能独任,而
非多数安分守己之贱人所能从也。乃于暴王所作之‘命’,竭力掊击,以鼓其动;又
借助于天帝与鬼神之赏善罚暴,以增其勇。故既倡《非命》,而有《天志》、《明鬼》”。
“此其于精神方面之主张也。”(方授楚:《墨学源流》,75-76页。)
尚同派以李石岑为代表。他据《荀子·天论》中“墨子有见于齐,无见于畸”,
认为“尚同”就是“把一切看成平等的,划一的”;进而认为“既以尚同为教,因而
发展为以同一律为基本原理的形式推理。” (李石岑:《中国哲学十讲》,浙江人民
出版社,1998年第3版,92页、101页。)
2.关于墨子学说的阶级性
历来论者对于墨学的阶级属性,议论纷纭,大致说来,可分为代表奴隶、代表小
生产劳动者、代表地主、代表奴隶主诸说。
(1) 代表奴隶阶级说,以赵纪彬、杨天锡为代表。赵纪彬说:“墨子哲学为奴隶
大众的意识形态”(赵纪彬:《赵纪彬文集》卷一,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版,
96页。) 。证据是“墨子的非命思想,是奴隶大众变革意识的反映。”墨子“不肯侍
奉贵族,专代奴隶大众说话,自然不为贵族所喜” (赵纪彬:《赵纪彬文集》卷一,
94-96页。) ,以致“昭公末年,司城皇喜,专政劫君,而囚墨子。”(《韩非子·外
储说左上》)等等。
(2) 代表小生产劳动者说,这是最大一派,代表者有李季、吕振羽、范文澜、童
书业等。吕振羽认为,“从其全部的思想看,封建领主和封建领主的社会秩序,为他
所‘深恶痛绝’;与新兴地主--商人,亦显示其立场的不同;与没落贵族的意识尤形
矛盾。另一方面,却反映了当时农民的一些思想情况和要求”,具体说,就是①“反
对……等级制,……主张爱无差等”;②“确认平等的享受和平等参加劳动”,“反
对人剥削人的制度”;③“对于人类的物质生活,不积极作提高的追求”;④“根本
反对封建主家族主义的政权世袭制,……主张由贤能来掌握政权。” (吕振羽:《中
国政治思想史》,112页、114页、115页、119页。) 范文澜认为,庶民“是一种小私
有者,在社会大变动中,也要求取得一些政治上的地位,借以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
他们还没有反抗统治者的觉悟,只是要求‘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过着
安居乐业的生活”,因此墨家“是代表庶民……的一个学派。” (范文澜:《中国通
史》第一册,人民出版社,1949年第1版,178-179页。) 童书业则提出:“这个学派
是代表庶人阶级上层分子的,所以虽有一定的斗争性,但不能主张阶级斗争,像下层
的农民、手工业者那样”。“庶人中比较容易抬头的人,就是上层富裕分子,当他们
开始抬头的时候,他们不能不替他们的阶级说些话。” (童书业:《先秦七子思想研
究》,46页、65页。)
毛泽东评价说:“墨子是一个劳动者,他不做官,他是比孔子高明的圣人;孔子
不耕地,墨子自己动手做桌子椅子”。 (转引黎永泰:《毛泽东文化思想研究》,人
民出版社,1993年第1版,218页。)他认为墨子属于手工业者。
(3) 代表地主阶级说。以杨宽为代表。杨宽认为,“墨子以及墨者是由手工业工
人和农民上升到地主阶级中来的”,他熟悉原来出身的阶级,因而其思想带有“小生
产劳动者的特色”(杨宽:《战国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年第1版,405页、407
页。)。反对者则认为,“墨子生活的年代,基本上还没有形成新兴地主阶级。”(童
书业:《先秦七子思想研究》,69页。) 墨家思想“不适合于地主阶级的要求,所以
秦汉以后就中绝了”(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10页。),故不可能代表地主阶级。
(4) 代表奴隶主阶级说。 此说以郭沫若为代表。郭沫若在1944年8月-9月间撰成
《孔墨的批判》和《墨子的思想》,认为墨子“是站在王公大人的立场” (郭沫若:
《孔墨的批判》,见《十批判书》,466页。),“人民,在他的观念中,依然是旧时
代的奴隶”(郭沫若:《孔墨的批判》,见《十批判书》,112页。) ,墨子是“满嘴
的王公大人,一脑袋的鬼神上帝,极端专制、极端保守的宗教思想家。” (郭沫若:
《墨子的思想》,见《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463页。)韩连琪拥护郭说,也认
为“墨子……是站在没落的奴隶主贵族立场上”,理由有四条:①“对‘自耕农’是
极端蔑视的”;②“墨子并不反对剥削和役使民力”;③“他主张对敢于反抗的‘寇
乱盗贼’,施行坚决镇压,以挽回动荡紊乱的统治秩序”;④“企图恢复周代‘天子
之始封诸侯’之局面,也就是……奴隶主贵族统治下的宗法分封制度。” (韩连琪:
《先秦两汉史论丛》,312页、313页。)
3.墨子学说衰落的原因
方授楚云:“墨学之在西汉,其衰微乃渐而困顿,及汉武用董仲舒之言,罢黜百
家,表章六艺,其传授始绝也。”(方授楚:《墨学源流》,206页。) 墨学中绝始于
汉武帝的主张,得到大多数治墨者赞成。那么墨学衰落原因是什么,则众说纷纭。
胡适认为,“第一,由于儒家的反对。”“第二,由于墨家学说之遭政客猜忌。”
“第三,由于墨家后进的‘诡辩’太微妙了”。(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
上海商务印务馆,1919年第1版,224页、225页、251-252页。) 梁启超除同意以上三
条理由外,又加上一条“墨道太苦,难以实行”;“墨子的实利主义,……只看见积
极的实利,不看见消极的实利。所以弄到只有义务生活,没有趣味生活。墨学失败最
重要的原因,就在此。”(梁启超:《子墨子学说》。)
钱穆、 方授楚认为胡、 梁所说并非墨学衰亡之因。钱穆提出“功成身退”说:
“初期墨学的精神,本来是发生在反对贵族阶级的特殊生活的。秦人一统,废封建而
行郡县,贵族世袭的制度,从此消灭,社会上从此没有贵族平民两个绝相悬殊的阶级,
那墨子的学说,早已在功成身退之例,应该消灭了。” (钱穆:《墨子》,上海商务
印书馆,1930年第1版,75-76页。)方授楚则提出“墨学自身矛盾”、“理想之过高”、
“组织之破坏”、“拥秦之嫌疑”(方授楚:《墨学源流》,205-209页。) 四条作为
墨学衰落的真因。
陈柱开始从不同的现实需要方面立说,认为“墨者之学,……其自苦既为学者所
难能,而以武犯禁,又为法网所甚恶;且其名理异同之辩,已为学术统一后所不需;
器械攻守之具,尤为国家统一以后所大忌;则其学虽欲不微,其可得乎?” (陈柱:
《墨学十论》,169页。)
李季第一个从阶级统治和阶级斗争的角度去解释墨学的衰落,认为“墨学灭亡真
正的原因……就在农工阶级的失败。……新兴地主阶级的泗上亭长刘季……掌握政权,
将农工阶级压在底下,供其剥削。后者既被屈服,则代表他们利益的墨学不能幸存,
自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墨学不消灭于被孟子骂为‘无父’和‘禽兽’之时,也不消灭
于被法家的政治家猜忌之时,也不消灭于‘诡辩太诡’,……而独消灭于汉初,主要
原因全在于此”。(李季:《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批判》,174-175页。)
范文澜、侯外庐也从阶级斗争的角度分析墨学衰绝之因。范文澜认为:“统治者
需要的是儒不是墨,因为孔子成为士的成功的代表人,墨子成为庶民的失败的代表人。”
(范文澜:《中国通史》第一册,184页。) 侯外庐进一步阐释:“墨学传统之在后世
衰微,……因为这在封建社会是‘异端’”。“墨学……是以人民百姓的利益反对贵
族君子的利益。 这实在是和中古封建的正统思想相矛盾的。 ”“墨子的‘所为’与
‘道’,……是与秦以后的封建专制的‘名教’适相矛盾的。” (侯外庐:《中国思
想通史》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54年第1版,527页、528页。)
郭沫若也从社会阶级斗争立论,然而结论却完全相反:“他这一派在当时完全是
反革命派。结果他是敌不过进化的攻势……终竟消灭了”。 (郭沫若:《中国古代社
会研究》,上海联合书店,1930年第1版,71页。)后来他又说:“墨学的失传倒是由
于自己瓦解。第一是由于墨家后学多数逃入了儒家道家而失掉了墨子精神,第二是由
于墨家后学过分接近了王公大人而失掉了人民大众的基础。” (郭沫若:《墨子的思
想》,见《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1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