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南游做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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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年春,蒲松龄开始到离家50余里的城西王村(今属周村区)设馆教书。后来,
随着女儿及次子篪的降生,家庭负担越来越重,加之灾年庄稼歉收,为了全家五口人
的生计,也为了开阔眼界,他应同邑进士、江苏宝应县令孙蕙(树百)聘请,于康熙九
年(1671年)秋南下宝应县署做幕宾,帮办文牍。
蒲松龄离家上路,骑马南行,经颜神镇(今属博山区)西南青石关,入莱芜县境,
过岩庄,至沂州阻雨,休于旅社。得读刘子敬之中表亲所出同社王子章撰《桑生传》,
以此为素材,写成《莲香》篇,收入其《聊斋志异》中。继而进入苏北,渡黄河 (清
初黄河由苏北入海),最后到达宝应。
宝应县隶属扬州府辖,由于地处淮河下游并临大运河,当水陆之冲,因而迎送过
境官员驿站供应繁重;且遇连年水灾,土地村舍俱淹,百姓号寒啼饥,流离失所。孙
蕙于康熙八年来到这“冲疲灾邑”任职,“送往来之上官,则贱如声伎”,“受隶卒
之呵叱,则辱同奴仆”。而面对灾民,“一出则遮道呼号,万难名状” (见《蒲松龄
集·文集·寄胡伯平(代孙蕙)》。),“且参揭之票,积案如山”。(同上《答李乐陵
(代孙蕙) 》。)又加初到此处,人地两生,亟盼身边能有贴心的有识之士帮助处理公
私事务。蒲松龄的应聘,确实给困境中的孙蕙解了燃眉之急。
在宝应县署,蒲松龄为孙蕙起草的书启文稿,大都被收入《鹤轩笔札》(“鹤轩”
为孙蕙任职宝应官署中斋名。) 第一、二册中。其中最早一题是康熙九年十月《初二
日贺布政司慕》 (见邹宗良:《蒲松龄的〈鹤轩笔札〉手稿及其佚篇》,载《蒲松龄
研究集刊》第四辑。) ,而实际上另有一题不在此册的《代孙树百迎扬州府贴堂同知
束启》尚更早于前。(见《蒲松龄集·文集·书启》。)以此可知,蒲松龄系九月到达
宝应。
次年春,孙蕙被调兼署高邮州事,蒲松龄亦随之赴高邮州署。其间代拟文稿,大
都收入《鹤轩笔札》第二册中。其末篇实止于《五月十二日上钞关周》。 (《鹤轩笔
札》第二册末篇为《高邮驿站》,然其题下注为“四月拟”,而《上钞关周》为五月
十二日,显然最晚。)
蒲松龄在宝应、高邮官署中代孙蕙共拟书启、文告等稿90篇。 (《鹤轩笔札》现
存80篇,另10篇载《蒲松龄集·文集》。) 其中绝大多数是写给省、府上司与州、县
官员及故旧的书札,内容涉及公务,如河工、赈灾、征粮、驿马,以及喜迎、庆贺与
私交请托方方面面;还有少量为宝应县署与高邮州署发布的谕文、呈文,内容涉及救
灾劝谕、安民守法、以清盗源、劝民息讼、警励士风、严肃赈纪以及请补赈粮、请补
驿站等。作品或长或短,大都用语委婉文雅。蒲松龄以孙蕙的名义,说出了下层州县
官吏的艰辛、难以强项的处境与灾区的惨状、百姓的困苦充分体现了他的学识、文采
及妙笔,为孙蕙赢得了一定的政声。
蒲松龄不仅是州县官署帮办文牍的幕宾,更是孙蕙的知己、诗友。孙蕙之所以要
请蒲松龄来做幕宾,一是两人都曾受知于山东学使施闰章,有同学之谊;二是看中了
他的学识、文笔;三是认为蒲松龄重情义且有共同的诗趣。而蒲松龄确实没使孙蕙失
望。他的《感愤》诗句“尚有孙阳怜瘦骨”,即把孙蕙比作伯乐,视为知己。他同情、
理解孙蕙强项难的“牛马吏”处境,在代拟的书启、文告中,大声疾呼,为孙蕙呼难
叫苦,以求得上司、同僚的体谅和帮助。从他此时的诗作《闻孙树百以河工忤大僚》、
《呈孙树百》、《三月三日呈孙树百,时得大计邸钞》所云“故人憔悴折腰苦,世路
风波强项难。吾辈只应焚笔砚,莫将此骨葬江干! ”“念我不才皆欲杀,怜吾多病已
成疏。于今世事难回首,龟策何须更卜居? ”“但馀白发无公道,只恐东风亦世情。
我自蹉跎君偃蹇,两人踪迹可怜生!”“时危未许眠高枕,天定何劳避畏途?按剑相逢
君莫笑,阳春属和古来孤。”亦可看出他对孙蕙仕途艰难的同情以及鼓励与期望。孙
蕙爱诗,作有诗集《笠山诗选》,因而蒲松龄引为同好。他除了经常以诗与孙蕙交流
思想外,还在忙完公私事务之馀暇,以及二人外出行旅途中,时相唱和。甚至以诗直
写孙蕙家事及其所好,如《听青霞吟诗》(青霞即顾青霞,乃孙蕙姬妾。)、《又长句》、
《舟过柳园,同孙树百赋》、《为友人写梦八十韵》、《与树百论南州山水》、《元
宵后与树百赴扬州》、《寿赵夫人》、《树百宴歌妓善琵琶,戏赠》、《戏酬孙树百》、
《孙树百先生寿日,观梨园歌舞》、《牧羊辞,呈树百》等诗中,都真实形象地描绘
了这方面的内容。以此可见他们两人之间的友好密切关系。
南游期间沿途登眺,苏北水乡秀丽景色,激发了蒲松龄的小说、诗歌创作热情。
近一年间,他就写诗一百数十首。在这次一生中时间最长的远游中,他也亲眼目睹了
仕途险恶及社会的黑暗,既看到州县官吏遭受上官的凌辱而不能强项的委屈,又看到
了他们花天酒地、铺张奢侈的另一面,更看到了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灾民的惨状。这无
疑为他日后的《聊斋志异》某些篇章的创作提供了主题和生活素材。
南游期间,蒲松龄的思乡情绪日甚一日,他的《早春》、《登高》、《射阳湖》、
《对月寄般阳诸朋旧》、《旅思》、《河堤远眺》、《客署作》、《客斋》、《夜坐
有怀郢社诸游好》、《堤上作》等诗,都流露出他的怀乡思归情绪。
这期间,他除了想念家乡的亲人、故旧外,更难忘的是实现自己朝思暮盼的科举
梦。而这种代人歌哭的幕宾生活,既远离家乡不能与亲人团聚,又于自己的举业无补,
徒增无尽的惆怅。他在诗中写道:“浪迹十年湖海梦,频教杨柳绾离愁。” (《舟过
柳园,同孙树百赋》) “隔年恨别看春树,往事伤心挂晚钟。世事于今如塞马,黄粱
何必问遭逢! ”(《夜发维扬》)“十年尘土梦,百事与心违。”“可叹金城柳,参差
已十围! ”(《旅思》)“独上长堤望翠微,十年心事计全非。”(《堤上作》)“登高
回首浩无涯,又向风尘置岁华。“(《泰山远眺》)(此处泰山,指高邮泰山墩。)“湖
海气豪常迕世,黄昏梦醒自知非。年年踪迹如萍梗,回首相看心事违。”(《漫兴》)
可见他入泮十几年仍未中举的苦闷心情。眼看下一年又逢乡试,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机会,他决意辞幕北归。而孙蕙也完全理解蒲松龄的心思和处境,尽管不愿他走,也
未加阻拦,还为他应试写了荐书,以图帮他一把。
这年初秋,蒲松龄骑马沿原路北返,乘扁舟渡过黄河,临近家乡,日暮驰奔青石
关,然投宿未果,只得冒着雷雨,夜闯瓮口道。此时雷电交加,山雨倾盆,水没马膝,
而山道崎驱,人马同饥,几致倾堕。至三更时分才到土门庄住下 (见《蒲松龄集·诗
集·瓮口道夜行遇雨》。) 。他从西笠山孙蕙家出门时又电闪雷鸣,大雨倾泻,天近
黄昏,山路难行,迷窜于榛野。等夜里到家时,家人已睡熟,他急打柴门,孩子们高
兴地迎出来,系马树上,烫酒热菜。他换下被雨水淋湿的衣服,与家人团聚,重享天
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