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以学术统一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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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汉代经今、古文之争
汉代是经学最为昌盛的时代,而经今、古文之争又是汉代经学的一个重大问题。
自西汉末年刘歆提出把古文经《逸礼》、《古文尚书》、《左氏春秋》立于学官,遭
到今文经学家的反对,经今、古文之争遂起。今、古文经,不仅字句有歧异,篇章有
不同,而且在内容的具体解释和训解方法上,也大相径庭。经学派别之间的争执,发
展为互相攻讦,势不两立,自西汉至东汉愈演愈烈。
汉代传经,又讲究师法和家法。所谓“师法”,是指所从业之师之法;所谓“家
法”,是指师法所从出者。如《汉书·儒林传》,凡说某经有某氏之学者,大抵都是
指家法。说“《易》有施、孟、梁丘之学”,施、孟、梁丘是《易》之三家,各有家
法;说“施家有张、彭之学”,则是施氏的家法下,又分张、彭二师之学。今、古文
两派都严格按照自己的观点注经讲学,绝不相混。如古文经学家杜子春、郑兴、郑众、
贾逵、马融等注《周礼》,一律不用今文家的说法;今文经学家何休注《公羊传》,
则于《周礼》一字无取。今文经学派指责古文经学派变乱师法,古文经学派则指责今
文经学派“党同妒真”。即使在同一派内部,也是严守经师的传授,不背师说。
在今、古文派固执于自己的阵地而又严守师法、家法的情况下,造成了一经有数
家、一家有数说的混乱局面。特别是今文经学长期占据学术界的统治地位,一味附会
政治,臆测经义,自立学官便成为一种入仕的门径;他们注释儒家经典,又着重发掘
所谓“微言大义”,大搞章句之学,日益流于烦琐、教条、支离破碎之弊,有的“一
经说至百余万言”(《汉书·儒林传》。),以至谬误百出,使后学顾此失彼,茫然不
知所以。但学者们为利禄所驱使,仍然皓首穷经。古文经学在政治上没有地位,只在
民间流传,其治经讲究名物训诂,注重史实的考证,有简明、直捷的优点,与今文经
学形成明显的反差,所以治古文经的学者越来越多,东汉前期在学术界有很高威望的
人物,如桓谭、郑兴、杜林、陈元、卫宏、许慎、贾逵等,都是古文经学家。为了取
得官学的政治地位,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和多次的较量,虽始
终处于被压抑的地位,但地位不断提高。至东汉末年,古文经学派的威望进一步提高,
经马融答北地太守刘瑰和郑玄驳斥何休,言辞凿凿,义理精深,古学遂明,并超过了
今文经学的势力。

二、兼融今、古文,经学归统一
汉代经学内部今、古文两派的长期对峙,造成了派系错综林立的状况,无论从政
治角度来看,还是从学术角度而言,统一经学都是一种必然趋势。然而,东汉末年,
政治腐败,虽有灵帝熹平四年(175年) 蔡邕石经之刻,并诏诸儒正定《五经》,然应
诏者寡,成效甚微。这证明东汉统治者不可能从政治上统一经学,而从学术角度统一
经学就成为惟一的途径,此项伟大而艰巨的工作便历史地落在了一介寒儒郑玄肩上。
郑玄治经,不为利禄,“但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齐” (《后汉书·郑
玄列传》。) 。他以经学为一门学问,穷其一生,孜孜不倦。他博贯今、古文学,旁
及诸子百家,纬侯术数,无所不通,在当时是个博学通儒。他平时所学,不专守于一
师之说,不专尊一派之书。他始从第五元习京氏《易》、《公羊春秋》,这是今文经;
又从张恭祖习《周官》、《左氏春秋》、《古文尚书》,这是古文经;终又在古文经
学大师马融门下受业数年,立足于古文学派。但他并不沉迷于古文经,而是以客观的
态度对待今、古文经,做到兼融今、古。今文经学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虽已衰微,
但必有可取之处;古文经学于东汉末年异军突起,定有优点,但也不能固执己见。他
对今、古文经都有精深的研究,谙熟其治学方法、经说等各方面的长短优劣,所以有
清醒的认识。他认为,只有把今、古文二学融为一体,尽取其极致,铸成一家之言,
才能使经学从死胡同走出一条新路来。
郑玄是通才大家,他遍注群经,不守师法、家法。由于古文经文字近古,虚妄较
少,故大体以古文为宗,注《三礼》如此,笺《诗》如此,注《尚书》、《周易》也
是如此。他又立足古文经,兼取今文经之长,择善而从,可谓“囊括大典,网罗众家,
删裁繁诬,刊改漏失”①。所以,郑玄整理的经书,实已兼融今、古文;郑玄的经
注,融汇众家,又断以己意,而自成体系,人称“郑学”。郑玄打破了今、古文的界
限,冲破了家法的藩篱。当时久为繁杂的师法、家法所苦的儒生、学者们,对郑注皆
闻而悦之,翕然归之。他们为其博大宏通所震憾,大批经生属意于郑注,不复更求各
家。正如皮锡瑞所说:“当时莫不仰望,称伊、洛以东,淮、汉以北,康成一人而已。
咸言先儒多阙,郑氏道备。”(②③皮锡瑞《经学历史·经学中衰时代》。)
自郑玄所注诸经行世,此前各守门户的今文经和古文经,不再为人们所遵信,并
逐渐被摒弃、淘汰。于是,郑注古文费氏《易》流行,而今文的施、孟、梁丘、京氏
四家《易》遂废止;郑注《古文尚书》流行,而今文的欧阳和大、小夏侯三家《尚书》
便散失;郑笺《毛诗故训传》流行,今文的齐、鲁、韩三家《诗》即不显;郑注《三
礼》流行,大、小戴和庆氏《礼》遂不行;郑注《论语》流行,鲁、古《论语》终散
佚。一时之间,郑玄的经说压倒了其他各家经说。由于经生皆从郑氏,经学几乎成了
郑玄的一统天下,“郑学”也几乎成了经学的代名词,即所谓“经学至郑君一变”
②。经学的这一重大变化,是郑学的产生带来的。它使今、古文经融合为一,从而结
束了两汉今、古文经学长期纷争的局面,郑学成为“天下所宗”的儒学,出现了一个
“经学小统一时代”③。经学的统一,使得汉儒师法、家法崩溃,学术依赖政治的
媒介被清除,取得了相对的独立,得到了解放,为魏晋玄学的产生奠定了思想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