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鲁公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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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姓颜,名真卿,字清臣,小名羡门子,别号应方,京兆长安人也。颜氏乃春
秋小邾子之苗裔。昔帝轩氏生昌意,昌意生颛帝,颛帝生老童,老童生吴回,吴回
生陆终。陆终生六子:一曰昆吾,其国卫也;二曰参胡,其国韩也;三曰彭祖,其
国徐也;四曰会人,其国郑也;五曰曹姓,其国邾也;六曰季连,其国楚也。曹姓
国于邾,春秋邾武公为鲁之附庸国。武公名仪甫,字颜公,故《公羊传》称:“颜
公有功于齐,齐威公命为小邾子。”子孙以王父字为姓氏。以其附庸于鲁,故代代
事鲁为卿大夫。故先贤传孔子弟子,达者七十二人,颜氏有其八,则颜氏之儒学可
知也。若颜无繇字路,颜回字子渊,颜辛字子柳,颜高字子骄,颜祖字襄,颜哙字
子声,颜之仆字叔并,颜何字冉是也。至公之十六代祖、魏青徐二州刺史讳盛,自
鲁国居 邪,葬临沂县西七里。十二代祖晋侍中讳含,自 邪居丹阳。五代祖、北
齐黄门侍郎讳之推,自丹阳居京兆长安。高祖秦王府记室参军讳思鲁,曾祖蒋王文
学、著作郎讳勤礼,祖曹王侍读讳昭甫,父薛王友、赠太子少保讳惟贞,即秘书监
师古之曾侄孙也。公以家本清贫,少好儒学,恭孝自立。贫乏纸笔,以黄土扫墙,
习学书字,攻楷书绝妙,词翰超伦。年弱冠,开元二十二年进士及第,登甲科。二
十四年吏部擢判入高等,授朝散郎、秘书省著作局校书郎。天宝元年秋,扶风郡太
守崔举博学文词秀逸,玄宗御勤政楼,策试上第,以其年授京兆府醴泉县尉。黜
陟使、户部侍郎王 以清白名闻,授通直郎、长安尉。六载,迁监察御史,制云:
“文学擅于登科,器干彰于适用。宜先汗简之职,俾伫埋轮之效。”寻充河东、朔
方军试覆屯交兵使。凡阅举纠士伍舒惨之情,事理无不必当。七载,又充河西、陇
右军试覆屯交兵使。五原郡有冤狱不决,公理之。时方久旱而甘泽立应,郡人呼为
“御史雨”。八载,又充河东、朔方军试覆屯交兵使。有荥阳郑氏,兄弟三人,或
居令长,或尉京畿剧任,往年母亡,殡于太原佛寺空园之内,经二十九载未葬,公
乃劾奏之。敕三人放归田里,终身勿齿。左金吾将军李延业,素承恩渥,曾召蕃客
内宴,引驾仗不报台,公责之。延业凭恃权势,于朝堂喧愤,公奏之,出为济南太
守。朝廷惮焉,不敢不肃。八月,迁殿中侍御使。时中丞宋浑以私怨为御史吉温、
崔 所诬告,谪贺州。公谓 、温曰:“奈何以一时之忿,而欲危宋 裔乎?”由
是与二人不平。宰相杨国忠初党于温,亦怒公之不附己,令吉温讽中丞蒋冽奏公为
东京畿采访判官。九载十二月,转侍御史。百余日,转武部员外郎,判南曹。提纲
目,锄苛细,武调者多感而怀之。十二载,国忠以前事衔之,谬称精择,乃遂出公
为平原太守,其实去之也。公至郡,询访孝义名节之士,皆旌其门闾,或蠲其户役。
安陵处士张镐,多才博识,隐居。公诣其居,与之抗礼。因廉使巡察,乃荐焉。其
后,镐官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安禄山镇幽州十余载,末年反迹颇著,人不敢言,
公亦阴备之。因岁终式修城,乃浚濠增堵,坏环垣,列植木,内为御敌之计,外托
胜游之资。及兵兴,果赖其固而城得全。十四载,禄山祸谋将发,公遣子至范阳,
启禄山以今年冬合当入计,禄山猜之,不许。公既不得离郡,乃遣亲客前汉中长史
蹇昂奏其状,状留禁中不报。十一月,禄山反于范阳,众号十五万,长驱自赵、定
而南趋洛阳,散 诸郡,莫敢枝梧。禄山乃 公,令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
以博平太守张献直为副。公登时使平原司兵参军李平乘驷奏之。平至东京,见封常
清,云:“吾得上旨,凡四方奏事者,许开函而再封之。”平听焉。常清遂倚帐操
笔,寄书于公,论国家之事,词意甚切,并附募捕逆贼牒数十封至平原,令坚相待。
公从之,使亲表及门客密送于诸郡,因此多有。而常清乃寻自败绩焉,有敕赐死于
陕州,竟不接声。平之未至京师也,玄宗叹曰:“河北二十四郡,无一人向国乎?”
及闻平至,遣中使五六辈迎之,兼敕平奔马直至寝殿门,然后令下。奏事毕,玄宗
大喜,顾谓左右曰:“颜真卿何如人?朕兼未曾识,而所为乃尔!”禄山之发范阳也,
时平原郡有静塞屯平卢镇兵三千五百人,并已发赴镇,在路未达,公悉追回。更追
诸县武举及猎射人,兼召募精勇,旬日至万余人,遣宗子平原郡录事李择交统之。
骁勇之士刁万岁、和琳、徐皓、马相如、高抗朗分押营伍,皆千夫之长,乐以义举,
腹心无阻,而为其将帅焉。聚兵后数十日,公大飨将士于子城西门之外,办吏四人
举酒食,所约五十万,厮役之流,无不饱饫。公躬自抚巡,举酒下泪,言:“国家
之恩,戮力死节,无以上报。”众皆激愤,勇思致命焉。时饶阳太守卢全诚与司马
李正举兵据其城,河间司法参军李奂杀禄山所置长史王忠于济南。月余日,清河义
兵复归本郡,济南太守李随下游奕将訾嗣贤渡河,得博平伪太守马 ,据其郡,各
有众数千,或至万人,相次于平原,共推公为盟主,公三辞后听焉。诸郡谘禀指挥,
告败 日数十至。信都郡武邑县尉李铣来投,本县令庞宣远拘留铣母,公以私钱十
万募人劫迎之。故士众叹感,无不愿效者。果遂群意,兼斩庞宣远首而携回。十二
月,禄山陷东京,害留守尚书李 、御史中丞卢奕、判官巩县尉蒋清等,因使以三
人之首来徇河北,且以胁降诸郡。逆使者段子光至,初拽入门,子光大呼曰:“仆
射十三日入东京,远近尽降,闻河北诸郡不从,故令我告之。公若损我,悔有日在!
”遂历指三首,各言其人。公识其是,恐摇人心,乃谬谓诸将曰:“我审此三人,
皆非也。”遂命腰斩子光,潜令收藏三首,志其处。数日稍定,取 、奕等首澡洁,
仍缚蒲为身棺敛,发哀致祭,城外殡之;哭三日,举声下泪,受文武吊慰,左右无
不出泣涕者。自此义合,归者益多矣。斩段子光之日,沧州清河县兵五千攻常山,
太原节度使王承业拥兵最近,不时出救,常山遂陷。诸郡颇有贰者。玄宗乃以公为
户部侍郎,依前平原太守,充本郡防御使,仍与节度使李光弼计会招讨。公以景城
长史李晖为副,李铣、贾载、前侍御史沈震为判官。是月,又诏公为河北采访处置
使,公又以前咸阳尉王延昌为判官,张澹为支使。时清河郡寄客李华为郡人来乞师
于公,曰:“窃闻公高义首唱,河朔归顺之,人皆依倚,以为声气洪赡,人心可用。
若不倦于听,则仆请言之。”公曰:“何如?”华曰:“国家旧制,江淮郡租布贮
于清河,以备北军费用,为日久矣,相传为天下北库。今所贮者有江东布三百余万
疋,河北租调绢七十余万。当郡采绫十余万。累年税钱三十余万,仓粮三十万。时
讨默啜,甲仗藏于库内五十余万。编户七十万,见丁十余万。计其实,足以三平原
之富;料其卒,足以二平原之强。若因抚而有之,以两郡为腹心唇齿,其余乃四支
耳,安敢有不从者哉?彼要仆为行人,以造公之垒,仆明见其可同心也。取命于屏
戟之外,惟公图之。”公曰:“所合之众,未曾知战,自死且急,安有恤邻之暇哉!
虽然,诺足下之请,则可为乎?”华对曰:“清河遣仆致命于公者,盖欲禀义□大
贤以济谋,非力不足而借公之师以当强寇也。瞻仰高意,未有决词定色,与济清河
也,安敢言为哉!”时华才年二十余,皆沮云:“必动众无成。”惟公奇之,迫于
众情,未时许耳。华乃就馆操书,以达其意,意者略言:“清河去逆就顺,以全实
之资,上公之军,而承公之命,时不纳而疑之,即仆回辕之后,清河必有所托。系
与他人,与公为西面之难,无什日之期耳。公及噬脐乎!”公览而惊之,遂排群议,
独仗其决,借兵六千人。兵既出平原,次于境上,华将把公手而归,公曰:“兵既
行矣,可以言吾子之意否?”华曰:“近闻朝廷遣程千里统精兵十万,自太行东下,
拟诣 口,助河北诸军讨灭叛逆。而 口为贼所守,千里兵不得东出,须先伐魏郡
袁知泰,纳旧太守司马垂,使为西南主。分开 口,出千里之军,因令讨邺郡以北,
直至幽府以来未顺城邑。平原、清河率同盟诸将,以十万人直指河阳,分效兵巡河,
而悉制其奔冲之路。计王师东讨洛邑,必不减二十万。河南诸郡义师,西向临之,
亦不减十万。公当表请坚壁勿战,不旬月而贼有溃散相图之势矣。”公然之。遂移
牒清河等诸郡,并遣大将宗子李择交、副将平原令范东馥、偏裨和琳、徐皓等十余
人促兵清河合势,以便宜从事。华复命于清河,因兵合之际,修永济渠,引水绕州;
城上大修守战之具,旬日而毕。又以清河四千兵与平原连踪而西。时博平亦义兵千
人来合,于是三郡之师屯于博平郡堂邑县西南十里。袁知泰遣其麾下将白嗣深、乙
舒蒙等率二万人来拒战,三郡之兵尽日苦斗,遂大败之,斩首万余级,生擒一千余
人,马一千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其日,魏郡城东南面女墙一百五十步无故而崩,
知泰走投汲郡。于是自魏郡以东,至堂邑百余里,莫不携壶浆于道侧,以候官军。
公声益震,境内稍安。初,平原之师既西合清河,时贼将史思明围饶阳,恐平原救
之,仍遣游奕兵来拒,前锋去旧县十里,公惧不敌,乃遣骁将刁万岁以三千兵逆之。
坚壁不战,又以书过河,招北海太守贺兰进明统马步兵五千来助。公陈兵而迎之,
相揖哭于马上,凄恸三军,宴犒甚厚。进明遂屯平原城南,息养士马,公每事咨谋
之,自是兵威之重,稍移于进明矣,而公不以为嫌。进明未有所之,李择交兵入清
河,寻又破于堂邑,而因公以有功,礼逊于进明。加河北招讨使,择交、东馥微进
官级,其清河、博平有功,不录一人。时论进明必有后败,未期果失律于信都城下。
有诏抵罪,公纵之使赴行在,进明以全,乃公护之也。君子曰:窃人之财,犹为之
贼,况窃人之功乎!进明之不死幸也,然公亦过于宽厚矣!三月,河北节度使李光弼
以朔方马军三千、步军五千初出土门,将讨定河朔。公乃抽兵归,并放博平、清河
等军各归本郡,敛戢以待光弼之命。俄而光弼拔平山郡,续有诏遣郭子仪以万军助
之,两进兵又拔赵郡。史思明方守博陵以自固,仍将兵来拒,于是两军与思明三万
人对阵于嘉山大战,思明败绩,徒跣入博陵城。两军斩首万余,虏获不可胜计。时
平山、赵郡已拔,刘正臣归顺于平原,平卢等十七郡,公先据之。于是横截贼路,
人往来幽府,皆以精骑偷路,又多被官军杀之。其贼将士父母妻子及曳河落种族,
并质在范阳,绝怀震恐。时方盛暑,公知光弼、子仪禁断侵掠,将士少衣服,乃送
十五万帛,为三万人装。以遣人至饶阳,属潼关不守,两军却入土门,遂留不行。
然河北诸郡,公始复指麾征讨之事。肃宗之在灵武也,公前后遣判官李铣及马步军
张云子,以蜡为弹丸,以帛书表,实于弹丸之内,潜至灵武奏事。有诏以公为工部
尚书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讨采访处置使。又于丸内奉敕书。及即位改年,赦书
至平原,散下诸郡宣奉焉。又令前监察御史郑昱赉赦书,宣布河南、江淮,所在郡
邑风从不疑,而王命遂通,则公之力也。而河北诸郡,禀公之命,粗为安肃。公以
兵兴半年,军用已竭,思所以赡济之,未得其略。先是,清河行人李华,自堂邑战
胜后又睹公辞权而不有之,遂藏于人间不及见。公再三盟约,号令诸郡,及以文牒
求之曰:“清河郡属崔审交应贼之后,吏不安。行人李华乃崇墉浚隍,锻甲矫翦,
乞师破敌,和众以安人,静言其功,须有甄赏。”仍牒之于路以求焉。华于是复诣
平原,与公相见。公因问以足用之计,华遂与公数日参议,定以钱收景城郡盐,沿
河置场,令诸郡略定一价,节级相输,而军用遂赡。时北海郡录事参军第五琦随刺
史贺兰进明招讨于河北,睹其事,遂窃其法,乃奏肃宗于凤翔,至今用之不绝,然
犹未得公本策之妙旨焉。是年秋,禄山遣其将史思明、尹子奇等并力攻河北诸郡,
前后百余日,饶阳、河间、景城、乐安相次而陷,所存平原、博平、清河三郡而已。
然人心溃叛,不可复制。公乃将麾下骑数百,弃平原,渡河,由淮南、山南取路,
朝肃宗于凤翔行在。初,公之将过河也,乃谓判官穆宁、张澹曰:“贼势既尔,若
委命待擒,必为其快心,辱国之命也。今将径赴行在,公以为何如?若朝廷必诛败
军之罪以励天下,则王纲可振,死亦何恨!如复从事,以责后效,则业不朽矣!”宁、
澹与诸将皆赞之。策马发至,朝廷除公为宪部尚书。初,刘客奴以渔阳归顺,时史
思明与光弼、子仪相持于赵、定之间,客奴遣使越海,与公计会,公使判官贾载将
男颇为质信,泛海以军粮及战士衣服遗之。时颇始年十岁余,公更无子息,三军恳
请留之,不从。及载等回,公乃与渔阳声势相连,寻又使人迎其军,比至,公已弃
平原,归于行在,竟不及事。然自肃宗以来,河南及诸道立功大将,如王元忠、田
神功、董泰、侯希逸、李正己、许杲卿等,初皆是公自北海迎致之者,终无私谒焉。
至二年正月,又除御史大夫。未几,因忤圣旨,贬冯翊太守。乾元元年三月,又改
蒲州刺史、本郡防御使,封丹阳县开国子,食邑一千户。是年,为酷吏唐所诬,
贬饶州刺史。二年六月,拜升州刺史,充浙江西道节度使兼宋亳都防御使。刘展反
状已露,公虑其侵轶江南,乃选将训卒,缉器械为水陆战备。都统使李 以公为太
早计,因密奏之。肃宗诏追,未至京,拜刑部侍郎。及刘展举兵渡淮, 败绩,奔
江西,淮南遂陷于展,议者皆多公而怨 焉。上元元年秋,时御史中丞敬羽,狙诈
险惨,班列皆避之。公曾与之语及政事,遂遭诬贬蓬州长史。公乐道自怡,不以介
怀。宝应元年五月,代宗有诏除利州刺史。十二月,拜户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
上柱国。广德元年,又加金紫光禄大夫,充荆南节度使观察处置使。迟留未行,为
密近所诬,遂罢前命。代宗幸陕,公扈从至行在,除尚书右丞。宰相元载与公不叶,
公亦面数之,不为之屈。及銮驾还宫,公曾建议先谒庙,然后即安宫阙,事竟不行。
时载方在于立班,更顾公曰:“所见虽美,其如不合事宜。”公怒而进曰:“用舍
在相公耳,言者何罪乎?然朝廷纪纲,岂堪相公再破除也!”载自此衔之而不忘。二
年正月,除检校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朔方行营汾晋等六州宣慰使。载又疑公,因
使奏对言其短,寻罢前命,惟知刑部尚书事。三月,晋封鲁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
载自与公有隙,常俟公阙,公亦献书直奏其奸状,代宗俱容,不罪之也。永泰二年
春,差公摄职谒太庙,公以祭器不修,言之于朝,载谮公以为讪谤时政,贬硖州别
驾。代宗为罚过其罪,寻换吉州别驾。公与往来词客诗酒讲论,为乐甚。有所著编
为《庐陵集》十卷。于大历三年迁抚州刺史。在州四年,以约身减事为政,然而接
遇才人,耽嗜文卷,未曾暂废焉。因命在州秀才左辅元编次所赋,为《临川集》十
卷。七年九月,拜湖州刺史。公以时相未忘旧怨,乃加勤于政,而以杭州富阳丞李
 为本州防御副使,苏州寓客校书郎权器、游客前大理司直杨昱为判官。委垦草辟
田之务于 ,委阅簿、检吏、接词政之务于器、昱等,而境内晏然。公初在平原未
有兵革之日,著《韵海镜源》,成一家之作。始创条目,遂遇禄山之乱,寝而不修
者二十余年。及至湖州,以俸钱为纸笔之费,延江东文士萧存、陆士修、裴澄、陆
鸿渐、颜祭、朱弁、李莆、清河寺僧智海、吴士汤涉等十余人,笔削旧章,该搜群
籍,撰定为三百六十卷。大凡据法言《切韵》次其字,按经史及诸子语,据音韵次
字成句者刊成文,裁以类编,又按《仓雅》及《说文》、《玉篇》等,其义各注其
下,谓之“字脚”。“韵海”者,以牢笼经史之语,依韵次之,其多如海;“镜源”
者,八体之本,究形声之义,故曰“镜源”。绵亘数载,其功乃毕。表奏上之,有
诏付所司藏之于书府。大抵求经史,撰集篇赋,利于后学焉。此外,饯别之文及词
客唱和之作,又为《吴兴集》十卷。今检校国子祭酒杨昱自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
除为汉州刺史,转湖州刺史,以旧府之恩,乘州人之请,纪公遗事,刊石立去思碑
于州门之外,即今都官郎中陆长源之词也。十二载,元载伏诛,召公为刑部尚书。
经年,公以前后频典刑宪,密启辞焉,乃上选举利害事宜数十条,代宗善之,人莫
知也,遂改吏部尚书。今上谅 之际,诏公为礼仪使。先自玄宗以来,此礼仪注废
阙,临事徐创,实资博古练达古今之旨,所以朝廷笃于讪疾者不乏于班列,多是非
公之为。公不介情,惟搜礼经,执直道而行已,今上察而委之。山陵毕,授光禄大
夫,迁太子少师,依前为礼仪使。前后所制仪注令门生左辅元编为《礼仪》十卷,
今存焉。三年八月,迁太子太师。四年,淮宁节度使李希烈以十四州叛,袭陷汝州,
执刺史李元平归蔡州。朝廷诏公为淮宁军宣慰使,公乘驿驷至东京,河南尹郑叔则
劝公曰:“反状已然,去必陷祸,且须后命,不亦善乎?”公曰:“君命也,焉避
之?”至许州,与希烈相见,宣传诏意未毕,逆贼使其大将军王玢、周曾诟公以丑
词,劫公以白刃;又令邻境同恶所遣使者四人于希烈之前拜舞伏称,诬诉国家之事,
勃慢凶豪,词所不忍听也;又令亲兵五千人,号为希烈养子,人各持一刀,逼胁于
公,如欲 食之势。公位不移,定色不挠惧。希烈睹公辞色不变,谬为惊骇,以身
蔽公。兵人既退,方揖公就馆。前后诈为公表奏,自说其强盛以请汴州者数十,今
上知而寝之。希烈虽穷凶极恶,然亦感公文义大,陈设燕会,将欲送公于朝廷。先
为贼所擒汝州刺史李元平时在座,公指引叱责之,元平羞惭而起,书其奸意,坐上
潜通。希烈意变,罢宴后遂拘公于官舍,令甲卒十人守之,仍穿一坑于厅之前以胁
公。公乃直言指希烈云:“死生有定,何足多端相侮哉!但以一剑见与,公即必睹
快事,无多为也。”希烈惭谢焉,自后不敢无礼于公也。居数月,贼于安州城下破
官军,得获将士,以头连夸示于公。公大声叫呼,自床投地,愤绝良久乃苏,从此
更不复与人言语。及哥舒曜收复汝州,擒检校刺史周晃以下百人,希烈乃遣周曾、
康秀林等领二万人来袭哥舒于汝州。曾、秀林行至襄城,乃谋翻兵杀希烈,奉公为
节度使以归顺,希烈押衙姚澹亦为内应。先期一日事泄,希烈乃遣骡子军三千奄至
襄城,杀周曾等,收其期兵而回,因送公于蔡州龙兴寺居焉。公度不得全,自撰墓
志以见其心。又就希烈请数人之馔,希烈不知而给之。自陈设之,因为文,祭周曾
以下为贼所害者,无不欷。其年十二月,希烈陷汴州,僭逆称号,为惨酷之具以
逼公,意欲其屈礼。公愤然而无求生之意,贼以止焉。贞元元年,河南王师复振,
贼虑蔡州有变,乃使其将辛景臻于龙兴寺积薪,以油灌,既纵火,乃传希烈之命:
“若不能屈节,自即裁之。”公应声投地,臻等惊惭,扶公而退。希烈审不为己用,
其年八月二十四日,又使景臻等害于龙兴寺幽辱之所。凡享年七十七。明年三月,
希烈为麾下将陈仙奇所杀,淮西平。仙奇遣军将营送公神 于京师,嗣子栎阳县尉
 、次子秘书省正字硕迎丧至汝州襄城县,乃葬焉,攀号屡绝,毁裂过不自胜,以
其年十一月三日 葬万年县凤栖原之先茔。有诏赠司徒,谥曰“文忠”,赙钱五十
万,粟二百硕,中使吊祭,仪仗送于墓所,朝野莫不哀伤。公蹈忠节之苦,古今无
类焉。公平居之日自卑,有井介之操而能容众,有洁己之方不以疵物。与道合岁寒
者,终始无渝变,况君臣大义,名教大节,而得造次焉,可夺求生而害仁者。于戏!
淮宁之难,岂止天不 遗,盖亦有无良之人以怨报德,投之于无存之地也。悲夫!
初遭难后,江西节度嗣曹王皋上表云云。公之密亲懿友,动相规用,以成其务者,
即今给事中殷公亮、吏部员外郎柳公冕;采其谋猷,分以休戚者,今吉州刺史李公
 ;重其器,悦其能者,今检校国子祭酒杨公昱、故户部员外郎权公器;其余顾盼
曾假吹嘘成名布于词场及内外之列者,不可胜纪。李公 吉州以小子久趋于栏戟,
定以使言,将存刊刻,用防逸坠;尚实去饰,庶无愧焉。其故同事之人,先后存亡,
录之于左。谨状。

                             (唐·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