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师颜鲁公真卿墓碑记(明·吕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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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尝读唐史,至颜鲁公死节事,辄欷嘘呜咽泣数下,未始不嘉其烈而悲其遇,
惜其工于国而疏于身云。呜呼!此固鲁公之不幸也,而非鲁公之心也。非鲁公之心,
此鲁公之所以为鲁公,而工、而疏、而烈、而遇,鲁公不计也。胡氏苛于公者也。
何也?名节,大物也;死生,常事也;去就,细闲也;辞证,曲懿也。 “有蓬者掷
之,无 者全之。”鲁公全此者也,胡氏不知也。鲁公,生而不死者也。
当开元之初,非不号称治平,自杨、李用而霓裳制,仗马空,藩镇陆梁,边役
骚屑,居天下于积薪之上。而禄山一臊羯胡奴,乃乘中国钝 不振之后,敢肆其咆
哮之毒,控弦南来,突然飚发。自鼙鼓动于渔阳,而大河以北皆望风降虏,北面恐
后;而鲁公以平原太守,长安天子素不识面知名之人,乃独能缮甲实廪,集乌合之
众,撄封豕之锋,倡大义,以为二十四郡望,卒之,大物不改,钟 不移,宁非鲁
公一倡之力乎?
迨夫希烈之焰,不减于安、史,而朱滔等又更吮齿 阚以为之翼,其视李氏犹
机上肉耳。而鲁公被奸邪之谮,汝州一行,身无片胄,徒仗区区忠义以收笼其跋扈
之心。至于死生已定,一剑相与之言,秋霜喷空,长虹贯日,而群逆亦为之稍 。
即事之不济,而慷慨就死,略无所挠,抑何烈也!
或者曰:“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卢杞甘心于公久矣,是不可为鸿冥俭德计乎?
公独不鉴之口窦乎?”是不然。 烈构逆,宗社捏杌,三朝恩宠,人望所归, 弁髦
之谓何?徇之而已!彼且不难于一剑,又奚暇计去就以为身谋,而况  之是狃乎?
又曰:“堂邑之让,不亦过乎?进明何为者!”又不然。公惟国事之济而已,固
不知有进明也。常山之辙,亦非所计也。余故曰:鲁公,全此者也,胡氏不知也。
即其挺挺大节,始终一致,生死不移,爵禄不能縻,鼎镬不能屈,虽与日月争光可
也。
或曰:“何如睢阳?”当燕寇之横,公之不为睢阳者幸矣!死令狐,死希烈,何
以异乎?然独恨其焉见摈于林甫,终焉中谗于卢杞,七十孤忠, 卒殒于逆贼之手,
天何祚忠良之薄如此耶!《易》曰:“王臣蹇蹇,终无尤也。”其鲁公之谓乎?考之
《博物志》云,当希烈既败,返葬公于偃师,启视之,爪甲须发皆长尺余,遍体金
色,状貌如生,人咸惊异之。岂真得碧霞异丹饵之,翩翩仙去,盖亦天不欲使忠烈
泯泯,故显赫之如此也?
余不佞,承乏西亳,搜求往代故迹,而公墓在城北一里许,乃为愚民所蹂躏,
第见荒烟白草,孤冢岿然而已。因为剪其蓁芜,树之贞珉,而因制不腆,以识九京
于不忘云。仍系之铭,铭曰:
唐室不纪,五大苦窳。腥风震骇,臊羯如兕。倡义为谁?平原孤垒,杲谦无生,
公归阙廷。贞瓒睊睊,籧( )篨者庸,蓝面窃弄,落落晨星。希烈逆孽,张吻鼓鬣,
卢也挤公,请公往说。公也间关,仗节沥血,豨突无良,公胡褰裳?杀之伊河?非赵
非房,烈烈千秋,幽兆永昌。

(《古都文化》1996年第九期)